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皇上連下三道旨意。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
皇五子李仁,性耽安逸,久居京畿,恐失磨礪。即日起離京赴藩,不得遷延。爾當于封地內修德政、扶政安民,勿干軍務。非詔不得入京,欽此。”
“皇六子李嘉,戍守南疆已歷載余,勞苦功高。今南疆安定,暫無烽煙,念父子之情,召爾回京。著即交接軍務,輕車簡從,限期一個月抵京,覲見述職。欽此。”
“秦鳳藥,原任千書令,身負皇恩,不知謹守臣節。查其勾結前御司統領金玉郎,泄露朝廷機要,其行不端,實負聖眷,有違官箴。即日起免千書令一職,立為總尚宮,執掌後宮細務,不得干預朝政。欽此。”
三道聖旨,震驚朝野。
……
鳳藥聞听聖旨,表面沉靜如常。
于她而言,只要留住一條命,任何事情都還有轉機。
命運的無常,她早就嘗過其中諸般滋味。
她現在不能出去,只擔心李仁能不能冷靜以對這突如其來的變故。
她甚至斷定,接下來皇上會暗中緝拿玉郎。
帝王之怒,不敢小覷。
李瑕早已不復當初,多年皇權獨攬,已經讓他變成另一個人。
鳳藥回想起初遇玉郎時的情景,他明明受了重傷,還假裝無事,自己為他治療,他一身冷汗說不疼。
他眉眼清俊,冷漠的外表下是對世事的洞察與不動聲色。
她少女的心,那時已為之傾倒。
他一直是她愛慕之人,直到如今。
他也從未停止為她的托舉,只要是她想做的事,他都尊重,並且不惜所有力量幫助她。
這世間,唯他給了她親人與愛人的情感。
彌補她內的空缺。
讓她不因情感的匱乏而做傻事。
他的付出從不宣之于口。
鳳藥抹了把臉,咽下淚水,她好想他。
他要真的因為皇上緝拿而送了性命,她完成自己的使命,便要循他而去。
……
玉郎早無意政事,但因妻子在宮中,便仍時刻關注宮中消息。
聞听皇帝聖旨,馬上啟程。
他先李仁趕往青州——慎王封地便在此處。
沒有比藏在李仁封地更安全的。
他早已無心朝中之事,這副身體提前透支太多。
本想待到李仁繼位,與鳳藥游歷山海,余生也無風雨也無晴。
誰知會出這樣的事。
以他對李瑕的了解,皇上舍不得動鳳藥。
只是皇上對他的情感太復雜,既有虧欠與愧疚,也是厭惡與懼意。
他手上的檔案著實太多,不止有皇上的,還有先皇之不可告人的秘辛。
皇上想他死,是他預料到的。
當然,皇上不會放鳳藥離開。
兩人欺君之罪是落到實處,沒處死鳳藥,只為舊情。
皇上只不舍她一人,對他這個曾日特務頭子,沒有半分憐惜。
現在李仁情況危急,不容他作壁上觀。
他便在青州先行等候。
……
最猝不及防的是李仁。
他自詡掌握宮中一切細務,皇上打個嗝他都能知曉。
整個宮禁全部握在手中。
他已計劃拿下防衛兵權後,動手逼父皇禪位。
就差這麼一點!
莫非父皇一直在提防他?
此時想見鳳藥也不能見,他即刻便需離京。
聖旨下來時,綺春帶著全家接旨,听完旨意,她跪了許久。
心中懼意可以想見。
然而待丫頭扶她起來,她已恢復如常。
皇上給了三天時間,她要收拾好一切家當,還要安排人員照顧府里。
還需與娘家留些囑咐。
雖不是戴罪離京,其實也差不多。
她鎮靜、綰月淡漠、雪蓉憤怒、青竹膽怯。
雪蓉先哭出聲,接著出乎所有人意料,她沖著綰月過去,綰月伸手去擋,被她抱住手臂咬上去不松口。
好容易拉開兩人,雪蓉尖叫著,“定是因為你,不守規矩,才害得大家都跟著倒霉,你為何不去死?”
