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江湖二十年

第三十八章 觀念之爭

類別︰歷史穿越 作者︰征子有利 本章︰第三十八章 觀念之爭

    奉天印刷廠的叫歇示威持續了半日光景,由于勞工只是臨時起意,缺乏有效組織和明確訴求,因此一過晌午,人心便漸漸松散下來,盡管沒有復工,卻也陸續散場,並未釀成更大規模的暴亂。

    這不奇怪,所有盲目的叫歇,大多都是無疾而終。

    勞工暫且離場,也是為了回去商討接下來的斗爭策略。

    最終,現場的老柴將此案定性為“群體斗毆”,李班頭等人被帶回衙門審問,似乎也只是做做樣子而已。

    這場風波暫時平息下去,但所有人都知道,真正的較量要到明天才剛剛開始。

    江連橫跟蔣二爺打了聲招呼,當天下午,李班頭就被提前釋放出來,隨後便跟隨朱總辦和莫老五一同前往小西關“會芳里”,去找江連橫會面密談,共同商討應對勞工叫歇的辦法。

    通常來說,想要解決勞資糾紛,最簡單直接的辦法就是漲工錢。

    可這話說起來容易,真要操作起來,卻堪稱是困難重重,還要面對多方掣肘。

    提高工價,絕不僅僅是朱總辦自己的事兒,且不說他本就不願意給勞工漲薪,就算他大發善心,真想這麼干,同行會的其他人也不答應。

    否則,今天你漲,明天我漲,資方內斗不止,最後吃虧的還是各家印刷所的老板。

    莫老五身為行會會長,自然要整合多方意見,輕易不肯做出讓步。

    他的說法是︰“這年頭,哪家工廠沒經歷過勞工叫歇,誰要說他沒踫見過,那只能說明他生意做得太小。勞工雖然有怨言,但也不能事事都依著他們,大家的意思是先拖著,等把他們這股邪火耗盡了再說。”

    朱總辦听了,連忙擺手道︰“五爺,您這話說得輕巧,咱先不論官府會不會插手,就說我那印刷廠都接下多少訂單了,各家報館現在都催著要賠償呢,現在每拖一天,廠里就賠一天,我哪能耗得起呀!”

    “我知道你有難處,可你也得為咱們行會多多著想啊!”

    “那誰為我著想啊,我現在欠了這麼多訂單,明天再不復工,光是違約金就夠我兩個月的利潤了。”

    “要不這樣,你欠的那些訂單,我讓其他印刷所幫你分擔一下,也不要你錢,行會就應該互幫互助嘛!”

    “什麼?”

    朱總辦頓時警覺起來,眯著眼楮說︰“五爺,您別趁火打劫呀!我現在正是困難的時候,您讓我把訂單分給他們,那我以後還收得回來麼,我看他們這是合起伙兒來,憋著壞想要坑我呢吧?”

    莫老五連忙解釋道︰“誒,朱總辦言重了,大家這不也是幫你想辦法麼,你要是不同意,那咱就再合計合計,難道你還真想給那些勞工漲薪不成?”

    “我當然不想,現在奉票都跌成什麼樣了,我自己的收益也在縮水,哪還有閑工夫管他們吶!”

    “那就得按照我的辦法來了,不然的話,那些勞工要是鬧個三五天,你也挺不住呀!”

    朱總辦沉吟片刻,到底還是搖頭否決了莫老五的提議。

    畢竟,印刷行會架構松散,各家老板雖有一致對外的時候,但本質上仍舊存在競爭關系,把到手的訂單委托給其他印刷所代為刊印,朱總辦自然有些顧慮。

    莫老五卻說︰“朱總辦,你那印刷廠有官方的股份,旱澇保收,從來不缺訂單,難道還怕同行搶你的生意不成?”

    這種事兒,誰敢保證?

    朱總辦仍舊不肯輕信,雖說奉天印刷廠只靠刊印教材試卷和政令公文就能創收盈利,但沒人會嫌棄自己賺的太多。

    當初,為了拿下各家報館的訂單,他也沒少東奔西走,現如今自然不願輕易撒手。

    事實上,印刷行會里也的確有不少人對此眼紅很久了。

    莫老五一看勸不動他,干脆把江連橫搬出來說︰“朱總辦,有江老板在場做見證,你還有啥不放心的呀!”

