房間里只剩下壁爐木柴燃燒的 啪聲,和鹿童壓抑不住的、斷斷續續的抽泣聲。
他把自己蜷縮進柔軟的被子里,冰冷和疼痛後知後覺地席卷全身,每一寸骨頭都在叫囂。
然而比身體更痛的,是心髒深處傳來的、尖銳的恐慌——他搞砸了,他闖禍了……
白甦會不會不要他了?那個念頭像毒蛇一樣噬咬著他,讓他渾身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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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甦的腳步剛踏出鹿童房間外的走廊,甚至沒走出十步遠,一個急促而帶著少年人特有清亮質感的聲音便從側後方的陰影里響起,帶著毫不掩飾的焦灼︰
“阿甦!”
藍鉞幾乎是沖出來的。
他精心打理過的藍發因為奔跑顯得有些凌亂,幾縷發絲貼在光潔的額角。
那張總是帶著點小霸王式張揚神采的俊臉上,此刻只剩下純粹的擔憂和緊張,琥珀色的眼瞳里清晰地映著白甦的身影,像兩簇燃燒的火焰。
他幾步就跨到了白甦面前,氣息微喘,身上昂貴的定制禮服沾染了雨水的氣息,顯然是匆忙趕來的。
“我听見了!”藍鉞急切地說,聲音壓得很低,但每個字都帶著沉甸甸的分量,“那群混賬東西!他們被你的人收拾了,轉頭就跑去老頭子那里嚎!哭天搶地的,說你縱容手下行凶,還說什麼……說你為了個小玩意兒連家族的臉面都不顧了!”
他提到“小玩意兒”時,語氣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別扭和酸澀,但很快被更濃烈的擔憂取代。
“老頭子本來就因為你提前離席不高興,現在更是火上澆油!他……他讓人來傳你過去!現在!就在祠堂那邊!”
白甦的腳步頓住了。
走廊頂端的復古水晶吊燈投下明亮的光線,清晰地勾勒出她銀發挽起後露出的優美頸項線條,也照亮了她臉上瞬間掠過的、一絲極其冰冷的了然。
祠堂……家規……又是這一套。她微微側過臉,看向藍鉞。
少年眼中的關切和焦急幾乎要滿溢出來,像一只焦躁地圍著她打轉、試圖保護她卻又無能為力的小獸。
“我知道。”白甦的聲音很平靜,甚至比剛才在房間里時還要平靜幾分,仿佛藍鉞帶來的並非什麼噩耗,而只是一個無關緊要的通知。
“你知道?!”藍鉞的聲音陡然拔高,隨即又猛地壓下去,他急得幾乎要跳腳。
“那你還不快想想辦法?祠堂啊!那群人肯定都在!等著看你笑話!老頭子他……”
他咬了咬下唇,想起小時候曾偶然撞見白甦從祠堂出來,那時她蒼白的臉和背上隱約透出的血色,成了他很長一段時間的噩夢。
他猛地抓住白甦冰涼的手腕,手指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決心︰“我跟你一起去!我陪著你!有我在,老頭子多少會顧忌點藍家,不敢太過分的!”
手腕上傳來的溫熱觸感和少年人毫無保留的維護,像一道微弱的暖流,試圖穿透白甦周身冰冷的屏障。
她垂眸,目光落在藍鉞抓著她手腕的手上,那雙手指骨分明,帶著養尊處優的細膩,此刻卻因為緊張和用力而微微顫抖。
她再抬眼,對上藍鉞那雙寫滿了“讓我保護你”的眼楮。
一絲極其細微的、近乎嘆息的情緒,在她琥珀色的眼底深處一閃而逝,快得讓人無法捕捉。
“藍鉞,”她輕輕開口,聲音如同冰層下流動的溪水,帶著一種奇異的安撫力量,“不用。”
“為什麼?!”藍鉞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琥珀色的眼楮瞬間蒙上一層委屈的水汽,聲音里帶著受傷的控訴。
“你我之間……就真的生分到這種地步了嗎?連讓我站在你身邊都不行?” 他抓著她手腕的力道無意識地收緊,仿佛怕一松手,她就會獨自踏入那龍潭虎穴。
白甦沒有掙脫。
她只是微微抬起另一只手,冰涼縴細的指尖,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微顫,輕輕點在藍鉞緊緊抓著她手腕的手背上。
她的動作很輕,像一片雪花落下。
然後,她的指尖,以一種極其微小的幅度,在藍鉞的手背上,極其緩慢地,劃了三下。
—— • — • — •
這是一個極其古老的、只有他們兩人知道的暗號。
源于幼年時一次被家族其他孩子聯手圍困在廢棄閣樓的險境。
小小的白甦異常冷靜,在黑暗中用指尖在藍鉞同樣顫抖的小手上劃下這個符號,無聲地告訴他︰別怕,我會帶你出去。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藍鉞猛地僵住,所有激烈的情緒如同被按下了暫停鍵。
他琥珀色的瞳孔驟然收縮,難以置信地看著白甦近在咫尺的、平靜無波的臉。
那三下微小的、冰涼的觸踫,像電流瞬間貫穿了他的身體,喚醒了他記憶深處最隱秘的、關于信任和依賴的契約。
白甦看著他眼中翻涌的復雜情緒,從震驚到難以置信,再到一種近乎悲壯的明了。
她微微傾身,湊近他的耳邊,溫熱的氣息拂過他的耳廓,聲音壓得極低,如同情人間的耳語,卻帶著一種斬釘截鐵的絕對力量︰
“信我。我能全身而退。”
藍鉞的喉結劇烈地上下滾動了一下,抓著白甦手腕的手指,終于,一點一點地,極其艱難地松開了。
他望著她,那雙總是盛滿了陽光和傲氣的眼楮里,此刻卻蒙上了一層濃重的水霧,倔強地不肯落下。
他張了張嘴,想說點什麼,卻最終只是從喉嚨里發出一聲壓抑的哽咽。
白甦直起身,目光掃過藍鉞緊抿的唇和泛紅的眼角。
她伸手,探入自己白色長裙一個不起眼的側袋,指尖觸踫到一個微涼堅硬的小東西。
她將它取了出來——那是一顆用淺藍色玻璃紙包裹著的、晶瑩剔透的水果硬糖,散發著淡淡的檸檬清香。
她將這顆糖,輕輕放在藍鉞微微顫抖的手心里。
“乖,”她的聲音依舊清冷,卻似乎帶上了一絲難以察覺的、極其稀薄的溫度,如同冰川裂隙下透出的一縷微光,“在外面等我。”
藍鉞死死地攥緊了那顆糖,堅硬的稜角硌著他的掌心,帶來一絲清晰的痛感。
他看著白甦轉身,白色裙裾在光潔的大理石地面上無聲地拂過,走向通往莊園深處、象征著家族最高威嚴與最嚴酷懲罰的祠堂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