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如玖”這個名字,伴隨著“劉伯溫院長的關門弟子”這個身份,如同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迅速在人群中蕩開漣漪。
原本正準備厲聲呵斥的張長老,在听到“劉伯溫院長”這幾個字的瞬間,臉色驟然一僵,那已到嘴邊的斥責硬生生卡在了喉嚨里,臉色變得極為精彩。
劉伯溫院長!那可是整個昊天學院公認的丹道第一人,其煉丹術已臻化境,深不可測,否則也不可能穩坐昊天學院丹堂分院院長之位多年,地位超然,無人能及!
眼前這個氣息沉靜、看似普通的少女,竟然是那位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劉院長的親傳關門弟子?張長老那滿腔的怒火與不屑,頓時被一股驚疑不定所取代,看向顧如玖的目光也變得復雜起來,再不敢有絲毫輕視。
顧如玖掌心那縷金蓮業火靜靜燃燒,姿態優雅而神秘。躍動的火苗並非張揚外放,反而內蘊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引力,蓮影在其中生滅沉浮間,仿佛將周遭所有的光線與細微的聲息都無聲地吸攝、包容于其中,使得以她掌心為中心的一小片空間顯得格外深邃而靜謐。
整個百草谷谷口的平台上,陷入了一片落針可聞的死寂。方才那激烈的爭執聲、嚴厲的訓斥聲、乃至弟子們不安的低語聲,全都戛然而止,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瞬間扼住。
所有的目光,無論是張長老驚疑不定的審視,還是李師兄茫然中帶著一絲希冀的注視,亦或是周圍眾多弟子充滿了震驚、好奇、探究的眼神,此刻都如同被最堅韌的絲線牢牢粘附,死死地膠著在那簇跳動的、蘊含著無盡玄奧的金色火焰之上。
以及,那火焰後方,顧如玖那張依舊沉靜無波、看不出絲毫情緒起伏,卻仿佛能洞悉一切的面容。
張長老那張古板的面容上,臉色如同風雲變幻般急速變了數變。
最初是因權威被當面質疑而涌上的震怒,如同燒紅的烙鐵,瞬間布滿臉頰;緊接著,是對那縷前所未見、蘊含著至高法則意蘊的金色火焰產生的驚疑與審視,怒色稍退,被濃濃的困惑與不確定所取代;
最終,所有這些情緒都沉澱下來,化為一絲極其細微、卻真實存在的忌憚,悄然爬上了他的眼底。
劉伯溫院長的名頭,在昊天學院丹堂,乃至整個學院的煉丹界,就是一座巍峨聳立、無人敢輕易撼動甚至質疑的泰山!其丹道造詣深不可測,地位超然物外。
而他的關門弟子……這個身份本身就重若千鈞,代表著得到了那位泰斗的認可與真傳,其背後所蘊含的潛力、所掌握的可能存在的秘傳,絕非尋常弟子可比。這讓他不得不強行壓下所有的不滿與輕視,重新以一種極為審慎、甚至帶著些許戒備的態度,打量著眼前這位氣息沉靜的少女。
“原……原來是顧師佷。”
張長老喉結滾動了一下,語氣不自覺地緩和了許多,甚至強行擠出了一絲略顯僵硬的客套,只是那一聲“師佷”的稱呼,依舊微妙地試圖維系住自己作為丹堂長老、作為長輩的那點架子,不願在眾多弟子面前徹底失了顏面。
他目光閃爍了一下,絕口不再提方才“妄議丹道”、“離經叛道”等尖銳話題,反而話鋒生硬地一轉,扯起了看似關切實則意圖轉移焦點的閑篇︰“你……你是何時出關的?許久未見,劉院長他老人家……一切可還安好?”
