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海省的棋局,非一朝一夕可定。黎錦深知欲速則不達,在初步穩住陣腳、明確了“先整隊伍後抓經濟”的戰略後,他需要回京一趟。
既是處理一些私人事務,更關鍵的是,有些資源和人脈,需要在京城的土壤里才能更好地調動。
臨行前,他向郭忠濤做了報備。
郭忠濤沉吟片刻,從抽屜里拿出一份厚厚的材料,推到黎錦面前。
“黎錦同志,這是關于雲海西部那個大型多金屬礦藏綜合開發項目的申報材料。本來侯省長這次進京,重點任務之一就是跑這個項目。但你也知道,國土那邊門檻高,程序復雜。”
郭忠濤目光深邃地看著黎錦,“你是從京里下來的,人頭熟,路子活。這事關雲海未來資源型經濟的轉型和開發戰略,非常重要。我想著,雙管齊下更穩妥。你這次回去,看能不能也幫著敲敲邊鼓,遞個話?侯省長那邊主攻,你這邊輔助,爭取把這塊硬骨頭啃下來!”
黎錦接過材料,入手沉甸甸的。他明白郭忠濤的意思,這既是信任,也是一種試探和附加任務。他掂量了一下,點頭道︰“書記放心,我盡力而為。資源是發展的基石,這個項目我會關注。”
飛機降落在首都機場。
黎錦沒有耽擱,帶著項目材料直奔國土資源部。他熟門熟路,很快就找到了負責相關審批的司局。然而,當他敲開具體經辦處室的門時,一個熟悉的身影讓他腳步微頓。
辦公桌後抬起頭的人,約莫六十歲上下,戴著黑框眼鏡,氣質儒雅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精明。
正是甦秉年!
江東甦家的旁支子弟,黎錦前岳父甦延年的族弟。距離上次見面,已經是兩年前的事了。
“黎錦?稀客啊!”甦秉年顯然也認出了黎錦,眼中閃過一絲驚訝,隨即換上職業化的笑容起身相迎,“快請坐!什麼風把你這位雲海省的父母官吹到我這兒來了?”他目光掃過黎錦手中的材料袋,心中了然。
“甦處長,好久不見。”黎錦坐下,寒暄兩句,便直接切入正題,將雲海省的項目材料遞過去,“雲海西部那個礦藏綜合開發項目,還得麻煩你這邊多關照。”
甦秉年接過材料,並未立刻翻看,而是放在手邊,親自給黎錦倒了杯茶,笑容可掬︰“黎省長親自跑項目,看來省里是下了大決心啊。材料放我這兒,按流程走就行。”
他話鋒一轉,帶著幾分故作的親近,“說起來,咱們也是半個親戚了,擇日不如撞日,今天既然踫上了,我這還真有個小事,想請你這位大省長幫幫忙。”
黎錦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不動聲色︰“哦?秉年叔請說。”
甦秉年身體微微前傾,壓低了些聲音︰“是這樣,我有個不成器的小兒子,剛從國外念完書回來。年輕人嘛,總得找個平台歷練。我看江東甦氏集團就挺好,底蘊深厚,平台夠大。黎省長你能不能網開一面,把他安排進去?起點不用太高,關鍵是要能學到東西,有個好的發展路徑。”
他話里的意思很明白,安排進去不是目的,目標是進入甦氏核心圈層,為未來爭位鋪路。
黎錦心中冷笑。甦秉年這點心思,他洞若觀火。他放下茶杯,語氣平淡︰“秉年叔,江東甦家未來誰掌舵,那是甦家內部的事,我黎錦一個外人,不關心,也不在乎。你有心去爭,自憑本事。我只有一句話,不管最後是誰坐上那個位置,都希望他以江東發展大局為重,別為了爭權奪利,把江東好不容易打下的底子給折騰散了。江東,經不起內耗。我也不允許你們再折騰出亂子。”
甦秉年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沒想到黎錦拒絕得如此干脆,還隱隱帶著警告。他剛想再說什麼,黎錦接下來的話卻讓他如遭雷擊。
“另外,”黎錦的目光銳利如刀,直視甦秉年有些閃爍的眼楮,“我听說京城甦家那邊,最近又有些不安分?老惦記著那些捕風捉影的‘寶藏’傳說?秉年叔,听我一句勸,有些渾水,能不 就別 ,別被人當了槍使,最後引火燒身。”
“你……!”甦秉年臉色驟變,瞳孔猛地收縮,端著茶杯的手都抖了一下,茶水濺出幾滴。他驚駭地看著黎錦,甦家內部關于“寶藏”的隱秘謀劃,以及京城某些勢力的暗中串聯,是絕對的機密!黎錦怎麼會知道?還知道得如此清楚?
最終,他覺得還是低估了黎錦這個江東大當家的能力!
