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城西市,向來是北涼與景國商人雲集之所在,各路胡商皆匯聚于此。
今夜此地張燈結彩,熱鬧歸熱鬧,北涼商人聚集的番坊,倒也算井然有序。各國之間確存在著沒有明文的鄙視鏈景國與梁國自詡文化開明乃是禮儀之邦,自不吝與那些不習教化的蠻夷為伍;而北方的北涼,自視為天下強國,長生天之子,與那些番邦小國接觸時,往往也是一副居高臨下俯視的高傲姿態。
“呲啦”一聲熱駱駝油澆在鐵板上,爆出一股腥羶的奶霧,一切瞬間拖回西市,這里現在與政治無關,入眼的滿是穿著各自民族服飾的胡商,他們手里拿的樂器演奏器,既叫不全名稱,且看著稀奇,演奏出的曲調或高亢激躍或低沉悠遠,更叫來往人群引頸觀望的是那些穿著暴露的胡姬。她們勾人魂魄似的,賣力扭動著妖嬈的身姿,卻依然留不住那些光鮮體面,風雅有理的客人,他們快步踱出人群,只當沒有看見,直向著西市東北方向而去,那是景國商人的聚集之地——崇賢坊的所在。
剛踏入此間坊市,就听絲竹管樂聲悠長,香霧繚繞中,文人雅士駐足張望,心中暗自慶幸可以一睹花魁的芳顏。據說這是城里有名頭的大家花魁,坊市眾商鋪合力重金請來坐鎮的,只為這西市地面上最繁華之地崇賢坊的牡丹亭再添重彩。
此刻的牡丹亭里高朋滿座,觥籌交錯,絲樂齊鳴,好一番熱鬧景象。今夜難得不宵禁,牡丹亭里不止是匯聚了景國有頭面的大商號管事掌櫃東家,就連北涼大商隊的頭頭腦腦皆出現在雅座內。這等開明的豪華大廈是絕不會將那些番邦商人拒之門外的,只要交得起每人五百兩的入場費,自然可有一席之地。
牡丹亭上好風光,你歌一曲我來舞。葡萄瓊漿美人醉,繁華落盡見真無。
昏暗的房間里。
隱隱然有絲竹歌舞之聲從上方傳下來,隨之舞動猶如夜間幽靈的,是那不停跳動著的,令人不安的紅色燭火,晃晃影印出牆壁上刻畫的密密匝匝的詭異符號。
房間正中,一個巨大火盆里正燃燒著不太旺盛的火焰。火光映照下,一個一臉旺盛胡須的人正盤膝坐于火盆之前。此人頭戴紅色圓帽,身上同樣穿的是一襲火紅色長衫,搭配著他那一臉的卷曲大胡子,活脫脫一副西市里常見的番僧打扮。
“尊敬的阿特拉萬(聖火使),使徒們都已經放出去了,此刻聖戰開始,咱們的眼線都被攔了下來,眼下情況不明,還請阿特拉萬下達神諭,指引我等迷途的羔羊!”
另一名紅色長袍,面容被遮掩在寬大兜帽里的人,對著大胡子番僧匯報完,便匍匐在地,雙手伸直,掌心向上,虔誠拜倒,口中念念有詞,似在吟誦著某種悠長拗口的經文。
直到那人念誦完一段經文後,盤坐的大胡子番僧才幽幽開口道“羔羊啊!我神阿胡拉的忠實信徒!本使知曉你等的憂慮。”他停頓了一下,不疾不徐接著道,“不必顧慮,不必迷惘,更不必畏懼,有神指引你等前去的方向。神說那七星乃是神之聖火所凝聚、神力在人間的具實體現。萬神之主阿胡拉渴望以此神跡感化那些異教徒,使其皈依我聖教,沐浴我神之榮光,進而得到永恆的救贖。所以,你等就放開手去做吧!一切皆在真神阿胡拉的掌握之中。”
一段神神叨叨、似是而非的絮語,大胡子卻說得虔誠無比。此刻他口中的神,仿佛就借著他的身體降臨人間,親口感化迷茫的信徒們。
“謹遵法旨,偉大的阿胡拉——”
像從剛才那番毫無營養的話里听出些至理名言似的,趴伏跪拜的那人激動的身子顫抖,伏地的姿態愈低,似要馬上融入腳下的土地一般,口中還在嘟噥著冗長的經文。
“神火生,七星降,聖戰已然開啟,願我主之神意傳遍這片被異教污染的土地,願我主之聖火焚盡所有不真的靈魂。”
那大胡子番僧一邊大聲念叨著,一邊高舉雙手望向上方,似乎他的神就在那里注視著他。身前的火盆驟然詭異的劇烈燃燒起來,熾烈的火光照亮了整個房間,借著火光可以清楚地看到,房間的最上方正中,一只睜開的眼楮圖案正凝視著下方,而那眼楮的眸子正是一團火焰的形狀。
一人一念,寒夜起風波。無聲,卻見血雨腥風;無人知曉,卻慘烈至極。
檐角陰影下,一個身影一動不動地佇立在那里,宛若一尊雕像,毫無生氣,唯有一雙鷹隼般的眼楮從黑色的裹面下露了出來,緊緊盯著不遠處高大的朱紅色城牆。
身前無上權利,身後人世繁華,吾乃夜之太陰,晝見金粉人間,夜覽江山繁華,身藏三尺青峰,掃盡人間不平,心懷萬千錦繡,行掌天下極權。
面對高高宮牆,心生無盡豪情,既不能高官顯貴,亦不得安逸富足,吾當凌駕其上亦或取而代之。
不試試當一回曹賊,豈不白白穿越一場!