顧如玖並未看向張長老,目光依舊平靜地落在那幾枚被視為“斑駁”的凝星丹上,仿佛那才是此刻唯一值得關注的事物。她的聲音平淡無波,听不出任何情緒︰“有勞張長老掛心,師尊一切安好。”
她話音微微一頓,仿佛只是隨口應答,隨即自然而然地接上了之前被張長老刻意避開的話題核心︰“至于丹道正統……”
就在這四字落下的瞬間,她掌心那縷沉靜燃燒的金蓮業火忽然如同活物般輕輕一顫,分出了細若游絲、幾乎肉眼難辨的一縷!那縷細火化作一道迅疾無比的金色絲線,帶著某種精準無比的意念,倏然射向李師兄手中玉盤里的一枚色澤斑駁、能量不穩的凝星丹!
“你——你要做什麼?!”李師兄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得魂飛魄散,手猛地一抖,差點將整個玉盤都扔出去,臉色瞬間煞白。
一旁的張長老也是瞳孔驟然緊縮,花白的胡子都翹了起來,下意識地就想出手阻止,口中驚呼︰“不可!”然而那金線速度太快,且毫無預兆,他根本來不及做出任何有效反應!
那縷金線般的業火並未散發出任何毀滅性的灼熱,反而透著一種極致的精微與靈性,它如同一位技藝已臻化境的繡娘手中最靈巧的繡針,精準無比地刺入那枚凝星丹表面——正是其中一處星斑最為凝聚、能量波動也最為顯著躁動不安的節點!
下一刻,奇異到令人瞠目結舌的一幕發生了!
那枚原本因星力分布不均而顯得丹色斑駁、能量場起伏不定的凝星丹,被這縷極致細微卻蘊含著無上淨化與平衡意境的業火刺入後,非但沒有如眾人預想的那般爆裂開來或受損黯淡,其表面那原本雜亂無章的星斑,竟如同被一只無形而充滿智慧的大手輕柔地梳理過一般!
所有躁動不安的星辰之力仿佛瞬間找到了主心骨,開始以那金線刺入點為核心,遵循著某種玄奧的韻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流暢地運轉、重新排列組合!
幾乎是在眨眼之間,那枚丹藥便發生了脫胎換骨般的變化!
那些原本顯得雜亂無章、如同頑童隨意潑灑的墨點般的星斑,此刻變得無比均勻而有序,深深淺淺的藍色層次分明又和諧交融,仿佛匠人精心繪制,將一片微縮的、寧靜而璀璨的夜空完美地濃縮于這小小的丹丸之上。丹藥周圍那原本躁動不穩、令人不安的能量場也瞬間平復下來,變得如古井深潭般沉靜而深邃,散發出的星辰之力遠比尋常所能見到的上品凝星丹更為純淨、更為濃郁、更接近星辰本源!
然而,變化並未停止。
在那重新排列組合、美得令人心醉的星斑圖案最核心之處,一點極其細微卻無比清晰的金色蓮紋悄然浮現、凝結!那蓮紋小巧精致,道韻天成,如同無垠夜空中驟然亮起的最為耀眼的辰星,又似畫龍點楮的最後一筆,為這枚本就已非凡品的丹藥,注入了一絲難以言喻的磅礡生機、純淨靈性與絕對的穩固之意。
整枚丹藥的品質與氣息,竟在這電光火石、令人目不暇接的瞬息之間,發生了天翻地覆、堪稱奇跡般的極致提升!其散發出的靈韻與力量,已然遠遠超出了傳統意義上“上品”凝星丹的範疇,達到了一種在場眾人從未見過、甚至從未想象過的完美之境!
“這……這怎麼可能?!!”
李師兄如同被雷擊中般僵立在原地,目瞪口呆地死死盯著自己手中玉盤里那枚已然脫胎換骨、煥然一新的丹藥。他能夠清晰地感受到其中蘊含的那股磅礡卻異常溫和醇厚的星辰之力,那是一種他從未在任何凝星丹上感受過的、近乎完美的力量波動。極致的震驚與狂喜交織沖擊著他的心神,使得他的聲音都不受控制地劇烈顫抖起來,幾乎無法成言。
周圍所有圍觀的弟子,包括那些先前還對李師兄的嘗試抱有同情、對張長老的訓斥心存不服的幾人,此刻全都如同石化了一般,齊刷刷地張大了嘴巴,眼楮瞪得滾圓,卻連一絲驚呼都發不出來。
整個谷口平台陷入了一種極度詭異的寂靜之中,唯有那枚懸浮于玉盤之上、流淌著靜謐星輝與細微金芒的丹藥在無聲地散發著令人心悸的靈壓。
所有人的眼中,都充滿了無以復加的、近乎顛覆認知的震撼!
