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虞美人還未入睡,她散著發坐在桌前,一筆一劃臨摹梅花小楷。
因為寫得入神,連有人進來也未曾听到。
直到那人站在她身後,她才驚覺,回頭見是五皇子。
李仁抄手冷然站在她背後,看著紙上的字。
筆畫生硬,卻很認真。
眼神從字轉向人,他道,“你可知你殿外懸的三個字是何意思?”
芍藥撩了下頭發,帶著一絲暗藏的風情,言笑晏晏,“誰不曉得秦大人在宮中的住處名曰落月閣?”
“她便是那天上的月亮,只照得到卻摸不著。”
“知道便好,別生出妄想,做好你的本份。”
“妾正是在做本分啊?不然寫字這樣辛苦,我何苦來半夜不睡?”
“只皮肉像一個人不夠,若是字也像,行事也像不是更好?”
“只可惜,我不能跟隨秦大人身邊,不然連她所思所想也學了去才更妙。”
李仁見她這樣坦白,又道,“這三個字可是父皇親筆所書,你和皇上倒是都很坦誠。”
“這樣才好,他知道我是摹的,我也知道自己是摹的,更妙的是後宮諸人都知道我是摹的。不管我做什麼,皇上縱的是我,頂著罪名的卻非我,妙哉。”
她淺笑著拍了兩下手,竟與那人年輕時的行為神似。
見李仁面露幾分詫異,美人道,“瞧瞧,摹得久了,總會學上幾分風骨。”
“這秦大人果真厲害,若她想,不知皇上能縱她到什麼地步?”
“可惜她不會那麼做,否則入了後宮,讓皇上直接立你為太子,可不是太方便?”
李仁一怔,平時只覺她傻,不過沾了容貌的光,不想她才入後宮短短數月,卻將事情看到這一步。
轉而又釋然,皇上何曾想藏?又何須要藏?
這一切,這宮殿,這女人,這牌匾,不過是皇上給自己造了一個夢。
“拿來。”美人伸出玉掌。
“午後我叫人去傳消息要的丸藥呢?”
“你已經開始放肆了,別自作主張。我讓你干什麼,你就干什麼。”李仁板著臉警告。
“不然呢?你就告訴旁人,我與你私相往來?還是讓旁人都曉得我跟在你身邊遠遠觀察秦大人,學她神態、風儀?”
美人垂眸,淡然中帶著不屑。
“收起你這招,這招術對皇上有用對我無用。”李仁譏誚道。
“我只覺得美人有些滑稽。”
“丸藥我沒拿,你如今不能有孕,給你的春宮學會了嗎?用不用我到宮外再尋個好的教教你?”
芍藥一拍桌子,不再模仿,氣急敗壞,“我不是已經為你爭來兩路防衛權了嗎?”
“我要五路軍所有的防衛權。”李仁冷漠說著,向那椅上坐下。
燭光中那張年輕的臉,線條冷硬,俊美無儔。
芍藥軟下來,走到他面前蹲下,“我都與你一道欺君枉上了,死都不怕,皇子怎麼不信任我?”
“這後宮就是王爺的天下,你就留下來好不好?”
她一只玉手像條靈活的蛇,向李仁袍下鑽。
李仁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彎腰貼近她年輕而飽滿的臉蛋,厭惡道,“別挑逗我,你挑不動。”
“你只好乖乖籠絡住皇帝的心,我一定讓你快速晉升。”
“後宮向來不缺美女,你上點心。”
他走到放書之處,將其他書掃到地上,將那本春宮拿出扔到芍藥頭上,“好好用你的本事,把五路軍權給我拿下!”