“勸你莫要生那般野望,天下百姓苦戰亂久矣,莫要再起紛爭,禍亂天下——”識海里傳來低沉的聲音,在腦海里回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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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想想而已,看把你緊張的!母親教的好大兒啊!”秦牧玄靜聲回應。
“就是,老大說得對!皇帝輪流做,今年到我家,王侯將相……寧有種乎!……”聲音先是高亢,而後又迅速縮了下去。
“我只希望母親和邇君能平安喜樂一生,別無他求,為此我不斷修煉自身,希望能以自己的力量保護身邊的人。可,怎會就這麼難!”
本尊一陣夢囈似的自語,一股落寞的情緒感染了整個識海,識海的天空亦為之灰暗。
“振作起來!你是秦家的頂梁柱,你若倒了,他們還指望誰去?哎?不然,你若倒了,不是……還有我麼?我會替你照顧好她們的……”心念一動,識海上空蕩起一陣夜梟般的邪笑。
“老大威武,頗有俺當年之風采!”捧哏的聲音適時傳來,而後便不知所蹤。
“你丫閉嘴,這里沒你的事!”識海一陣震動。
“滾——!”識海巨震,“他們是老子的家人,還輪不到你來照顧!”整個識海都在顫抖,金色的光芒照亮整個空間,持續了一盞茶的功夫。
“隨你去!老子丑話說前頭兒。若是翻了車,別連累家人,也休想來求我!”話音落,本尊盤膝坐于識海之上打坐冥想再不作聲。
“呦,有些骨氣!不愧是肌肉棒子,一點就著!說到‘翻車’!你知道是啥意思麼?”
秦牧玄在夜風中眯起了眼,不知是被風吹得如此,還是在竊笑。
識海里的嘴炮戰就此結束,一切歸于沉寂,陰暗里,一個鬼鬼祟祟的虛影從識海里冒出頭來,看了看外面的情況,旋即再度緩慢縮了回去。
皇城高牆上,宮衛亦如往常有條不紊地來回巡視,好像什麼事情都沒發生。而皇城里,此刻卻是大戰連番,死傷無數。
“得手了?”
“不知道!”
兩個紅袍人一面在殿宇屋瓦上亡命飛奔,一面互相交流著。
“阿特拉萬有話,說只要咱們能拖住皇宮里的高手,內應自會把聖物給送出宮去!”
“異教徒的話也能信?”紅袍人險險躲過一記強橫的罡氣斬擊,在付出兩根手指後,才踉蹌著接著奔逃起來。即便如此,他仿佛失去了痛覺,不顧手指處汩汩 著的血,依舊與同伴交流著,足見這幫紅袍人是何等的彪悍。
另外一個紅袍人貌似一點都不擔心同伴的傷勢,與之齊肩奔逃,斷續說著,“阿特拉萬曾說,那些人算是與咱們同出一脈,可以信賴。聖物在他們手里,也好過在梁人這些真正的異教徒手里。”
他們的語言頗為怪異,一直緊隨的大內高手雖能听清,卻是些嘰里呱啦不知所雲的內容。
“前面有人堵截!”
“右邊也是!”
“左邊人數眾人,想是把咱們往一個方向趕。”
“該死的,出不去啦!”