    江連橫立刻打斷道︰“別介,我今天就是想問問叫歇的情況,你們行會的事兒,自己解決就行了。”

    說罷,便不再理會兩人的爭論,轉而卻只顧盯著身旁的李班頭看去。

    講老實話,李班頭雖然是印刷廠的老師傅,手底下管著不少人,但他畢竟只是個勞工,如今資方坐在一起商量對策,他這個勞方作陪,無論怎麼看,都覺得有點別扭。

    可江連橫執意要求見他,朱總辦和莫老五便也不好再說什麼了。

    李班頭四十多歲,手掌厚實,卻很靈巧,左眼眶上有兩處淤青,喉頭附近另有幾道血痕,看來早上的時候沒少挨揍。

    他也沒想到江連橫會要求見他,更沒想到江連橫為了見他,還特地派人去跟衙門打了招呼,把他提前放了出來。

    如今同桌共飲,人家幾個都是大老板,他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便只顧悶頭喝酒。

    不知是被勞工打疼了,還是其他什麼緣故,李班頭喝過幾杯酒,忽然唏噓感慨起來,像是受了某種天大的委屈,整個人的神態竟略微有些動容。

    江連橫見了,不由得笑道︰“李班頭,怎麼還委屈上了,這飯菜不合你的胃口?”

    李班頭抹了把臉,慌忙賠罪道︰“沒有沒有,江老板拿我當個人,我連謝都來不及呢,哪還敢挑呀!”

    “哦,那就是今天被人打了,心里不痛快?”

    “江老板,我不是不痛快,我是心寒吶!”

    李班頭見江連橫問了,便借著酒勁兒哀聲嘆道︰“這年頭太亂了,徒弟打師傅,上哪說理去呀!”

    提起這茬兒,朱總辦就有點怨氣,當即斥責道︰“今天勞工叫歇,歸根結底就是你捅出來的簍子,要不然也不會鬧成這樣,你還在那叭叭上了!我看那幾家報館的違約金,就應該讓你來——”

    話沒說完,江連橫便抬手打斷道︰“朱總辦,你先消消氣,我想听李班頭給我講講情況。”

    朱總辦聞言,只好忍氣作罷,但卻鬧不明白江連橫為何執意要把李班頭叫來會面。

    李班頭本就滿肚子苦水,一看江連橫想听,便立馬滔滔不絕地傾訴起來。

    “江老板,他們說我打罵勞工,我可真是太冤枉了。抽倆嘴巴,扇個腦瓢,那能叫打人麼,就算是打人,我不也是為了他們好麼。不打,怎麼能成材料;不打,怎麼能把活兒干好呀?”

    江連橫沒有表態,示意李班頭繼續往下說。

    老年間的時候,除了讀書、投軍、種地,其他所有買賣行當、靠手藝吃飯的,甭管生意多大,都算是跑江湖的人,既在江湖之中,就難免許多規矩門道,印刷行當也不例外,業內都有師徒傳承。

    現在時代變了,進廠做工忽然成了件很體面的差事,不再算是丟人的去處。

    那些年輕的勞工也不認為自己是江湖中人,機器設備越來越方便,老師傅的地位就顯得越來越尷尬,其中很多人不思進取,很快就在工業浪潮下落在人後,漸漸失去了所謂的師道尊嚴。

    李班頭的腦袋還算活泛,跟得上潮流,下得了苦功,因此始終都是業內大能,單論制版的活兒,奉天城沒人比得了他,但他同時也堅守著過去的老令兒,骨子里認可的,也仍舊是那套師徒傳承的關系。

    然而,那實在只是他的一廂情願罷了。

    “現在這幫小年輕,平時太矜貴了,打不得、罵不得,整天就知道惦記著那點工錢,愧對了祖師爺,那活兒能干好麼,對自己干的這行沒有敬意,那就絕不可能成材!”

    李班頭頗為憤慨,恨恨地說︰“江老板,我過去當學徒那陣兒,早晨四點上工,我三點就得出門,繞道去給我師傅買早點去,學藝三年,給師傅捏肩捶腿、點煙倒茶,我是半句怨言都沒有啊,誰讓我跟人家混飯吃呢,哪像現在這幫年輕人,唉!”

    他的意思很明確——師傅打徒弟,那是天經地義的事兒,任誰也挑不出毛病!

    可他就是不理解,那些年輕人為什麼不把他當師傅,真正意義上的師傅。

    江連橫仍然沒有表態,轉而卻問︰“那他們的活兒到底干得咋樣啊?”

    “純粹就是瞎胡鬧!”李班頭把嘴一撇,“要是按照我的標準,那幫小兔崽子全都不合格!”

    此話一出,就連朱總辦也不禁點頭附和道︰“那確實,要是跟老李比起來,他們還真就差點意思。”

    印刷廠里的制版工很重要,版子不好,甭管用多上乘的油墨,印出來也是一團糟。

    江連橫不太了解這行的情況,便隨口多問了幾句。

    李班頭也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叨叨了小半天,果真說得頭頭是道,江連橫听罷,也不禁對此人多了幾分敬佩。

    朱總辦和莫老五是行內人,自然懶得細听,只是不明白現在打听這些小事有什麼用。

    江連橫卻說︰“凡事都得有個標準,有了標準,就能把勞工分成三六九等,大家憑能耐吃飯,公平合理,總不至于有什麼怨言吧?”

