慎王瞧著她一口喝干杯中茶,幽幽開口,“我說過的話,你一句也不肯往心里去。”
“那麼,落到今天這個下場,是你活該了。”
芍藥垂淚,“王爺,我知道錯了,你再幫幫我。”
李慎冷哼,“以你的姿色,選秀尚且選不上,我弄你到宮里,你連自己的位置都搞不清,真是蠢極。”
“宮里,容得下姿色平庸之人,卻容不下腦子不中用的蠢人。”
“聰明與智慧可以彌補一切容貌上的缺陷。”
“你鐘情于用打扮來掩蓋自己的缺點,妄想以色侍人?”
“本王給你指了光明大道,你非走小路,怨不得旁人。”
芍藥手中杯子掉落在地上,她捂住腹部,疼痛讓她面容變了形。
她疼得趴在地上,慢慢向床上挪。
“炭火留給你,听說落胎時因為失血,人很感覺到冷。”
“你放心,我會讓大夫看著你,不讓你出事。”
芍藥扭曲著,不可思議看向李仁,“救……我,我不想死。”
“你不會這樣死掉的。”
李仁起來,最後看了她一眼,離開攬月軒,走到門外,回頭看了看因為淋雨吹風已有些黯淡的匾額喃喃道,“快換匾了。”
芍藥沒了胎兒,無人理會,還把她從攬月軒移到更偏僻破敗的宮殿去。
攬月軒這麼好的位置自然要留給得寵的妃嬪。
宮里所有人都似失憶了,再沒有提起這個前段日子紅得發紫的淑妃娘娘。
秋天時便傳來消息,淑妃歿了。
……
李仁胸中那口被人背叛的氣終于出來了。
這日去瞧綰月,他帶著只極精致昂貴的錦盒,盒蓋上瓖嵌著寶石。
他把盒子送給綰月,溫聲道,“給你的禮物。”
綰月打開,從里面拿出一個軟軟的面具,她抖開面具,覺得這面具是個秀氣女子模樣,皮膚白皙透亮。
李仁找了最好的皮匠師傅,把面具做到最薄。
綰月拉著臉問,“這是人皮的?哪來的?”
“想不想戴上試試?”
綰月把面具在眼前展開細看。
耳邊卻听李仁幽幽道,“這是淑妃的面皮。”
綰月見上過刀山下過火海,見識過人被劈成兩半倒在面前。
她見過太多生死場面,都沒有此時此刻感覺震撼。
那張面皮又白又軟,綰月手上一松,面具掉在地上。
李仁撿起面具,折好放入錦盒,嘆道,“她不該給你帶來痛苦。”
兩人對視著,綰月越發感覺自己從未真正了解過丈夫。
……
鳳藥來到緊貼京城的一處小縣城里。
玉郎被她安置在此地一個臨水靠山的小院內。
只把老宅中的啞奴帶到這里照顧日常起居。
小院簡陋卻很干淨。
貼著院牆種著幾桿竹子和芭蕉,下雨時更添情趣。
她騎馬趕來,走入院中時,玉郎正坐在小小竹林邊,手中捧著一本書。
他身著白衣,腰間束著緞帶,一頭烏發披在肩頭,黑亮如綢緞,眉似遠山,鼻梁挺直,竹影映在他臉上,伴著沙沙聲響,似一幅風搖青玉枝的畫卷。
那半副金色面具,更為他添了些許神秘與冷硬之感。
听到聲響,抬頭,眼中水光瀲灩,驚喜蕩漾開去。
放下書,伸出手,握住鳳藥手掌,用力一帶,將她帶入懷中。
“日日等,總算等到你。”他的聲音溫柔而低沉,將鳳藥一路顛簸的疲憊一掃而空。
“你好了麼?”
“身上依舊會疼,不妨事。”
桃子告訴鳳藥,金大人身上毒素積累太多,不能清干淨,這具身體已經千瘡百孔,要好好照顧。
他不能再勞累了。
鳳藥靠在他胸前,將自己的發現一一告訴玉郎,細細說了七部的存在。
玉郎皺起眉頭,輕輕將她推開問道,“你騎的是我留給你的那匹馬嗎?”
