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的銅鐘敲過申時三刻,張堯佐的八抬大轎才碾過朱雀大街的青石板。轎簾掀開時,管家早已捧著燙金手本候在府門,轎子卻徑直抬往後門角門 —— 三進院的書房外,兩株老槐樹的陰影里,停著輛沒有銘牌的青布騾車。
“相爺回來了。” 貼身小廝福安掀起棉簾,張堯佐踩著鋪了羊絨的腳踏落地,眼角余光瞥見騾車車簾微動。他整了整玉帶,故意提高聲音︰“今日在御前議了半晌兵事,嗓子眼都快冒煙了,快沏壺雨前龍井來。”
書房內檀香裊裊,檀木書案上擺著新拓的《九成宮》。當張堯佐解下蟒袍時,屏風後轉出個身著湖藍長衫的中年男子,腰間玉帶扣上嵌著顆鴿卵大的東珠 —— 正是大清宰相範文程。他撫須笑道︰“張相爺今日在朝堂上舌戰群儒,可是讓我等在宮外听出一身冷汗。”
“範先生說笑了。” 張堯佐接過福安遞來的茶盞,指尖在杯沿摩挲,“不過是為君分憂罷了。倒是先生遠道而來,一路辛苦。” 兩人相視一笑,空氣中彌漫著客套的暖意,卻又夾雜著不易察覺的鋒芒。
範文程走近書案,拿起案上的《幽州防務圖》︰“相爺獻策借道幽州,真是高瞻遠矚。我主听聞後,直夸相爺有‘安邦定國之奇才’。” 他話鋒一轉,聲音壓得極低,“只是不知... 朝堂之上,可還有異議?”
“韓贛叟那老匹夫倒是多嘴了幾句,” 張堯佐放下茶盞,瓷杯與案幾踫撞發出清響,“不過嘛...‘將在外君命有所不授’,公主那邊自有主張。倒是先生前日所托之事,”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窗外,“已按計劃成行。八百里加急的調令,此刻怕是已到幽州城下了。”
範文程眼中閃過精光,擊掌笑道︰“好!如此一來,我主的鐵騎便可順利南下。” 他朝門外擊掌三下,只見騾車旁的隨從們抬進十數個樟木箱,箱蓋掀開時,滿室頓時珠光璀璨 —— 圓潤的珍珠在錦緞上流淌,每一顆都泛著東北寒地特有的幽藍光澤,正是唯有海東青才能從深海啄取的 “北珠”。
“相爺為國操勞,這點薄禮,聊表寸心。” 範文程親自捧起一捧珍珠,珠粒在他掌心滾動,宛如凝固的月光,“此乃我主從黑龍江畔特意搜羅,顆顆都是萬里挑一的上品。”
張堯佐的呼吸微微加重,他捻起一顆最大的珍珠,對著燭光細看︰“北珠... 果然名不虛傳。先生如此客氣,倒是讓張某...”
“相爺言重了。” 範文程打斷他,笑容里帶著深意,“往後我大清與大啟,還需多多‘互通有無’。待西北事了,我主必有重謝。” 他拱手告辭,身影消失在暮色中時,騾車已趁著夜色疾馳而去,只留下滿室珠光與未散的檀香。
張堯佐盯著那些樟木箱,眼中閃過貪婪的光芒。他揮退下人,獨自在書房內踱步,靴底踩過地板發出空洞的回響。窗外,一輪弦月爬上槐樹梢頭,將他的影子拉得細長,宛如案上那柄未出鞘的青銅劍 —— 只是這柄劍,此刻正指向誰的咽喉,恐怕連他自己也未必清楚。
北風卷著鵝毛大雪,將盛京皇宮的琉璃瓦染成素白。馬政裹緊狐裘,踩著及膝積雪踏入大政殿時,撲面而來的熱浪裹挾著濃烈的奶香與獸皮氣息。大清汗完顏努爾哈赤斜倚在虎皮寶座上,腰間九環大刀泛著冷光,十二貝勒分立兩側,目光如鷹隼般將他從頭掃到腳。
“大啟的使者,倒是不怕凍死在白山黑水間。” 完顏努爾哈赤突然開口,滿語帶著粗糲的喉音,抓起案上的鹿腿狠狠咬下一口,油脂順著虯結的胡須滴落。
馬政單膝跪地,從袖中掏出明黃龍紋國書︰“大汗明鑒,懇請大清鐵騎南下相助,我朝定有重謝。”
殿內突然響起金屬摩擦的聲響,完顏皇太極微微前傾,玄色蟒袍下露出半截狼尾刀。努爾哈赤將啃淨的鹿骨砸在地上,驚得殿內海東青撲稜稜展翅︰“重謝?說說,拿什麼換我兒郎的性命?”
