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嘉心念一閃,想為玉珠說話,又實在說不出什麼。
方才經歷過父皇念舊放了母親,回家就經歷了玉珠回憶從前。
實在相似。
他變得坐立不安,綺眉從鏡中瞅著他,“晚上間爺歇在哪?”
“肯定在這兒。”他回答得不假思索。
“那爺先出去轉轉吧,方才吃得不少,別停食。”
李嘉巴不得出去一趟,听了綺眉的話,悠悠出了門。
進到玉珠房中,她在刺繡,那方帕子上的梅花斷了線,她在補。
她用的發油和脂粉,都是梅花香氣。
這麼多年從未改變。
“你喜歡梅花?”
玉珠眼中亮晶晶,問李嘉,“爺知道我為何喜歡梅花嗎?”
“記得我識得幾個字,學過規矩後進書房伺候,有一天陪爺散心,那是個晴好的冬日,您贊玉珠像枝頭初綻的白梅。”
“自那之後,玉珠只愛梅花。”
“爺的荷包妾身一向繡的竹與梅。”
李嘉拍拍衣裳上不存在的灰塵,有些尷尬說道,“有些話我只是隨口說說,玉珠也不必句句放在心上。”
玉珠不再做聲,呆呆望著手帕上的梅花,只補了一片,哪怕用了同色絲線,那朵花也半新半舊。
怎麼看都不倫不類,一股無名氣涌上心頭。
她呼吸越來越急促,把手中的針線扔到一旁。
李嘉怕因為污了綺眉的裙子玉珠受驚嚇,才來瞧的她。
見她沒有受驚的樣子,放下心打算離開。
玉珠突然奔過來從背後抱住李嘉。
“王爺!別離開我,玉珠有種不好的預感,爺一走,我們再不會像從前那樣了。”
李嘉听她語氣不似從前,掰開她的手回過頭,問她,“珠兒,你追隨本王數年,從沒像現在這樣,到底怎麼了?”
玉珠終于痛快哭出聲,“王爺不要爭皇位,玉珠求你。”
“爭皇位向來九死一生,已沒了兩位爺,玉珠好怕,怕殿下也像那兩位爺一樣,最後落得沒下場。”
“殿下身邊女人多,玉珠無所謂,可是殿下知道嗎?玉珠才是所有女子中最愛你的那個,我願把命都給殿下。”
“暹羅女帝說愛你,實際更愛她的位置,綺眉姐姐說愛你,其實更想做皇後。”
“只有玉珠,什麼也不求,只求殿下能好好按自己心意過完此生!”
“殿下別接差事,別出京好不好?”
“那破差事交給五皇子,他離得近為什麼要舍近求遠?”
李嘉听著這些話,字字刺心。
一個後宅女子竟知道這麼多,玉珠並非讀過許多書的,只識字而已,她對自己用心至深才會打听這些政事。
至于情愛,他有他的想法。
“好了,你的小腦袋里少想這些事,本王的事,自有主張,快些休息。”
他愛憐地摸摸玉珠的腦袋,在她額上輕吻一下,離開房間。
晚上躺在床上心緒難安,玉珠的話在耳邊回蕩。
他感覺綺眉沒睡著便問,“你們徐家恐怕更支持李仁才對,他上位徐家能更進一步,徐家好,你也不會差,為何支持我?”
“我不過是個富貴閑人,紈褲皇子,你這麼聰明,怎會看不透這層?”
“我繼位,曹家更興旺,難免有外戚之禍,前有王太師還不夠嗎?父皇定有這方面的顧慮,我早看透這層,倒不如自己先求個快活。”
“我們不想那麼遠,先做賑災使辦好差使,別的日後再說好不嗎?”
在綺眉溫聲安慰中,李嘉睡過去。
綺眉輕手輕腳起來,散著頭發,拿條披肩便出了房門。
為怕驚動人,她連燈籠也沒拿,熟門熟路摸到偏院,只見玉珠房中亮著燭光。
她猶豫一下,要不要先喊玉珠一聲。
只一瞬,她決定違背自己一直以來的處世原則,拋開家里教的千金小姐的教養,躡手躡腳,像道影子,甚至沒驚動靠在門口值夜的小丫頭,像個幽靈閃身進了房中。
直到她站在玉珠身後,玉珠才驚覺屋里進了人。
她尖叫一聲,就去抓桌上的紙。
被綺眉一把推開。
玉珠縴弱,為討李嘉歡心,一直控制飲食,養得弱不禁風,楚腰盈盈一握。
哪里經得起綺眉用力推搡。
被推得趔趄一下,跌在地上。
綺眉拿著那張紙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楮,她不可思議回頭看向玉珠,皮笑肉不笑,搖晃著自己最喜歡的灑金花箋信紙,冷冷問,“什麼時候的事?”
玉珠臉上委屈又孱弱的表情消失得無影無蹤,直視綺眉,“王妃這樣子是想吃了我?”
“我問你!這是什麼時候的事!”綺眉尖聲尖氣斥道。
那紙上的字,要不是親見玉珠剛剛寫就,分明是出自她親筆。
連字稍微向右邊傾斜都仿得一模一樣。
“你敢模仿我的筆跡,給徐棠寫信?”
“信上口氣也一樣,你定然偷看過我的書信!”
綺眉已經意識到事情嚴重性,氣得渾身哆嗦。
她伸手去拉玉珠,長指甲在她臉上劃出一道血痕。
她哪還顧得這些細節,高聲喝道,“什麼時候學我寫字,賤人!”
“給徐棠寫過幾封信?”
“你想做什麼?”
她被氣得失了智,這樣一個平日表現小白兔似的女子,心機藏得這樣深,這個家也許在玉珠眼中沒有任何秘密。
她平日躲在一邊,總是一副一點動靜就嚇到發抖的模樣。
要不是幾次給綺眉吃暗虧,綺眉壓根不把她放眼里。
綺眉見她死不開口,一副听天由命的死樣子,左右開弓扇得她雙頰紅腫。
她失了理智,用力拉住玉珠領口來回搖搡,“你寫出去幾封信?說!”
“住手!”一聲怒喝,讓綺眉回過神。
只見玉珠已被搖得釵環半落,掛在散開的發髻上。
臉上高高腫起,還帶著一道血紅的傷痕。
她在綺眉手上如一只軟軟的破布娃娃。
李嘉臉上的震驚與憐惜交織,還帶著一絲嫌惡。
綺眉一時有些後悔,她分明知曉李嘉最煩她的任性妄為。
真要妄為,也得裹上一層柔軟溫和的外衣。
李嘉的腦子,早被馴化得無法改變。
這一點,徐棠就比徐綺眉上道得多。
要擅利用人的弱點,而非去改變。
綺眉瞬間領悟,趕緊軟下來,眼淚也隨之落下,“殿下總算過來了,再晚些不知要鑄成何等大錯。”
“妾身心急了些,誤傷妹妹,妾身先給妹妹賠個不是吧。”
她向摟著玉珠的李嘉行禮,眼角余光掃到玉珠腫脹的面孔上一片驚訝之色。
是啊,你這些不入流的破招式,我徐綺眉也會用。
以彼之道還施彼身。怎麼樣,意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