張長老更是如同被人瞬間扼住了喉嚨,呼吸都為之一窒。他臉上血色盡褪,一陣青一陣白,變幻不定,寫滿了驚駭、茫然與一種信仰崩塌般的無措。他枯瘦的手指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著,指向玉盤中那枚已然超凡脫俗的丹藥,嘴唇哆嗦了半晌,才從牙縫里擠出聲音︰
“你…你這是什麼妖……什麼手法?!”他幾乎是本能地差點脫口斥之為“妖法”,但殘存的理智和對劉伯溫院長那深不見底的敬畏,讓他硬生生將那個極具侮辱性的字眼憋了回去,臨時改口成了“手法”。
可即便如此,他那顫抖的聲線和眼中無法掩飾的驚惶,都清清楚楚地表明,眼前這神乎其技、近乎造化的一幕,已然徹底顛覆了他堅守了數十年、乃至上百年的丹道認知,沖擊得他心神搖曳,難以自持。
顧如玖這才緩緩抬眸,目光第一次真正地、平靜地落在臉色煞白的張長老身上。她的眼神依舊沉靜如水,並無絲毫咄咄逼人之態,卻自有一股令人無法忽視的篤定與力量。
“非是手法,是意。”她聲音清淡,卻如冰珠落玉盤,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
她目光微轉,掃過那枚已煥然一新的丹藥,以及旁邊仍處于巨大震驚中的李師兄,繼續道,語氣平穩如同在闡述最尋常的道理︰“李師兄嘗試引入星辰新力的思路本身無錯,錯在未能以足夠強大的‘意念’去馴服、引導這股新力,反被其本身的狂躁屬性所累,無法融入整體,故顯斑駁躁動之象。”
“我方才,”她頓了頓,指尖那縷主火依舊靜靜燃燒,“只是以金蓮業火中蘊含的‘淨滅’之意,剔除其內里躁動不安的雜質;再以金蓮‘生機’之意,穩固其被激發的活性本源;最後,輔以對能量平衡的細微感知之意,引導其力歸于它應在之位。”
她的聲音始終清冷平穩,卻字字如重錘,蘊含著對丹道本質的深刻洞察,毫不留情地敲打在在場每一個,尤其是那些固守陳規之人的心神之上︰“力無正邪之分,法無絕對高下,唯在運用之人,是否有一顆能洞察本質、掌控平衡的‘道心’罷了。”
“古法乃先賢智慧結晶,是後人攀登的基石,而非束縛手腳、禁錮思維的枷鎖。”顧如玖的聲音依舊平靜,卻帶著一種振聾發聵的力量,清晰地回蕩在寂靜的谷口,“丹道一途,若只知一味固守成規,墨守陳篇,而不知與時俱進、推陳出新,與那枯坐墳冢、死守故紙堆的腐儒何異?”
