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走到她旁邊停下,給了隨從一個眼色,所有人後退三步。
她一改往日高亢語調,沉聲道,“秦鳳藥,本宮一句話,我弟弟就抬高曹家一個等級,和我斗,你掂量掂量。“
“老老實實整理你的文書,別總想著把持朝政,否則你會後悔。”
秦鳳藥行個萬福禮,放低姿態,李 眼中掠過一絲驚訝,繼而得意離開。
芷蘭受封為郡主,食邑千戶,已是宗室女中的頂格恩賞。
她的出嫁的排場,絲毫不遜于公主規格,許多禮制細節,長公主都踩踏了紅線。
……
夜來,李仁到宮外鳳藥居處。
鳳藥獨坐房中,秉燭夜讀。
看到李仁,點頭示意他坐在自己對面。
“姑姑想好了嗎?”
鳳藥再次點頭,將書倒扣放在桌上。
李仁將一個冊子放在鳳藥面前,“請姑姑看看芷蘭的嫁妝。”
那厚厚的冊子,沉甸甸的,裝的都是長公主為娘的愛女之意。
鳳藥仔細翻閱,一邊看一邊思索。
這份嫁妝清單實在太重了,她合計一下銀錢數量,是個了不得的數字。
去掉公主與歸山的俸祿,以及公主從皇後處繼承下來的嫁妝。
李 這些年積攢的私財之數,令人嘆為觀止。
如若只是田產與鋪子,積累不了這麼多財富。
但皇室宗親都有點“不見光”的產業,大家見怪不怪。
鳳藥用指節敲打著那冊陪嫁清單,陷入沉思。
“姑姑下不了狠心嗎?”
鳳藥幽幽說道,“歸大人這樣的官,被免職也可算做保留位置,將來啟用與否,不過皇上一句話。”
她並未指明“皇上”是何人,但意思已經很清楚。
用手點點那本冊子,“你去做,萬不可留把柄。”
兩人商議很久,待李仁走後,鳳藥走到院中,月光灑在身上,她仰頭長嘆,“終是走到這一步。”
“對不住了歸大人。”
為了千千萬萬像甦婉那樣的人,有些抉擇盡管殘忍,也不得不做。
長公主意在太宰之位,真要讓她如願以償,鳳藥後頭的路將步步荊棘。
若放在從前,鳳藥一點不擔心,她知道皇上不可能把太宰這個職位交給李 。
現在看皇上對甦婉的態度,讓鳳藥心冷。
他們的底子終究是不同的。
李瑕無論是怎麼坐上帝位的,他出身即是皇子,是皇家利益的享受者。
當初提拔寒門學子,也是因為朝中政治博弈,他的支持者太少。
現在的情形,他坐穩了位子,皇家利益就動不得了。
鳳藥所處理的折子中,但凡涉及官員任用,皇上都要親自過目。
足證皇上很在意這點。
他一點不糊涂。
抬舉李 ,是他有意為之。
鳳藥早就深諳斗爭之法,皇上把李 當做皇室利益代表者。
她就動不得李 。
想借用皇權的力量動用李 ,就得讓李 站到皇上的對立面。
現在李 風頭正勁,對她直接下手恐怕有難度。
……
御街周邊熱鬧非常。
不止有雲之的幾間大鋪面。
在它周圍形成一個大的集市,交易各種物資。
這天集市中兩個商人產生爭執,這是件極尋常之事。
兩人鬧到五城督察院,雙方爭搶的物資是一批燈油。
巡城御史本沒當回事。
這種事情,隔段時間就會發生一次。
他喊來卒子,先把爭搶物資扣下放到官府倉庫中。
斷過案子,歸誰,誰拉走即可。
就是件很日常,很簡單的案子。
可東西拉來後,師爺親自到堂上小聲讓御史先退堂。
御史去官倉中,滿滿一倉庫剛拉來的燈油,整一百桶。
“怎麼啦?”御史問。
師父讓小兵抬起桶底,那油桶看起來和市面上的桶一樣,桶底卻打著“禁軍”的標記。
御史這下犯了難,這個標記說明這些東西本該在皇宮里,怎麼會流到外面來?
能倒賣這些東西的人可不簡單。
而且這個標記說明這東西歸屬中央五路軍。
師爺目光一跳,建議說,“大人先把東西扣下,靜待其變。”
御史醒悟過來,東西弄出來了,卻沒見到錢,看誰先急。
順藤摸瓜就行。
……
從前長公主還住清思殿之時,只是因為心情不好,就差點弄死鳳藥。
她發脾氣,拿人發泄情緒,都是尋常。
鳳藥數次見她用殘忍的手段對待下人。
自嫁給歸山,她的性子才慢慢有所收斂。
對她懷恨在心的宮女恐怕不在少數。
那些不如鳳藥幸運,而被長公主打死的下人更數不勝數。
想找到他們,對如今的秦大人,易如反掌。
……
就在芷蘭與曹家結親,婚事轟轟烈烈結束之後。
長公主有了曹家做聯盟,對太宰之位更是躍躍欲試。
她位分尊貴,代表皇家立場,已議政數月,大部分出身貴族的官員都是她的支持者。
只要皇上點頭,她這個位子也不是坐不得。
李 走路帶風,春風得意。
自從武舉也向所有人開放之後,曹家一改初衷。
雖說窮人家的孩子習武的不多,但此門一開,早晚武將會有寒門之子擠進來,而且肯定越來越多。
從前的爭斗是貴族與貴族的爭斗。
如今卻是寒門來爭搶貴族的利益。
曹家不願看到這種場面,自家又娶了郡主,自是利益一體,毫不猶豫站隊長公主。
……
此時,京城午門外——
一個女子扶著一個彎腰駝背的老人家,走向登聞鼓。
女子面帶仇恨,高高舉起鼓槌,恨不得把把那鼓面捶爛。
長公主虐殺多名宮女、侍女,近期還打殺一名侍衛。
此案牽涉皇室宗親,本該上交宗人府查辦。
但因長公主身擔宗正寺令,與宗親極為熟稔,其中不知哪位高官插手,案子轉給刑部,會同宗人府一同審理。
告狀之人是死去宮女的親姐姐。
證人是個從前伺候過長公主的老太監。
公主苛待侍從,他親眼所見,不止一例。
坊間百姓中流言四起,還引得各酒肆茶樓的說書先生說起各種版本的故事。
故事不盡相同,但有一點是相同的,長公主跋扈殘忍,對下人苛刻尖酸,故事一個比一個故事離奇。
當流言成了一股巨大的旋渦,便能掀起風浪。
更多沉默長達數年、從前不敢吱聲的受害人,一起請下訟師,一紙又一紙的狀子送到刑部。
光是狀子就達上百份,尺來高的記錄,每篇都是一個窮苦人家的血淚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