    莫老五思忖片刻,皺眉問道︰“江老板的意思是,制定高標準,按照勞工的能耐大小,來給他們漲工錢,花最少的錢,辦最大的事兒?”

    “不,五爺,你把這件事的重點搞錯了。”

    “什麼意思?”

    江連橫點了支煙,淡淡地說︰“重點不是‘勞工憑能耐吃飯’,而是‘把勞工分成三六九等’。”

    朱總辦不認為這辦法管用,喃喃自語道︰“可我那印刷廠里的勞工,按照年頭、手藝和工種,本來就已經有三六九等了——”

    “那就再往下細分,”江連橫打斷道,“你把勞工分得越細,他們就越容易亂套,不患寡而患不均麼!”

    這時候,窗外的天色早已昏沉下來。

    雅間門外,會芳里的生意也漸漸開始上人,姑娘們擁向門口,搔首弄姿,招蜂引蝶,賣力拉攏著過路的嫖客。

    沒多暫功夫,大堂里便已熱鬧非凡。

    有人獨來獨往,摟著姑娘直奔二樓上炕;有人三五成群,只在大堂里喝酒听曲兒。

    每張客桌上都有姑娘作陪,只有最靠近門口的那張小桌格外冷清。

    趙國硯一襲長衫大褂,側身坐在鼓凳上,左手搭著桌面,右手扶著膝蓋,面前只有一碟毛嗑和一壺清茶,時不時嘬飲兩口茶水,目光卻頻頻望向街面兒,並不理會場內姑娘的浪笑聲。

    原本是自成一方世界的冷峻氛圍,直到熱情似火的董二娘從身後款步而來,才把這一切全都毀了。

    “噯,硯哥——”

    董二娘蔦悄走到桌旁,扭著水桶腰,用胯骨軸頂了下趙國硯的胳膊,笑吟吟地問︰“我陪你喝一杯呀?”

    趙國硯渾身一緊,連忙推脫道︰“不用,我今晚有事兒,不能喝酒。”

    “那我給你剝瓜子兒吧?”

    “不用,我自己會磕。”

    “你看你,總跟我這麼客氣。”董二娘緩緩坐下來,順著趙國硯的目光朝門外望去,略顯親昵地問,“噯,你在這等誰呢,東家沒來你就來了,從下午坐到現在,也沒看見有誰來找你呀。”

    “說了你也不認識,你忙你的吧!”趙國硯不耐煩地擺了擺手。

    “我這不是看你坐在門口,怕你冷嘛!”董二娘笑著提議道,“要不你先去我屋躺會兒,等有人來了,我再去叫你?”

    “別別別,二娘,咱別這樣,我今晚真有正事兒要辦!”

    “哎呀,客氣什麼,我又不是不讓你走,進屋躺會兒有什麼的,來吧來吧!”

    說著說著,董二娘便動起手來,趙國硯打也不是、罵也不是,只好連忙推搡阻撓。

    正當撕扯的間隙,忽見門外急匆匆跑進來一個年輕人,身穿粗布短打,頭上扣著一頂瓜皮帽,形容邋里邋遢,看起來就不像是個有錢的主。

    董二娘見狀,立馬掉下臉子,指著來人便罵︰“哪來的野種,痛快給我滾出去,你也不上外頭撒泡尿照照自己,這是你能來的地方嗎?”

    趙國硯卻道︰“二娘,別瞎說話,這就是我要等的人。”

    “哎呀,那不就是咱自家人了麼!”董二娘能屈能伸,立馬上前施禮賠罪,“客官,恕我眼拙,剛才錯怪了你,快請屋里坐吧,喝點什麼,茶還是酒,有什麼吩咐您隨時告訴我,先坐著,我給您倆上幾盤打牙的!”

    來人從孫子變成爺,就在這一眨眼的功夫,還沒等有所反應,就被董二娘客客氣氣地請到了座位上。

    董二娘見人來了,也不敢再多叨擾,連忙起身離開,只沖趙國硯留下一句︰“看我回來怎麼收拾你!”

    來人摘下瓜皮帽,左右看了看,忽然壓低了聲音問︰“硯哥,這是你鐵子啊?”

    “別他媽放屁!”趙國硯罵道,“快說,勞工那邊是什麼情況!”

    瓜皮帽轉身掃了一眼黑漆漆的街面兒,隨即應道︰“我跟他們一塊兒回去開了個會,他們打算明天繼續叫歇,另外還米定了十條要求——”

    “那叫擬定。”

    “哦,反正就是十條要求,如果印刷廠不答應,他們就絕不復工。另外,今天叫歇這事兒傳出去了,听說奉天機械廠那邊的勞工也打算要一起響應呢。”

    &nbsp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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