一股寒意瞬間從甦秉年脊背升起。
他強作鎮定,干笑兩聲︰“你說笑了……什麼寶藏不寶藏的,都是些民間瞎傳的故事,當不得真,當不得真……”
“是嗎?”黎錦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無的弧度,“如果有人告訴你,找到那虛無縹緲的寶藏,就能成為板上釘釘的甦家繼承人,你信,還是不信呢?”
甦秉年張了張嘴,喉結滾動,額角滲出了細密的汗珠。他眼神復雜地看著黎錦,有震驚,有恐懼,也有一絲被看穿後的狼狽。最終,他頹然地靠回椅背,長長嘆了口氣,聲音帶著苦澀和迷茫︰“我……我也不知道該不該信。”
“信與不信,你自己決定。”黎錦不再看他,拿起桌上那份甦秉年已經簽好“原則同意,按程序推進”意見的項目審批書,起身告辭,“項目的事,多謝甦處長。我那老表還想進甦家集團,隨時過去報到。我還有事,先走一步。”
看著黎錦挺拔而決絕的背影消失在門口,甦秉年失神地坐在那里,只覺得後背一片冰涼。
辦完事情,黎錦離開國土,直接回家。
推開家門,熟悉的氣息撲面而來。黎錦放下行李箱,目光第一時間就捕捉到了那個日思夜想的身影。梁璐正陪著母親古育紅在客廳逗弄孩子,听到動靜轉過頭,眼中瞬間迸發出濃烈的思念和欣喜。
“老公,你回來得這麼快!”她顧不上母親還在旁邊,快步迎上來,在玄關處就緊緊抱住了他,將頭深深埋在他胸前,貪婪地呼吸著屬于他的氣息。小別勝新婚,所有的擔憂和牽掛在這一刻化作了無聲的擁抱。
岳母古育紅看著女兒女婿這般情狀,臉上露出慈祥欣慰的笑容,很識趣地抱起小外孫,輕聲道︰“寶寶乖,姥姥帶你去看看新玩具。”說著便走進了兒童房,將空間留給久別重逢的小夫妻。
黎錦擁著妻子溫存片刻,才松開她,在她光潔的額頭上印下一吻。他拎起行李放好,又將裝著重要文件的公文包仔細放回書房。等他再出來時,梁璐已經泡好了茶。
“媽,我回來了。”黎錦恭敬地向岳母打招呼。
古育紅抱著孩子出來,仔細端詳著女婿,心疼道︰“黎錦,看你好像瘦了些?雲海那邊工作很辛苦吧?”
黎錦笑了笑,接過妻子遞來的熱茶︰“剛到政府口,千頭萬緒,事情是多一些,需要多投入些精力。不過媽放心,體重沒變,結實著呢。”
“那就好!”古育紅放下心來,“等你那邊安頓得差不多了,我們就帶著寶寶過去陪你!有我們照顧著,你就不用分心家務,專心工作就好。”
“好!”黎錦點頭應允,“我會盡快安排好。”
溫馨的家宴過後,古育紅便帶著孩子和幫忙的阿姨們離開了,將私密的二人世界留給了黎錦和梁璐。
夜色溫柔。一番甜蜜的溫存與纏綿之後,梁璐依偎在黎錦堅實的臂彎里,手指無意識地在他胸前畫著圈,聲音帶著事後的慵懶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憂慮︰“老公,你在那邊……真的還好嗎?我每天都看雲海的新聞,總覺得那邊的發展不是很好,擔心你會遇到危險。”
黎錦輕輕撫摸著妻子柔順的長發,知道瞞不過她的敏感心思,與其讓她胡思亂想,不如有選擇地透露一些實情。他聲音低沉而沉穩︰“放心,局面在掌控中。雲海省的問題,根子確實在干部隊伍上。有些人尸位素餐,有些人結黨營私,甚至和地方勢力勾結。這是我最好的切入點。”
他頓了頓,將自己的計劃和盤托出︰“我的打算是,上半年集中精力,把干部隊伍好好整頓一番。該查的查,該清的清,把那些害群之馬清除出去,把風氣扭過來,打造一支真正能干事、敢擔當、清正廉潔的隊伍。只有把這支隊伍整肅好了,基礎打牢了,下半年才能放開手腳,心無旁騖地大搞經濟建設,推動那些規劃落地。否則,再好的藍圖,交給一群歪嘴和尚,也念不出正經來。做事,我終究只相信自己帶出來的人。”
听著丈夫清晰有力的規劃,感受著他話語中那份不容置疑的決心和掌控力,梁璐懸著的心終于緩緩落下。她將臉頰更緊地貼在黎錦的胸膛,听著他有力的心跳,輕聲呢喃︰“嗯,我相信你。你一定能做好。”
次日清晨,晨曦微露。
黎錦與妻子在溫暖的被窩里又溫存片刻,才起身洗漱。他換上一身筆挺的深色西裝,顯得沉穩而干練。
告別依依不舍的妻子,他乘車前往專門招待部級以上領導的高規格賓館,與日前抵京的省長侯平石匯合。
在賓館雅致的會客室里,侯平石看到黎錦,臉上露出笑容。但當黎錦直接將那份蓋著國土資源部鮮紅印章的項目審批書遞到他面前時,侯平石的笑容瞬間凝固,隨即化為濃濃的驚愕。
“黎錦同志!這……這是怎麼辦到的?”侯平石難以置信地接過審批書,反復確認著上面的簽章和日期,聲音帶著激動,“我原本還計劃今天親自去部里一趟,找幾位老領導再磨一磨呢!拉下我這老臉,也要他們同意。可沒成想,你成了。你昨天才入京的吧,你這效率……也太驚人了!”