鳳藥莫名其妙,點頭應道,“是。”
“馬上離開這里。”
“……”
鳳藥二話不說,跑入房中——
玉郎的緊要東西向來打著包放在床頭。
任何時候,只要拎起馬上可以離開。
拿起包袱,玉郎已打著手勢,遣走了啞奴。
這啞奴跟了他一輩子了,與他配合最為默契。
啞奴按先前說好的馬上離開小院,前往縣城,走水路離開,返回京城老宅。
那里有密室,里面有干糧,他在那里躲上幾天再出來。
玉郎則與鳳藥騎馬趕去下一個藏身處。
路上玉郎方才告知鳳藥,凡暗衛機構,明面上有份名錄,除此外還有份暗中的名錄,上面記著所有最精英的暗探。
這些人不記名字,只有使用者知道他們是誰。
所以鳳藥以為自己知道所有暗衛,實際還有一批是她不知道的,並且她的行蹤已經泄露。
鳳藥驚詫,玉郎道,這是暗衛機構的潛在規矩。
為的就是一朝被人發覺,可以保住最珍貴難得的人才。
皇上定然會續用這個規則。
他既起了疑心,鳳藥身邊就會派出最精明的暗探。
玉郎繞著圈子,看似去往縣南的村落,實則繞了一圈向西邊而去。
“你從西邊小鎮回京。我去咱們說好的下個藏身地。”
鳳藥不舍,說道,“我能為你求個赦免,咱們不必再這樣東躲西藏。”
玉郎搖頭,“他給了你,你敢放心嗎?我一生刀尖舔血,最不信的就是人嘴巴里說出的話。”
“若是相信,我早死了十次八次了。”
感受到鳳藥的緊張,他低頭在她耳邊說,“放心,沒你的命令,玉郎不敢就死。”
“我想藏,這世上逮到我之人應該還未出生。莫怕。”
“莫怕”這兩個字給了鳳藥極大的安心。
……
鳳藥方才回到家,就有人叩響房門。
她懷著緊張的心情打開門,見是宮中來人,那人低頭道是皇上即刻要召秦大人。
鳳藥便知玉郎今日所說,都是真的,她去尋他時被人跟蹤了。
“公公先走,我更衣便來。”
“秦大人還是直接走吧,皇上等著呢。”
公公直接將她帶到登仙台,指指二樓,無聲退下。
鳳藥邁著千斤重的腳步上了二樓。
她披著一身風塵,身上、頭上都是因奔馬而濺起的灰土。
皇上背著她立于廊下,墨色高遠的蒼穹襯著身著龍袍的帝王,顯得他格外單薄。
滿室燈火逐不散寂寞。
他听到了腳步,卻不回頭,聲音沉沉,“秦大人,欺君罔上該當何罪?”
鳳藥心中酸澀,一步步慢慢走到帝王跟前,撩起衣袍跪下,“皇上……”
“臣……該當死罪。”
“皇上若非殺一人,懇請殺我。”
“……鳳藥……深宮廣闊,帝心寂寞啊。”
“你不該欺瞞朕。”
“朕很羨慕他,有人願意為他去死。”
“從前朕以為只要做了皇帝就可以為所欲為,現在朕才知曉就算身為天子富有四海,也有求不得。”
“皇上何苦逼得他無路可走?他曾為皇上立下汗馬功勞。”
“放肆!”
皇帝斥責,“鳳藥,當年玉郎為東監御司之首暗殺多少官員?”
“他手握御司秘辛,一旦傳出去,天下人如何看待朕,看待這江山?”
“他本該在朕坐上皇位時便以死謝天下。”
“朕會為他立碑記傳,他非但不肯就死,還娶走朕心尖上的人!!”
提到此事,皇上額角青筋暴起,“秦鳳藥,朕對你用心良苦,你卻只記著一個閹人!”
“還是個本該赴死的閹人!”
“你須知朕不是殺不了他,是不舍得你去守寡!”
“你就是看朕舍不得動你,才如此大膽!”
“朕待爾等太過寬縱!”
“玉郎忠心耿耿,從未起過外心。”
“呵,鳳藥,這麼幼稚的話從你口中說出,真讓朕失望。”
“什麼外心不外心?他活著對朕就是威脅。你該知道朕所指何事?”
鳳藥垂下頭,低語,“那皇上也該殺了臣女。”
“皇上所有的事,臣女皆有參與,罪不可恕。”
“殺誰,恕誰,皆是皇權。由不得你多嘴。”
鳳藥掏出“千書令”官印放在御案上。
磕頭道,“皇上,容臣解印,臣保證從此與玉郎一起不再涉及朝政,不入京城,只求皇上饒他性命。”
皇上不可思議看著那枚官印,再看鳳藥,胸膛似要裂開,“鳳藥,你是有遠大抱負的人,走到現在初心未改,朕從未見過像你這樣堅韌之人,如今為了個金玉郎,你要放棄現在擁有的一切?”
“你可知坊間將你當做什麼?”
“當做全天下女子表率。如今你真為了男人放棄一切,那麼你桌案之上,那些未及達成的政治夙願,只會不了了之。”
鳳藥十分不忍,最後還是抬頭,“臣顧全天下人,卻保不住身邊人的命,只會讓臣自覺無能。”
“他若死,臣不能獨活于世,皇上若下旨處死金大人,請連臣女一並處死。”
皇上被鳳藥頂得無話可說,抬手將御案上所有東西拂到地下。
整個登仙台回蕩著他的咆哮,“秦鳳藥,你狂悖忤逆!朕偏不準你死。”
“來人,將秦大人禁足閑月閣,無旨不得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