她的目光如同清澈的溪流,緩緩掃過在場那些因她的話語和方才神跡般的演示而眼中重新燃起求知光芒、閃爍著興奮與思考的年輕弟子們,最終,定格在那枚懸浮于玉盤之上、流淌著靜謐星輝與金芒的蛻變丹藥上。
“真正的丹道正統,”她一字一句,清晰而堅定,“當以實際效驗為首要衡量,以丹藥所具之真實力量為憑據,以能否契合天地法則那流轉不息、生生不息的本真奧秘為最終旨歸。”
她微微側身,將目光投向臉色依舊變幻不定的張長老,語氣淡然卻不容置疑︰“此丹效驗究竟如何,是否強于傳統煉法所出,張長老您身為丹堂長老,丹道造詣深厚,不妨……親自驗看一番。”
張長老臉色徹底灰敗下去,如同蒙上了一層死寂的塵埃。他干癟的嘴唇無力地囁嚅了幾下,似乎想反駁,想維護自己搖搖欲墜的權威,卻發現喉嚨如同被巨石堵住,竟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他死死地盯著玉盤中那枚丹藥,渾濁的老眼中充滿了掙扎與難以置信。以他浸淫丹道近百年的毒辣眼力,何須再親手檢驗、品嘗?那丹藥自然散發出的、近乎完美的純淨氣息,那星輝流轉間渾然天成的道韻,以及那一點如同畫龍點楮、賦予丹藥靈魂的金色蓮紋……這一切的一切,都如同最響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他的老臉上,已然是最無可辯駁的證明!
他堅持了一輩子、奉若圭臬、不容絲毫置疑的“正統”,他用以訓斥弟子、維護自身權威的根基,在這一刻,被對方輕描淡寫間,甚至未曾動用丹爐,僅憑一縷火焰、幾句話語、以及一枚瞬息之間便被改造得脫胎換骨的丹藥,便輕而易舉地擊得粉碎,崩塌成了滿地狼藉。
顧如玖不再多言,掌心那縷驚艷了所有人的金蓮業火如同它出現時那般悄然斂去,沒有留下絲毫痕跡,仿佛從未出現過。她轉身,清淡的目光掠過周圍那些因震撼、激動而臉龐泛紅、眼中充滿了崇拜與狂熱望著她的年輕弟子們,並未多說什麼,只是微微頷首,便欲舉步離開這驟然變得寂靜卻又暗流涌動的紛擾之地。
然而,她剛輕描淡寫地邁出一步——
一道蒼老卻因極致的激動而帶著明顯顫抖的聲音,如同撕裂帛布般,自百草谷那靈氣氤氳的深處急速傳來,瞬間打破了現場的沉寂︰
“妙!妙啊!以無上意念駕馭神火,化腐朽為神奇,點斑駁為完美!這……這分明是古籍中記載卻早已失傳已久的‘點靈術’之雛形!小友……不,顧大師!請留步!還請留步啊!”
話音未落,只見一位須發皆白、身形清瘦、穿著一件頗為陳舊甚至沾著些許新鮮藥灰的丹師袍的老者,幾乎是手腳並用地從谷內丹房方向踉蹌著沖了出來。他顯然來得極其匆忙,連衣袍都未曾整理。
老者那雙原本可能因年歲而略顯渾濁的眼楮,此刻卻爆發出灼熱無比的光芒,死死地盯住了正要離開的顧如玖,那目光熾烈得仿佛在無盡黑暗中行走了太久的人驟然看到了指路的明燈,又像是發現了什麼足以震動世間的稀世珍寶,激動得甚至連稱呼都在瞬間從“小友”拔高到了敬稱“顧大師”!
有資歷較深的丹堂弟子認出了這位不修邊幅的老者,頓時如同見了鬼一般,猛地倒吸了一口冷氣,聲音都因極度的震驚而變了調︰
“是……是那位常年窩在藏典閣最底層掃地的閔長老!他……他竟然出來了?!我入堂十年,從未見他踏出過藏典閣半步!”
這位閔長老在丹堂內資歷極老,甚至傳聞比張長老還要早上數輩,卻性情孤僻古怪至極,從不參與丹堂任何事務管理,也從不授課收徒,終日只醉心于埋首在藏典閣那浩如煙海、甚至布滿灰塵的古籍之中,研究那些早已被世人認定為失傳或無用的古丹方和煉丹奇術,平日里幾乎無人理會,如同一個透明的存在。
然而,在一些核心弟子和少數高層之間,卻一直私下流傳著一個傳言︰這位看似瘋癲痴傻的閔長老,其真正的丹道見識與對古老煉丹術的理解,或許……還要在丹堂幾位手握實權的長老之上!只是無人能證實,也無人敢去打擾他罷了。
此刻,這位傳說中的怪癖長老,竟然為了顧如玖,主動沖出了他視為巢穴的藏典閣!