兩名紅袍人對視一眼,皆是明白彼此心意,二人一個急剎,止住了奔逃的腳步,雙雙而立,直面後面緊追而來的追兵。
轉眼間,數名大內高手已至近前。
幾人見那兩賊人不跑了,卻不敢大意,迅速佔領各個方位,把那兩個紅袍人圍在了當中。
“不跑啦?那就速速自廢武功投降吧!或可饒爾等的性命。”
一名大內高手對著那兩名紅袍人大聲喊話道,也不管對方能否听得懂,反正例行程序是做了,不照辦當即格殺就是了。
“不用再遮掩了!”一個紅袍人嘀咕了一句。
“偉大的阿胡拉,您最虔誠的信徒今日就要重回您的懷抱了,望您能夠寬恕我所犯的罪過。”
那人拉下兜帽,露出一張紋滿了各種詭異符號的光腦袋。
“偉大萬能的阿胡拉,您最最虔誠的信徒就要回歸您的神庭,希望您能用您的聖火洗滌眼前這些罪人。”
另一個紅袍人也拉下兜帽,露出同樣一顆滿是紋路的腦袋,這人文身更勝,就連眼皮上也刺上兩只詭異的雙眸,閉目可見。那詭異眼楮的眼球是一枚燃燒火焰的圖案。
夜闖皇宮都是些什麼人?這不……千里送人頭嗎?
秦牧玄躲在寒風里已有一炷香的時辰,此時,他不禁梳理起整個事件的脈絡來。
恐怖分子!思來想去,秦牧玄只能用這個詞來概括這幫膽大包天的賊人了。若說是派人襲擊秦府、搶煉丹爐、還是綁架他這個神棍多少還說得通,而直接夜闖皇宮就實在只能用喪心病狂來形容了。
秦牧玄不知道的是,還有一種人就算恐怖分子見了也得遞煙道“兄弟,你先上,我還有點人性。”說的就是邪教狂信徒,他們的字典里只有“神諭”和“血祭”。恐怖分子先算後干,理智為引信,瘋狂只是爆炸的那一秒;狂信徒卻先炸後算,引信是經文,爆炸是瘋狂,碎一地的是人性。
正當秦牧玄思忖後續對策時,突然感到,一股強大真氣波動從頭頂一掠而過。
即使躲在犄角旮旯里的秦牧玄,也在那股波動從頭頂飛掠之際,渾身上下一陣機靈,差點兒從假死斂息的狀態里掉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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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靠!這貨絕逼是個武帝,還是很強的那種!從這股壓迫感所帶來的壓力來看,剛飛過頭頂的那位,絕對比那個甦無涯要來的強!秦牧玄連忙收斂心神,集中精力維持假死斂息。
或許是沒有發覺,亦或瞧不上眼,那掠空而過的強者壓根就沒搭理秦牧玄這只螻蟻,徑直進了皇宮。
我草,這下熱鬧了!此當口,梁國皇宮的供奉歸來,純屬巧合嗎?還是……另有武帝降臨?
秦牧玄背脊上起了一片的雞皮疙瘩,剛剛那種壓力讓他不禁想起了一個人。
下一刻,就听得皇城里幾聲悶響傳來,聲音不大,但震動幾乎波及到秦牧玄的藏身處。
皇城里安靜下來,一時竟再無任何動靜。
這麼快!什麼神仙!?幾下就解決啦!秦牧玄一陣的冷汗直冒,他終于可以判定,剛剛飛進皇宮的大佬肯定就是那位了——皇家供奉“天一武帝”。
秦牧玄艱難地吞咽了口唾沫。不是說天一武帝派去完成皇帝交代的任務了?若有這位大佬坐鎮京城的話,這熱鬧不湊也罷,先隱忍一段時間吧!秦牧玄暗下決心,並緩緩挪動身體,爭取在不發出一點聲音的情況下撤退回府。
這要是被天一武帝給發現嘍,那真是百口莫辯了!
就在秦牧玄慢慢挪動到屋檐邊緣,準備順著梁柱慢慢溜下去的時候,他抬頭最後看了一眼宮牆,而就是這一眼讓他停止了動作。
“那是……”
“人麼?”
秦牧玄眯了眯眼楮,張開目力仔細望去。
確實是人——一個與自己一樣一身黑衣的人,正從宮牆上垂下的繩子慢慢往下滑。
還真給踫著了呢!秦牧玄心下一顫,包括識海里的兩人此刻都異口同聲地嘀咕了一句,毅然將方才的轉念忘到爪哇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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