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在嗎?”
顧如玖停在師尊劉伯溫院長那處清雅小院的竹籬門外,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院內。
話音剛落,里頭立刻傳來一聲洪亮的回應,中氣十足,震得籬笆上的翠葉都似乎顫了顫︰
“呦呵!你個膽大包天、野得沒邊的小丫頭片子,還知道有師父?還知道回我這窮酸院子啊?”
那聲音里裹著十足的佯怒,吹胡子瞪眼的氣勢幾乎要透門而出,可若是細辨,便能听出那怒意底下藏著一絲極細微的、繃緊後又驟然松弛下來的關切,以及一種不便明言的如釋重負。
伴隨著這話語,那扇看似普通的竹籬院門“吱呀”一聲,無風自動,朝著內側緩緩敞開,將院內的景致顯露出來。
院長劉伯溫今日並未如往常般氣定神閑地坐在那株老松下的石桌旁品茗對弈,或是揣著手望天沉思。此刻,他正頗有些“狼狽”地挽著那身珍貴法袍的袖子,露出半截精瘦的胳膊,蹲在一叢長勢極為喜人、葉片上閃爍著點點銀輝如星子般的“星紋蘭”旁。
他手里頗為違和地抓著一柄玲瓏小巧的碧玉鋤,看似正全神貫注地給那嬌貴的靈草松土,可那眼神卻滴溜溜地、不受控制地往門口方向瞟了又瞟。一見顧如玖邁步進來,他立刻像是被捉包一般,猛地扭過頭去,後腦勺幾乎要對著她,故意重重地哼了一聲,把全部“注意力”都投注到眼前那棵無辜的星紋蘭上,拿著小玉鋤這里戳戳,那里扒扒,嘴里還不滿地嘟囔著,聲音不大不小,剛好能讓進來的人听見︰
“哼!還知道回來……瞧瞧這草都快被你氣得不長了……沒良心的小東西……”
顧如玖看著師父那副明顯心不在焉、還要強裝惱怒的模樣,眼底不禁掠過一絲真切的笑意。自家這位師父,平日里看著跳脫不羈、沒個正形,時常讓人哭笑不得,可那深切的關懷,卻總是藏在這些看似夸張的言行之下,沉甸甸的,讓她心頭暖融。
劉伯溫見她非但沒被嚇住,反而唇角微彎,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吹胡子瞪眼,手里的玉鋤頭差點戳到那株星紋蘭的根睫,聲音又拔高了幾分︰
“翅膀硬了是吧?能耐了是吧?那南風家是講理的地方?那就是個盤根錯節、水深千丈的龍潭虎穴!你倒好,不問清楚就敢一頭扎進去?還有那星骸之地!那是正常人能去溜達的地界嗎?法則破碎,虛空亂流,是給你玩兒的地方?!”
他越說越激動,手指頭都快要點到顧如玖鼻尖上了,唾沫星子橫飛︰“最可氣的是!听說你還不知輕重,動了本源金蓮的力量?那是能隨便動用的嗎?傷及根本怎麼辦?你這丫頭……真是……真是……”
他“真是”了半天,也沒找到合適的詞,憋得臉色都有些發紅,猛地一跺腳,手里的玉鋤隨著他激動的動作往下一揮——
“哎喲!”
那鋤頭差點刨到他自己的腳背上,嚇得他忙不迭地往後跳開一步,手忙腳亂地穩住身形,那點好不容易攢起來的、故作嚴肅興師問罪的氣勢,頓時泄了大半,只剩下些許狼狽和哭笑不得。
顧如玖心下莞爾,對自家師父這雷聲大雨點小的做派早已習以為常,更深知那看似跳脫的言行下包裹著何等真切的關懷。她並未因師父的“失態”而有絲毫怠慢,緩步上前,在那還沾著些許靈泥的地方面前站定,規規矩矩、一絲不苟地行了個正式的弟子禮,聲音清越而沉穩︰
“師父,徒兒回來了。此行勞師父掛心,是徒兒的不是。”
見她這般鄭重其事,劉伯溫這才像是終于找到了台階,順勢將那小玉鋤“啪”地一聲擱在旁邊的花架上,胡亂拍了拍沾著些許濕潤泥土的手,慢悠悠地轉過身來。
他臉上那點夸張的怒意和方才的狼狽已然收斂殆盡,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沉凝的審視。那雙平日總是帶著幾分戲謔笑意的眼楮,此刻銳利得驚人,宛如高空之上鎖定獵物的鷹隼,目光如有實質,從顧如玖的眉宇間細細掃過,仿佛要穿透她周身那沉靜內斂、波瀾不驚的表象,直抵神魂深處,將她靈台紫府的每一絲變化、血肉經脈中流淌的每一分力量,都巨細靡遺地剖析清楚,看清那涅盤重生後的內里,究竟是何等光景。
劉伯溫那銳利如鷹隼的目光在顧如玖身上細細梭巡了足足半晌,仿佛連她周身流轉的每一縷氣機都要剖析透徹。片刻後,他眼底深處難以抑制地掠過一絲極快的驚異,如同平靜湖面投入一顆石子,旋即那驚異便化為一抹難以言喻的、摻雜著欣慰與驕傲的滿意微光,但他嘴角一撇,那點滿意的神色立刻被慣常的佯怒覆蓋,嘴上依舊不肯饒人︰
“哼!擔心?我才不擔心你這皮實的小猴子!”他梗著脖子,眼神卻飄向旁邊那叢星紋蘭,仿佛在跟它們說話,“我就是心疼我院子里這幾株好不容易才養活、有點靈性的寶貝草!你這一跑就沒影,都沒人記得幫我按時澆水……呃,不是!”他像是說漏了嘴,急忙板起臉糾正,“是都沒人惹我生氣,我老頭子閑得渾身不自在,只好折騰它們!”