顧如玖的腳步微微一頓,停了下來。她轉眸看向這位突然出現、氣息沉凝淵深卻顯得有些不修邊幅的老者,沉靜的眼眸深處,極快地掠過一絲真正的訝異。這位老者給她的感覺,與張長老那種流于表面的威嚴截然不同,更像是一口深不見底的古井,內里蘊含著難以估量的東西。
而一旁的張長老,在看清來者竟是閔長老時,臉色瞬間變得無比難看,那是一種混雜了忌憚、尷尬、甚至還有一絲難以言喻的畏懼的復雜神情。他嘴唇緊緊抿起,方才面對顧如玖時那點強撐的長老架子瞬間消散無形,非但不敢出聲呵斥對方的大呼小叫,反而像是遇到了什麼極有壓迫感的存在,下意識地、極其明顯地後退了半步,試圖將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再看那位閔長老,須發皆白,卻並非仙風道骨般的順滑,而是有些蓬亂,仿佛剛從一堆古籍中抬起頭來。他身上的丹師袍陳舊得甚至有些褪色,袖口和衣擺處明顯沾著些許未曾拍掉的藥灰和墨漬,顯得頗為落魄潦倒。但他那雙眼楮,卻亮得驚人,充滿了近乎痴狂的求知欲與灼熱的興奮,與他那不修邊幅的外形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他周身散發出的氣息沉靜而淵深,隱隱與這百草谷的古老藥氣融為一體,顯示出其絕非常人的深厚底蘊。
閔長老根本不理會在場那些目瞪口呆的弟子和臉色難看的張長老,他的眼中仿佛只剩下顧如玖一人。他幾乎是踉蹌著直接沖到顧如玖面前,激動得連雪白的胡子都在微微顫抖,聲音因極度的渴望而發顫︰
“顧大師!你方才那手化腐朽為神奇的手段……你掌心那縷神異的火焰……老夫感知絕不會錯!那火焰之中,可是同時蘊含著‘淨滅’與‘生機’這截然相反的雙重至高意境?可是能隨你心意自由轉化,而非固定一性?”
他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渾濁的老眼中爆發出駭人的精光,死死盯著顧如玖,問出了那個石破天驚、讓他不惜沖出藏典閣的問題︰
“你可能……可能憑此火,煉制那‘九轉還魂丹’所必需的無上媒介——‘陰陽調和之火’?!”
九轉還魂丹!
這幾個字如同驚雷,猛然炸響在在場每一個人的耳邊!那可是只存在于上古傳說、典籍記載中的七品頂階靈丹!據說具有逆天改命、肉白骨、活死人的起死回生之效!而其煉制過程中最難、也是最關鍵的一點,便是需要一種能同時平衡極致生機與毀滅之力、進行完美陰陽調和的奇異火焰作為核心媒介,這種火焰的凝聚與操控之法早已失傳于歲月長河之中!
閔長老此話一出,滿場皆驚!死寂再次降臨,所有人的目光,帶著前所未有的震撼、駭然與難以置信,再次齊刷刷地聚焦于顧如玖那依舊平靜無波的面容之上!
顧如玖看著眼前這位激動得幾乎要手舞足蹈、眼中燃燒著純粹求知火焰的老者,並未因他的失態而有絲毫不悅,只是沉吟了片刻,似乎在仔細衡量他話語中的可能性,隨即緩緩開口,聲音清冷如故︰
“陰陽調和,其本質並非兩種對立力量的同時僵持存在,而是彼此轉化、循環往復、生生不息的動態平衡。金蓮業火兼具淨滅與生機之性,或可模擬此道,但……”
她話鋒微轉,並未將話說滿︰“需有相應的完整丹方以窺全貌,亦需特定的控火法訣以達精微。二者缺一不可。”
她沒有否認!她竟然沒有直接否認這近乎天方夜譚的可能性!