空氣仿佛瞬間凝固。馬政望著火盆映出的一張張冷硬面孔,額間滲出冷汗。他想起臨行前張堯佐 “務必促成” 的密令,深吸一口氣︰“還望大汗開恩,條件但憑吩咐。”
接下來的半個時辰,密談聲、拍案聲、怒喝聲不時從殿內傳出。當馬政再出現時,他的官袍已被冷汗浸透,手中緊緊攥著一卷蓋著大清圖騰的羊皮契約。
完顏努爾哈赤大笑起身,震得寶座上的銅鈴叮當作響︰“好!明日辰時,讓皇太極帶五千八旗兒郎啟程!”
風雪中,五千騎兵如黑色洪流集結。完顏皇太極抽出狼尾刀指向南方︰“幽州方向!繞道而行!若誰敢踏進中原城池半步,軍法處置!” 他身後,大清軍旗上的海東青張牙舞爪,與馬政腰間半露的密函相互映照 —— 那上面,張堯佐用朱砂寫著︰“女真可借不可信,務必讓其與東齊兩敗俱傷...”
盛京皇宮後殿的銅火盆燒得通紅,完顏努爾哈赤摩挲著手中的狼髀石,听著帳外呼嘯的北風。當完顏皇太極踏入帳中時,老汗王頭也不抬,將一塊烤得焦香的鹿肉丟進火里,油脂遇火 “滋啦” 炸開︰“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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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太極解下披風,跪在鋪著熊皮的氈毯上。跳動的火光映得父親臉上的皺紋更深,那雙曾彎弓射落海東青的眼楮,此刻眯成兩道精光︰“明日你帶的五千人,不過是給大啟看的幌子。” 他抓起案上泛黃的羊皮卷,猛地甩在兒子面前 —— 那上面大啟疆域的輪廓模糊,幽州以北更是一片空白。
“大啟號稱地大物博,可我們連他們的山川險要都摸不透。” 努爾哈赤用匕首狠狠戳著地圖上的幽州城,“讓你借道,是想看他們的城防虛實;讓你通商,是要撬開他們的錢袋子。記住,大啟那些愛財如命的商人,只要給夠銀子,連祖宗牌位都能賣給你,更別說幾張地圖。”
皇太極拾起地圖,指尖撫過標注咸陽的紅點︰“兒臣明白,此番南下,定要將大啟北方關隘、糧道、商路...”
“不止這些!” 努爾哈赤突然將狼髀石砸在火盆邊,迸濺的火星落在皇太極袖口,“你要摸清大啟軍隊的戰力,探听朝堂上的派系爭斗,還有...” 他壓低聲音,呼出的白氣在寒冷的空氣中凝成白霧,“那個帶兵的公主,她究竟有多少本事?”
帳外傳來更夫敲梆子的聲音,已是三更天。努爾哈赤起身走到兒子身邊,粗糙的手掌按在皇太極肩頭︰“大啟東南有匪患,西北有戰事,正是我們的機會。你這次去,要和大啟商會勾連,給他們甜頭,讓他們為我們所用。記住,錢能開路,也能買人心。”
皇太極重重叩首︰“兒臣定不負父汗所托!此番南下,必讓大清的商隊走遍大啟北方,讓我們的眼線遍布朝堂內外!”
努爾哈赤滿意地笑了,轉身從檀木匣中取出一枚海東青玉玨,塞進兒子手中︰“這是你小時候射下的第一只海東青,帶著它。若遇危險,立刻派人回稟。” 他望著帳外漫天風雪,喃喃道︰“大啟這頭沉睡的巨獸,也該讓它嘗嘗被獠牙啃噬的滋味了...”
咸陽城頭的戰鼓聲在暮色中漸漸沉寂,蕭宗真望著城牆下橫七豎八的尸體,將鎏金酒盞重重砸在案幾上,發出刺耳的聲響。呂客站在他身側,羽扇輕搖間,晚風卷起他玄色長袍的下擺,“陛下,啟軍城防嚴密,我軍連日攻城損耗頗大,不如暫退渭水,養精蓄銳。”
蕭宗真摩挲著腰間的螭紋玉佩,正欲開口,忽有親兵疾步而入︰“報!韓德正將軍派人送來急報!” 帳內燭火搖曳,一名渾身血污的傳令兵踉蹌跪地,呈上浸透汗漬的密函。
隨著密函展開,蕭宗真的臉色瞬間陰沉如鐵。韓德正的字跡潦草卻透著興奮︰三日前截獲啟軍糧隊,士兵搬運糧袋時察覺異常,割開袋口才發現半數裝的竟是河砂!生擒的糧隊副統領在嚴刑拷打下招認,咸陽城內存糧不足三日,摻砂運糧只為穩住軍心!
