榕城通往明州的高速公路上，夜色如墨，三輛車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依次行駛，車燈劃破濃重的黑暗，在路面上投下兩道清晰的光帶。
打頭的轎車里，甦木靜靜坐在後排，頭靠著椅背，眉宇間帶著掩不住的疲憊。
剛才節目結束後，手機就像炸開了鍋，一個接一個的電話打進來。
有聞人舒雅帶著關切的詢問，有葉白薇難掩擔憂的叮囑，也有秦良信和趙懷民的提醒。
等他一一接完，手機終于安靜下來，可他心里卻空落落的，始終沒能等到那個最想接到的電話。
自己那位大伯到底在想什麼？
他已經鬧出這麼大的動靜，幾乎把整個明州官場攪得天翻地覆，結果對方連一個電話都沒有，是默許，還是另有打算？
甦木輕輕摩挲著冰涼的手機外殼，眉頭緊緊皺起，目光投向窗外。
夜幕沉沉，車窗外的樹木、路燈都化作模糊的光影一閃而過，根本看不清具體模樣。
他重重的嘆了口氣，靠回座位上，閉上了眼楮，想暫時放空思緒。
就在這時，手機“叮”的一聲輕響，打破了車廂內的寂靜。
甦木猛的睜開眼，立刻拿起手機查看，是張志勇發來的消息，上面赫然寫著︰“衛國書記已經跟葉省長和榮軒書記踫過面，省紀委已經在調派人手，準備連夜趕往明州。”
看到這個消息，甦木緊繃的神經終于松弛下來，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揚，眼中閃過一絲釋然。
終于，塵埃落定了！
他剛想鎖上手機屏幕，鈴聲卻突然急促地響了起來，屏幕上跳動著“韓天行”三個字。
甦木眼中露出些許疑惑，韓天行這個時候找自己，會有什麼事？
“喂，老韓，這麼晚了給我打電話，有什麼事？”
電話一接通，甦木便率先開口問道，聲音里還帶著一絲未散的疲憊。
“甦……甦木……”電話那頭，韓天行的聲音有些發顫，只結結巴巴的叫了一聲他的名字，就沒了下文，像是有什麼難以啟齒的事。
甦木心中猛的一沉，涌起一股不好的預感，趕忙追問道︰“怎麼了？”
“出什麼事了？”
“許哥……走了。”韓天行的聲音低沉得像是從喉嚨里擠出來的，帶著濃濃的悲傷。
“我們現在還在醫院。”
“轟！”
甦木只覺得腦子里像是被驚雷劈中一般，一片空白，握著手機的手指瞬間收緊。
他張了張嘴，聲音干澀得像是砂紙摩擦︰“自從換完肺以後，他的身體不是一直很好嗎？”
“怎麼會突然就……”
韓天行在那頭重重的嘆了口氣，沉聲解釋道︰“許哥前幾天感冒了，以為是小問題，硬扛著不願意去醫院看。”
“結果……結果引發了免疫系統紊亂，多器官都出現了衰竭，送過來的時候已經……”
甦木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麼，喉嚨卻像是被堵住了一樣，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他深吸幾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啞著嗓子問道︰“妞妞呢？”
“妞妞怎麼樣了？”
“妞妞在我身邊呢，我把手機給她。”
韓天行的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悲傷。
幾秒鐘過後，手機里傳來妞妞帶著哭腔卻努力裝作堅強的聲音︰“甦叔叔……我沒有哭。”
“我爸爸說了，妞妞已經是個大人了，大人就不能再哭鼻子了。”
“他還告訴我，讓我一定不要忘了韓伯伯和甦叔叔對我們家的恩情，讓我以後一定要報答你們……”
甦木的眼楮猛的一酸，一股熱流瞬間涌上眼眶，他強忍著才沒讓眼淚掉下來。
許保民那個大字不識幾個的農民，一輩子老實巴交，可在生命的最後時刻，心里想的還是自己的女兒。
他告訴妞妞要“報答恩情”，這話听著是記恩，實際上卻是在托孤啊，只是他不好意思說得太直白，才用了這麼迂回的說法。
這里面帶著點農民式的小心思，卻絲毫不讓人覺得反感，反而讓人心里堵得發慌。
他這一走，妞妞在這個世界上就再也沒有親人了。
更何況，這孩子懂事得讓人心疼，明明心里難受得要命，還在硬撐著。
甦木猛的扭頭看向窗外，借著夜色掩飾自己的失態，又像是不經意般抬手飛快的擦了擦眼角，才盡量用溫和的聲音說道︰“我就知道妞妞最棒了。”
“但是叔叔告訴你，妞妞現在還不是大人，不用那麼堅強，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想哭就哭，想笑就笑，知道嗎？”
手機那頭沉默了幾秒鐘，緊接著，突然傳來妞妞撕心裂肺的哭聲，那哭聲里充滿了恐懼和無助，她邊哭邊抽泣著說道︰“叔……叔叔……我沒有……爸爸了……妞妞心里好難過……可是……可是爸爸不準妞妞哭……說你們會討厭……討厭我的……”
甦木听著妞妞的哭訴，心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攥住，疼得厲害。
他忍不住握緊了拳頭，指節泛白，直到妞妞的哭聲漸漸小了些，才放柔了語氣，輕聲說道︰“妞妞乖，哭過以後咱們就不可以再哭了，好不好？”
“在燕京一定要听韓伯伯的話，等甦叔叔忙完這一陣子，就去燕京接你回家。”
“你現在把手機給韓伯伯，好嗎？”
“嗯……”妞妞抽泣著應了一聲，聲音小得像蚊子哼。
“喂。”
手機里再次傳來韓天行低沉的聲音，帶著濃濃的鼻音。
“麻煩你再照顧妞妞一段時間。”
甦木的聲音有些沙啞，也帶著一絲不好意思。
“等我忙完這陣子，就去燕京接妞妞回家。”
“甦木，我想讓妞妞留在燕京。”韓天行突然開口，語氣異常堅定。
“讓妞妞留在燕京？”甦木愣了一下，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下意識的反問了一遍。
這時，手機那頭傳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似乎是韓天行走到了僻靜的地方。
過了一會兒，才傳來他清晰而認真的聲音︰“就算你把妞妞接回明州，又能怎麼樣？”
“你能把她時時刻刻帶在身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