閔長老聞言,如同听到了世間最美妙的仙樂,激動得渾身一顫,差點當場跳起來!他幾乎是下意識地、猛地伸出手,一把緊緊抓住了顧如玖的衣袖,因為極度的興奮而顯得有些語無倫次,聲音都在發飄︰
“有有有!丹方!丹方殘篇老夫有!雖然不全,但核心要義還在!法訣……法訣失傳了,但沒關系!我們可以一起推演!以你對火焰的掌控境界,加上老夫對古籍的理解,我們一定……一定可以!”
他抓著顧如玖衣袖的手因激動而微微發抖,眼神灼熱得幾乎要燃燒起來,連稱呼都在極度興奮下再次飆升,直接喊道︰“顧師叔!顧大師!請!請務必隨老夫去藏典閣詳談!立刻!馬上!”
說著,這位閔長老竟像是怕她反悔跑掉一般,不由分說,枯瘦卻異常有力的手緊緊抓著顧如玖的衣袖,拉著她就往百草谷深處、藏典閣的方向疾步走去。那力氣大得驚人,完全不像一個看起來行將就木的老者,顯示出其深藏的修為底蘊。
他此刻滿心滿眼都是那失傳的丹方與傳說中的火焰,徹底無視了身後那一眾如同被施了定身術、目瞪口呆的弟子,以及那位臉色已然慘白如紙、仿佛所有信念都被擊碎、面如死灰的張長老。
顧如玖並未運力抗拒,順著老者的力道而行。她對此老口中那失傳的“九轉還魂丹”殘篇的確頗有興趣,那關乎丹道極致奧秘。而且,她心中隱約感覺到,這次意外的相遇,這位痴迷古丹方的古怪長老,或許正是一個了解學院更深層秘密、甚至是未來應對某些麻煩的契機。
就在她被心急火燎的閔長老拉著,即將轉入百草谷那被濃郁藥霧和古老建築遮蔽的深處時,她似有所感,忽然回頭,清冷的目光越過身後依舊石化的人群,遙遙望向了昊天學院那巍峨聳立、雲霧繚繞的主峰方向。
目光深邃,仿佛穿透了層層空間,落在了某處。
就在她回眸遠眺的剎那——
一道極其隱晦、幾乎與周遭靈氣流動完美融為一體,卻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陰冷與審視意味的神識,如同潛伏在暗處的毒蛇悄然探出的信子,在她身上極其快速地一掃而過!
那感覺冰冷而滑膩,充滿了探究與某種不善的意味,旋即又如同鬼魅般消失得無影無蹤,仿佛從未出現過。
顧如玖眸光驟然一凝,如同平靜湖面投入一顆冰粒,但瞬間便恢復了深不見底的平靜,仿佛那絲感應只是錯覺。她不再停留,任由前面依舊興奮激動的閔長老拉著她,兩人的身影很快便沒入了百草谷深處那常年氤氳不散的靈霧與更為古老濃郁的撲鼻藥香之中,再也看不見。
丹堂今日因她而起的這場風波,看似因她的離開而暫時平息,但所有人都明白,這或許僅僅只是一個開始,更大的波瀾正在醞釀。
而那雙一直隱藏在學院深處、不知屬于何人的眼楮,也終于……按捺不住,開始顯露痕跡了。
顧如玖被閔長老幾乎是半拖半拽地拉著,一路深入百草谷腹地。越往里走,周遭的景象便與谷口的規整熱鬧截然不同。
空氣中的藥香不再清新單一,而是變得愈發濃郁、古老、甚至有些駁雜,仿佛無數種藥材的氣息經過漫長歲月的沉澱後交融在了一起。兩側不再是精心打理、阡陌縱橫的藥田,取而代之的是一些明顯年代久遠、甚至有些殘破傾頹的煉丹房和試驗場的遺跡,斷壁殘垣間偶爾可見焦黑的痕跡或是奇異的晶體凝結,無聲地訴說著曾經發生在此地的無數成功與失敗。
