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山要下到大牢前,鳳藥已提前得了消息。
心懷愧疚到長公主府去探望。
她欣賞歸山。
有句話講︰物以類聚,人以群分。
歸山與伯英要好,他們是同類人,是心懷家國的忠義之士。
在鳳藥心中,歸山更合適到地方做事。
他行事看似狂悖,實則有條有理,有底限,為人剛正不阿,軟硬不懼。
很合適去最無序的地方,他是個能員,定能將地方大治。
皆因當初選擇了公主,做駙馬還能當官已是天大的恩賜,不可能再放下去做地方官。
如今已是不惑之年,突逢大禍,鳳藥相信這點禍事對歸山來說是道能挺過去的坎。
真正擊倒他的,是李 。
這麼多年的感情,他處處牽就忍讓,換來的是一地破碎。
他不得不面對一個事實——這些年他從未得到李 的心。
他甚至感覺自己一直被妻子背叛,活得像個傻子。
“歸大人?”
鳳藥由下人帶到正堂前,叩了叩門。
推開門,見歸山眼下帶青,屋里一股不潔淨的氣味,還有酒氣。
椅上放著收拾好的包袱。
兩人落座,鳳藥先開口,“歸大人,多年為伴,我視大人為友,勸大人一句,莫心急,也不必為情所傷,時間會撫平一切,而且朝堂之事不會一成不變,大人一定還有起復之日。”
“以我對大人的了解,大人再得自由之時,該去好好看看民間百姓疾苦,長時間處廟堂之高,恐怕早已遠離真正的煙火市井。”
“算鳳藥拜托大人,有那一日之時,替我看看大周偏遠落後的縣鎮村的百姓都在過著什麼樣的日子。”
她說得很真誠,黑眼楮若寶石閃亮。
歸山結識鳳藥數十年,只覺得她從未改變。
水靜流深,人靜流心,她一直那麼安靜,靜得像個修行者。
歸山收起浮躁,向鳳藥一輯,“秦大人已官至千書令,仍然心系百姓,歸某實在佩服。”
對于鳳藥和玉郎的事,歸山略有耳聞,但鳳藥公私分開,從不提及私人事情。
前段時間隱隱听說,秦女官的丈夫遭遇不測,觀她面色,卻一如平常。
真有些“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氣度。
歸山恍惚,問道,“秦大人已是一品之職,為何還要與長公主過不去,你明知她是睚眥必報的個性,你不怕?”
“何況她代表的是皇家,你為何給自己立這樣一個敵人?”
鳳藥的手指撫過腰間荷包,荷包內側以粗線繡著一個“民”字。
“有些事,不能因為怕而不做,不得不這三個字,請大人體會。”
“長公主只圖權,朝堂之上,每多一個這樣的人,百姓日子就不會好過。我只為百姓的米缸不空,孩子的眼楮別看到世間最丑惡的東西。”
她眼上浮起霧氣,“歸大人餓過嗎?見過易子而食嗎?見過整條路上,寸草不生,連樹皮都被扒光的情景嗎?地獄不過如此。”
“雖說當朝已被歌功頌德之流稱為盛世,可還有許多困頓潦倒之人,數量超乎大人想象。”
“一雙沒真正踩大周荒蕪土地的腳,不能真正站到百姓那一邊去。”
“我敬愛大人,是因為大人舍得讓自己的雙腳去踩一踩百姓踩過的地方,去看看百姓真實的生活。求大人,萬不可自棄,待從大牢里出來,出去走走,回來時我必為大人接風洗塵。”
“大人的路還長,腳踩實地,心系蒼生的人,正是朝廷國家所需要的人。”
歸山一句句听在心里,心中陰霾慢慢掃空。
他承認鳳藥說的句句是實,也知道自己妻子裝著野心,但只為私利。
她也許可以成為玩弄權謀的高手,卻永遠成不了好官。
歸山心念一動,問了個很過分的問題,“那李仁呢?”
鳳藥真誠道,“他去過邊關,見過土匪,驅趕過異族,進過買賣人口的慈嬰堂,他見過大周最丑惡最悲慘的事,並身處其中,你說他如何呢?”
歸山笑了,很釋然,向鳳藥抱拳,“我曾懷疑過秦大人懷有私心。”
“不怪大人,秦鳳藥等大人重歸朝堂那天。”
歸山下獄那天,鳳藥遠遠目送,見其面色如常,才放心下來。
她會關照歸山,一直到他重新得見天日時。
這不止為歸山也算為李仁兜底補漏。
歸山是人材,前半生囿于婚姻,只盼他後半生為自己而活。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實在太短。
……
皇帝虞美人的宮中養傷,虞美人就是虞芍藥。
鳳藥官封千書令後,許久不去後宮。
為看望皇上,她再次踏足這片再熟悉不過的地方。
才到鐘秀殿門口,已有小宮女等著,將鳳藥領入內室。
“參見皇上。”鳳藥對著落下的床幔行禮。
下人將床幔拉開,皇帝穿著內衫坐靠在床上,赤裸的肩膀被包得嚴實。
“皇上覺得如何了?”
不知為何,她感覺皇帝神色有些怪異。
馬上,她便知道了答案。
輕柔的腳步聲傳來,一個柔軟的聲音在身後響起,“皇上萬安,秦大人萬安。”
鳳藥回頭,面上色變,眼前站著個與她身高相仿的女子。
縴瘦的身材,穿著月色宮裝,腰束緞帶,手捧漆盤,上頭放著一碗湯藥。
女子容貌與她有七分相似,但那恬靜的表情與沉穩的氣質和她如出一轍!
鳳藥壓下震驚,她只听說皇上新寵是虞美人,令皇上重新踏足後宮一連召幸十五夜。
皇上特許,虞美人不必拜見任何高位妃子。
入宮許久,這位美人一直很神秘,大家都傳皇上近日喜歡金屋藏嬌的調調。
轉過身,鳳藥表情如常,並沒任何異樣,“臣來瞧瞧皇上,無礙便放心了。”
“請美人伺候皇上用藥,臣先告辭。”
皇上揚聲道,“美人替朕送送千書令。”
芍藥送鳳藥到宮外,內室正上方掛著的匾額龍飛鳳舞三個大字“摹月軒”。
鳳藥目光落在它上頭良久,終于轉頭對芍藥道,“有勞美人。”
“不敢,秦大人才是天下女子表率……”
“請虞美人好好伺候皇上,莫生非分之想。”
“請大人賜教何為非分之想?如大人這般走上朝堂都不算非分,妾身做什麼都算不得非分吧。”
鳳藥看著她溫良的笑意,如照了面時光鏡,看到自己年輕時的模樣。
可芍藥畢竟不是她。
“人最重要的是,知道自己是誰,走合適自己的路,想求什麼東西便要知道需犧牲什麼去換。”
“望美人好自為知。”
虞美人笑著行個萬福禮,“妾身要多謝秦大人。”
“沒有秦大人珠玉在前,小女萬萬走不到皇上身邊。”
“有了秦大人,小女才知道女子也可以做很多事。”
她的表情像是什麼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