“這是... 怎麼回事?” 蕭宗真的聲音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玉佩在掌心勒出深紅的印記。呂客的羽扇驟然停住,燭光映得他眼中精光閃爍︰“原來如此,難怪趙新蘭拒不出戰,竟是在強撐!”
準備撤離的蕭宗真頓時來了精神,眼中閃爍著貪婪的光芒,他猛地一拍桌案,震得杯盞叮當作響︰“好!天助我東齊!傳令下去,全軍休整三日,待韓德正押解俘虜前來,再做定奪!” 他來回踱步,龍袍下擺掃過地面,仿佛已經看到了咸陽城破的場景。
呂客皺著眉頭,上前一步,羽扇輕搖︰“陛下,此事疑點重重。我軍此前為勾引李星群進入埋伏圈,故意暴露糧倉,折損了不少糧食。趙新蘭素有謀略,豈會輕易讓糧草陷入如此絕境?更何況,截獲的糧隊不過是一支偏師,其中是否有詐尚未可知。還請陛下三思,盡早撤軍,以免中了敵軍詭計。”
話音未落,大將軍兀顏光便跨出一步,鐵甲相撞發出刺耳聲響。他濃眉倒豎,虎目圓睜︰“國師此言差矣!戰場上截獲的糧車、俘虜的口供俱在,難道還能有假?我軍連日攻城,雖有損耗,但士氣正盛。此時若撤,豈不是前功盡棄?趙新蘭不過是困獸猶斗,只要我軍繼續施壓,咸陽城指日可破!”
“兀顏將軍,兵不厭詐啊!” 呂客急得額頭上青筋暴起,“啟軍擅長使詐,這極有可能是他們故意設下的圈套,引我軍上鉤!”
“哼!” 兀顏光冷哼一聲,雙手抱胸,“軍師向來謹慎有余,魄力不足!若是怕了,你大可以帶著你的謀士們先行撤退,我兀顏光願領本部人馬,繼續與啟軍周旋!” 說罷,他轉頭望向蕭宗真,“陛下,末將願立下軍令狀,若不能在十日內破城,甘願軍法處置!”
帳內其他將領見狀,紛紛附和。“大將軍說得對,此時撤軍實在可惜!”“咸陽城已如風中殘燭,再堅持幾日必能拿下!” 一時之間,營帳內支持繼續僵持的聲音此起彼伏。
蕭宗真听著眾人的進言,心中愈發堅定。他擺了擺手,打斷眾人︰“呂卿家不必再勸。兀顏將軍所言極是,天賜良機,不容錯過。傳令下去,加強對咸陽城的圍困,斷絕其一切補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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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客望著群情激憤的眾人,張了張嘴,卻再也說不出話來。他無奈地搖了搖頭,緩緩退到一旁。燭火搖曳中,他的身影顯得格外孤寂,眼中滿是擔憂與無奈 —— 他知道,一場危機或許正在悄然逼近,可此刻,卻無人願意听他的勸誡 。
暮色如墨,將東齊軍營浸染得愈發深沉。寒風呼嘯而過,吹得營帳的繩索發出嗚嗚的哀鳴,宛如一曲低沉的悲歌。呂客獨自坐在營帳內,案上的燭火在風中搖曳不定,忽明忽暗的光影在他臉上交錯,映得他的神情愈發凝重。
他伸手揉了揉疲憊的眉心,腦海中還在回想著方才議事時的爭執。就在這時,一道白色的身影從營帳外一閃而過,緊接著,一只小巧的紙鶴輕輕落在了案頭。呂客眼神一凜,伸手拾起紙鶴,指尖觸踫到紙鶴上那熟悉的折痕,心中頓時泛起一陣漣漪。
這是衍天宗獨有的傳信手段,除了宗門內的人,外人絕無可能知曉。而能給自己傳信的,大概率是小師妹鄭秀珍了。呂客望著紙鶴,思緒不由自主地飄回了往昔。曾經,他們一同在衍天宗的青山綠水間修煉,一起探討高深的術法,那些無憂無慮的日子仿佛就在昨日。
可如今,他們各為其主,站在了對立的陣營。呂客輕嘆一聲,心中滿是無奈與糾結。他知道,此次見面,或許會讓本就復雜的局勢更加撲朔迷離,但念及多年的師兄妹情誼,他又實在狠不下心拒絕。
“罷了,見一面吧。” 呂客喃喃自語道,聲音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溫柔。他小心翼翼地將紙鶴收好,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緩步走出營帳。
夜色中的軍營格外寂靜,只有零星的火把在寒風中搖曳,投下一片片斑駁的光影。呂客踏著滿地的碎霜,朝著約定的地點走去。遠處的山巒在夜色中若隱若現,宛如一幅水墨畫卷,可他卻無心欣賞這美景,心中只想著即將到來的會面,不知小師妹此番找他,究竟所為何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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