彌漫在空氣中的靈氣也變得異常復雜斑駁,時而熾熱,時而陰寒,時而充滿生機,時而又死寂沉沉,仿佛將無數代丹師在此地傾注的心血、喜悅、沮喪乃至瘋狂都烙印了下來,形成了一種獨特而沉重的氛圍。
藏典閣並非想象中那般富麗堂皇、守衛森嚴的主殿,其真身竟是一座依著陡峭山壁而建、看起來頗為古舊甚至有些不起眼的灰黑色塔樓。塔身布滿風雨侵蝕的痕跡,爬滿了深色的藤蔓,顯得低調而沉默。門口異常冷清,連一個值守的弟子都沒有,只有幾叢無人打理、反倒長得格外茂盛潑辣的靜心草,在微風中肆意地搖曳著。
“快!快進來!”閔長老迫不及待地一把推開那扇看起來頗為沉重、發出令人牙酸的“吱呀”聲響的陳舊木門。
一股難以言喻的、混合著陳舊書卷、干燥藥草以及淡淡塵埃的濃郁氣息,如同沉睡已久的巨獸的呼吸,猛地撲面而來,帶著歲月的沉澱感。
塔內光線十分昏暗,僅靠幾扇高處的狹小窗戶透進有限的天光。然而,內部空間卻遠比從外部看上去要大得多,顯得異常深邃。無數頂天立地的巨大書架,如同沉默而忠誠的黑色巨人,密密麻麻地排列著,幾乎填滿了所有可利用的空間。
這些書架上,並非整齊擺放著統一制式的書籍,而是塞滿了各種不同材質的卷軸、色澤各異的玉簡、甚至還有不少用不知名獸皮鞣制而成的古籍,許多都蒙著厚厚的灰塵,邊角卷曲破損,顯然早已久未被人觸動翻閱。
空氣中漂浮著無數細微的塵埃顆粒,在從高窗縫隙透進來的那幾束有限的光線下,如同微小的精靈般緩緩舞動、沉浮。
這里絲毫沒有學院重要典籍存放地應有的莊重與井然有序,反而更像是一個被漫長時光徹底遺忘、堆滿了故紙堆的私人書庫,彌漫著一種與世隔絕的孤寂和神秘感。
閔長老一踏入這昏暗、布滿塵埃的塔內空間,整個人就如同離水太久的魚兒終于回到了熟悉的湖澤,瞬間煥發出一種截然不同的神采。之前的激動與急切稍稍平復下來,轉化為一種更深沉的、近乎虔誠的專注,仿佛外界的一切都已與他無關。
他自然而然地松開了緊抓著顧如玖衣袖的手,腳步變得匆忙卻異常熟悉,徑直走向大殿最深處一個光線尤為晦暗的角落。那里的書架更加古老歪斜,堆放的各種卷軸典籍也顯得更加雜亂無章,積塵也更厚,仿佛幾個世紀都無人踏足。
“就在這里……肯定就在這里……老夫斷斷續續找了幾十年……每一次推演都指向這里……一定沒錯……”他嘴里不停地喃喃自語,聲音低沉而急促,如同夢囈。枯瘦如鷹爪的手指卻異常靈活而精準地在一排排蒙塵的書脊上快速劃過,仿佛指尖自帶導航。
忽然,他的動作猛地停住,精準地從一堆幾乎粘在一起的陳舊卷軸中,抽出了一枚顏色暗沉、毫無光澤、邊緣甚至有些破損的黑色玉簡。他極其小心地、如同對待絕世珍寶般吹掉玉簡上厚厚的積灰,露出其上古樸模糊的紋路,隨即眼神灼熱地、帶著一種近乎獻寶般的姿態,將其遞給身旁的顧如玖。
“顧大師,你看!你看這個!”閔長老的聲音因極致的激動而再次微微顫抖起來,他小心翼翼地用手指虛點著那枚黑色玉簡,仿佛怕自己的呼吸都會將其損壞,“這就是老夫當年無意中從一堆廢棄古籍里發現的《九轉還魂丹》殘篇!雖然……雖然只剩下關于核心藥性推衍和陰陽之火需求的部分,後面最關鍵的煉制法訣全都缺失了……但老夫以畢生丹道修為擔保,這絕對是上古真品!絕非後人偽造!”