她撲過去,抱住李仁的腿,“慎王留下,我願為你做任何事。”
他抓住她的手腕將她拖到床邊,向床上一丟,細長的眼漠然掃過她故意露出的腿,冷哼一聲,翩然離去。
……
綰月半睡半醒,只覺一人帶著松木馨香躺在自己身邊。
一只手已摸到她腰間。
她迷糊中唔了一聲,半睜眼,見李仁散開一頭墨發,屋中沒燃燭火,床幔半開,月光下,對上一對朗星般的眼楮。
他吻過來,一只手已穿過頭發,扣住她後腦,一只手摟住她的腰。
他吻得又長又深,綰月只覺身體慢慢熱起來。
她伸出雙臂摟住李仁,兩人長發纏在一起……
月光灑在身體上,他們像兩尾魚,在碧藍深海中無拘無束暢游。
風吹簾攏,落英繽紛,紗簾吹得飛揚起來,掃過光潔的皮膚……
他們放縱著,一同陷入深而原始的快樂之中,仿佛可以永恆。
事畢,她面帶桃花,赤腳下地拿出剪刀,剪下李仁一縷發又剪下她自己的,將兩縷頭發結在一起,裝入李仁荷包中。
他托著腦袋,懶懶側躺,瞧著她把頭發放入繡袋去。
綰月回看他,冷白的臉,漆黑的瞳仁,雪白的寢袍,一頭瀑布般青絲垂于身側,美艷如妖。
自她落水,李仁沒事便來,甚至還親手為她煲湯,把她當做孩子似的照顧。
一勺勺喂湯給她喝,幫她擦身,給她加熱鹽袋。
還為她做了一支新的簪子。
他將錦盒打開時,綰月都驚了,這支與上次那支手藝大不相同,已經精細得很了。
“拉金絲是最難的。”李仁笑著將簪子親手插在她發髻間。
他用金黛幫她畫眉,畫好後,對著光,挑起綰月下巴,從她眼中望入她心底,“昔日漢武王願為阿嬌造金屋,不想今日本王也能體會到漢武王的心情。”
“我不想任何人看到你,你永遠只屬于我一人。”
……
宮中舉行家宴,旨意要求皇室宗親都帶家屬一起赴宴。
皇上還特意交代李仁帶上王妃側妃。
李仁沒多想,和明月安排好大宴,那日也帶了綺春與綰月一起參加。
皇上高高在上,左邊坐著貴妃,右邊竟讓虞美人陪著他。
芍藥坐在沈妃的上位。
李仁在下面帶著王妃側妃叩拜皇上,連著芍藥也受了他的大禮。
他面色如常恭祝皇上萬歲金安,娘娘們青春永駐。
本是場面話,端坐一旁的虞美人卻開口道,“早听聞慎王娶到頂好的王妃和側妃,今天一見果然如此。”
“只是宮中傳聞不盡真實,都說側妃美艷無雙,我倒覺得神仙也有偏愛,這分明是艷冠京城啊。”
她明亮的眼楮上下打量綰月,一句話讓綺春和綰月都不自在。
李仁笑得溫和之極,躬身道,“蒙母妃謬贊。”
抬眼間,淡然的笑意讓人感覺涼森森的。
那張臉在笑,卻明顯叫人感覺到他不高興。
虞美人毫不介意,招呼著王妃與側妃入座。
宴席十分熱鬧,李仁明顯感受到到場宗親異常的熱情。
大家對長公主為何有此下場,心知肚明。
如今博弈場上只余李仁這麼一個年長皇子,勝算有多大自不必說。
十四皇子生母沈氏在席上如透明人,低調守禮,對虞美人的僭越毫不介意。
綺春與綰月都坐了內席,宴至一半,綰月喝得半醉。
這次宴席大家很熱情,分別向綺春和綰月敬酒。
綰月來者不拒,恍惚只覺有人向她手心塞了個紙條。
她很好奇,去尋人時,卻只看到處處人影搖曳,花枝招展的女人與笑臉重重疊疊。
她起身走到一旁打開紙條,上面只寫了個位置。
西南角,倒數第二排二間。
她走到席外,拉住個送菜的小宮女問西南角是什麼殿。
小宮女詫異瞧她一眼,“夫人問那里做什麼?那是廢棄的冷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