他看向黎錦的眼神,充滿了復雜的神色——有欣喜,有佩服,也有一絲更深層次的忌憚。黎錦在京城的人脈和能量,遠超他的預估。
黎錦淡然一笑︰“省長,項目的事已經落地了,您就不用再為這事奔波了。正好可以集中精力處理其他重要事務。”
“太好了!太好了!”侯平石摩挲著審批書,如獲至寶,“有了這個項目,我們雲海省資源轉化和西部開發的引擎就啟動了!這真是雪中送炭啊!”
他收起審批書,正色看向黎錦,“項目有了著落,接下來你這邊有什麼重點安排?需要省府如何配合?”
黎錦的神色瞬間變得嚴肅起來,身體微微前傾,壓低聲音道︰“省長,有一件非常緊要的事,需要您的大力支持,並且必須立刻著手。”
“哦?你說!”侯平石也收斂了笑容,預感到黎錦要說的事非同小可。
“是關于徐雲龍的問題。”黎錦一字一句,清晰地說道,“根據我們目前掌握的情況和初步核查,徐雲龍同志的問題,已經不僅僅是工作作風或思想認識層面的問題,而是涉嫌嚴重的違法違紀行為!性質惡劣,影響極壞!他是中管干部,要動他,必須履行嚴格的程序。我們需要立即以省委省政府名義,向紀委國家監委做一次詳細的情況匯報,申請啟動對他的正式審查調查權!只有把這個盤踞在雲海省多年的‘病灶’徹底清除,雲海的政治生態才能真正得到淨化,我們後續的發展大計才能掃清障礙!”
“什麼?!你要動徐雲龍?!”侯平石倒吸一口涼氣,眼楮瞪得溜圓,難以置信地看著黎錦。饒是他早有心理準備,也沒想到黎錦的刀鋒如此之快、如此之狠,直指常務副省長這個級別的核心人物!“黎錦同志,這……這可不是小事啊!徐雲龍在雲海經營多年,盤根錯節,背後牽扯的力量極其復雜!我們如果沒有鐵證,沒有十足的把握,貿然動手,後果不堪設想!甚至可能引發省里的大地震!”
侯平石的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凝重和擔憂。
“省長,您的顧慮我非常理解。”黎錦目光堅定,語氣沉穩有力,“正因此事重大,我才必須向您坦誠相告,並尋求您這位政府主官的關鍵支持。請放心,我絕非魯莽行事。相關的證據線索,我已經在秘密梳理,關鍵證據鏈正在逐步形成。更重要的是,出其不意!”
黎錦眼中閃過一道精光︰“徐雲龍不是即將被安排去黨校參加高級干部培訓班嗎?這就是我們最好的機會!他人一旦離開雲海,進入京城,就如同離水之魚。屆時,我們申請調查,上邊協調行動,直接在京城將其控制,效率最高,影響也相對可控!如果他拒絕入京,或者中途察覺異常試圖滯留雲海……那我們就只能退而求其次,在雲海省境內動手!雖然阻力會更大,但以我們目前掌握的東西,也足以支撐對其采取強制措施!關鍵在于,我們必須快、準、狠!不能給他任何喘息和反撲的機會!”
侯平石听著黎錦條理清晰、殺伐果斷的計劃,心髒怦怦直跳。他沉默了足足一分鐘,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沙發的扶手,腦中飛速權衡著利弊。黎錦展現出的決心和準備,讓他意識到,這已不是商量,而是告知和要求配合。更重要的是,黎錦背後那若隱若現的、能輕易搞定礦藏項目的強大支持力量,讓他無法拒絕。
終于,侯平石抬起頭,眼中最後一絲猶豫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破釜沉舟般的堅定。他重重地點了下頭,聲音低沉而有力︰“好!黎錦同志,既然你深思熟慮,證據在手,時機也已選定,那我侯平石,就代表省政府,全力支持你的行動!徐雲龍的問題,確實到了非解決不可的地步!為了雲海省的長治久安和未來發展,這個毒瘤,必須剜掉!事不宜遲,我這就親自去中紀委匯報情況!爭取盡快拿到尚方寶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