他激動地指著玉簡的材質和上面的痕跡︰“你看這玉質的古老年代感,看這神念烙印中蘊含的、無法仿造的古樸道韻……絕不會錯!”
顧如玖依言接過那枚觸手冰涼、蘊含著歲月滄桑感的黑色玉簡,並未遲疑,直接將一縷神識沉入其中。
果然,如同閔長老所言,里面的信息殘缺得極為厲害,許多地方都只有斷斷續續的只言片語,甚至存在著大段大段令人遺憾的空白,仿佛被時光無情地抹去了至關重要的部分。
然而,那些僥幸殘留下來的部分,尤其是對幾味核心主藥藥性的描述,其思路之奇詭、論述之精微,已然令人嘆為觀止。而其中對于煉丹之火那種“于死境中煥發生機”、“于毀滅中孕育造化”、“需達生死輪轉、陰陽互濟之極致”的苛刻要求,與她所理解和掌控的金蓮業火那兼具“淨滅”與“生機”的雙重特性,竟真的有著幾分隱隱的、令人心悸的契合之處!
更讓她心神微震的是,殘篇中提及的幾味她聞所未聞、甚至《藥王經》中都未曾記載的主藥,其性質的描述更是玄奧非凡,隱隱觸及到了法則本源層面,遠遠超出了她目前的認知範疇,為她打開了一扇通往未知丹道世界的大門。
“的確玄妙非凡。”顧如玖緩緩睜開雙眸,眼底殘留著一絲沉浸于古老信息後的深思光芒,她給出了一個極其中肯的評價,“其中對藥性的理解與陰陽互濟的闡述,思路奇絕,遠超當下丹道範疇。”
然而,她話鋒隨即一轉,指尖輕輕點過那枚黯淡的玉簡,點出了最核心的問題︰“但此篇殘缺得實在太過嚴重,尤其是關乎成敗最核心的控火法訣部分,幾乎完全缺失,只剩零星提示。”
她的語氣平靜卻一針見血︰“這才是重現此丹最難逾越的關隘。沒有與之匹配的、正確的法訣進行精準引導和轉化,空有契合的火焰與丹方思路,便如同找到了一座寶庫,卻手中只有鎖,沒有能開啟它的鑰匙。”
“法訣……法訣我們可以自己推演!”閔長老急切地喊道,仿佛生怕顧如玖因法訣缺失而放棄。他猛地轉身,快步跑到旁邊一個幾乎被各種演算稿紙淹沒的石桌前,如同挖掘寶藏般,從那堆積如山的紙堆里精準地抓出幾張寫滿了密密麻麻古老符號和復雜算式的紙張。
他將這些稿紙近乎獻寶般地遞到顧如玖面前,手指因激動而微微顫抖地指著上面那些常人根本無法理解的痕跡︰“你看!你看這些!這是老夫這些年根據殘篇中那零星幾句關于火候的提示,再對照《丹樞秘要》、《炎帝心傳》等七八種古籍中關于氣機運轉的記載,反復推演出的幾種可能的靈力運轉路徑……還有這個!”
他又飛快地扒拉出另一張更加晦澀的稿紙,上面繪制著類似陰陽魚卻又更加復雜的圖案︰“這是參照那本快散架的《太初火紀》里關于混沌初開時陰陽二氣如何交融衍化的零星記載,所做的關于火焰性質轉化的假設……”
他一旦開始講述,便變得滔滔不絕,眼神狂熱如同燃燒的火焰,但思路卻異常清晰縝密,各種生僻古老、甚至早已被主流丹道摒棄的理論典籍被他信手拈來,相互印證、推導、假設……顯示出他在這座被遺忘的藏典閣中,度過了無數個與故紙堆為伴的歲月後,所積累下的、堪稱恐怖駭人的龐大學識底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