“你嫁到府里,整日不見歡顏,給爺擺著臭臉,誰逼的你?”
“你害我們全家都要離開京城,安的什麼心,你現在可算滿意了?你這個妖女!”
她鼻涕眼淚流了一臉,尖叫著,“我們可能回不來,老死在青州了。”
綰月按住被她咬出血的地方,冷言道,“你享不到榮華富貴,不甘心可以和離啊。”
她那輕蔑的模樣,不止激怒雪蓉,連一向老實的青竹也道,“側妃少說兩句吧。是不是因為你尚不可知,你在這府里惹事生非,也夠看的了。”
綰月退後兩步,掃了眾人一圈,方知自己有多惹人厭惡。
青竹又道,“若不是你,你的義弟也不落到這個地步,你簡直是個掃把星。”
這句話實實戳到綰月痛處,她唯一覺得對不起的,便是阿野。
她轉身離開,回偏院,喚來阿野,他身帶殘疾,除了跟隨慎王,已沒什麼更好的路可走。
“姐姐,不必為阿野擔心,這世上有誰能順利過完一生,這些坎坷只是一時。我不怕,姐姐也別怕。”
“你不想走?”
阿野恍然一笑,“我身帶殘疾,出去可以做什麼?”
很快便又振作,“為今之計,忠心反而最是重要。”
“阿姐去安慰安慰王爺吧。他肯定比我們難過。”
綰月沒去安慰李仁,她心中有了別的想法。
自那日刺殺失敗,李仁又對阿野動了刑,她就已有了這個想法。
只是放心不下阿野。
現在看來,阿野不止很堅強,甚至比她還要有主意。
他的人生不會止于此。
綰月摸摸阿野的頭,現在他已經比她高出半頭,不是孩子了。
……
綺春忙著安排下人們,王府里百來號下人,都受了牽連。
願意跟隨到青州的,安排提前出發。
願意到國公府的,送去府里。
想恢復自由身,也發還身契,贈送安家費,禮送出府。
家中留下一直跟著自己的忠僕和國公府跟過來的侍衛看守王府和財物。
她忙得不可開交,沒有時間感慨。
如果是命運不讓李仁成就夢想,她也認了。
細思嫁入王府中,李仁在宮中所作所為,並無紕漏,就連這次趕去封地,之前他也沒因為當差受過皇上半句斥責。
足見皇上只是單純地厭憎這個兒子。
她不甘心的同時,也對李仁報著深切的同情。
從皇上對待李仁的態度,便可推測自己丈夫從前過著什麼樣的生活。
李仁推門進屋,見綺春還在忙碌,道說,“辛苦你,連累了你。”
綺春毫無半分不悅,反道安慰他,“無礙,去青州,不在父皇眼皮子下,反倒愜意,大丈夫當自強,不是指的順境,而是身處逆境時的態度。”
她毫不在意的模樣是一劑強有效的安慰,李仁上前抱住綺春,“得妻如此,夫復何求。”
“本王不會讓你失望的,我保證困境只是暫時。”
綺春也回抱著他的窄腰,“沒關系,咱們家差不到什麼地步,我有你,你也有我。”
“若有來日,我定不負你。”
“別說傻話了,快收拾吧,東西多死了。”
她笑著的樣子仿佛一家子要去游山玩水。
三天後全家出發,阿野不在其中。
綺春從車窗向外望,不得不感慨——
綰月穿戎裝騎馬與侍衛一起護著馬車,毫不違和。
她黑巾半遮面,頭發束成男子發髻,眼神凌厲,令人不敢直視。
腰挎長刀,身背弓箭,騎高頭大馬,身帶殺氣。
人與馬渾然天成,仿佛一體。
忽然間,她理解了綰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