他一邊說著,一邊背著手,慢悠悠地繞著顧如玖走了一圈,手指虛虛點著她,一副“我早已看透一切”的模樣︰“少跟我來這套規規矩矩的!趕緊從實招來,這次出去又給我捅了多大的婁子?惹了哪路神仙?”他停下腳步,眯起眼,聲音壓低了些,卻帶著洞悉一切的了然,“南風家那攤子陳年舊賬、盤根錯節的渾水,是那麼好 的?就你這點道行也敢往里跳?”
不等顧如玖回答,他像是掐算到了什麼,嘴里嘖嘖有聲,搖著頭︰“還有那星髓泉眼的暴動、雙生逆鱗的奧秘……你這趟門出的,經歷之曲折離奇,怕是比市井里流傳的那些話本傳奇還要精彩三分!還不細細道來?”
顧如玖對師父這口是心非的模樣早已見怪不怪,唇角微彎,露出一抹了然的笑意。她也不爭辯,指尖在儲物法器上輕輕一抹,捧出一個用暖玉精心雕琢而成的罐子,玉質溫潤,表面似乎自然氤氳著一層極淡的星輝。
“師父,”她將玉罐遞上前,語氣溫和,“這是南風家那口星髓泉畔特有的茶樹所產的‘靜心星茗’,一年也只得寥寥數兩。據說其性溫和,最能寧心靜氣,蘊養神魂,徒兒想著或對您有些用處,便特意為您帶了些回來。”
劉伯溫的眼楮幾乎是瞬間就亮了起來,如同見了魚的貓,剛才那副興師問罪的架勢差點沒繃住。他一把將玉罐撈了過去,動作快得幾乎帶出殘影,迫不及待地揭開一條縫隙,湊上去深深一嗅。
一股清冽異常、仿佛將漫天星辰的精華都凝練其中的茶香鑽入鼻尖,讓他精神一振,連神魂都似乎舒暢地嘆息了一聲,臉上控制不住地露出極度陶醉享受的神色。
但他立刻意識到自己“失態”了,猛地咳嗽一聲,強行把上揚的嘴角壓下去,板起臉,將玉罐緊緊抱在懷里,一副“東西我收了但事沒完”的表情,瞪著眼楮︰“少來這套!別以為拿點好東西就能糊弄過去!你師父我是那麼容易被收買的人嗎?老實交代!一點細節都不準漏!”
顧如玖眼底笑意更深,見師父終于“安撫”好了,這才神色一正,將南風之行的經過,刪減了關于靈月公主跨越紀元的復仇執念、血祭大陣的核心以及自身催動金蓮業火幾乎損耗本源的凶險細節,以一種相對平緩的語調簡要敘述了一遍。
她重點描述了南風鏡與南宮月兒那種奇異的、近乎同源共鳴卻又相互沖突的狀態,提及自己如何以初步掌握的金蓮之力從中調和,撫平狂暴的星蛟之力,最終引導那股力量達成一種玄妙的平衡,並強調了那古老星契已然穩固形成的結果。她的敘述條理清晰,語氣平靜,仿佛那只是一次稍有波折但最終圓滿成功的相助,而非一場生死一線的豪賭。
劉伯溫凝神听著,臉上那最後一絲佯裝的嬉鬧之色漸漸褪去,變得沉肅起來。他一手無意識地撫著頜下長須,眼神深邃,仿佛透過顧如玖的敘述,看到了更久遠的因果與更復雜的布局。
“星魂同契,雙生逆鱗……”他低聲沉吟,每一個字都仿佛帶著歲月的重量,“竟是靈月公主沉寂三百年後布下的手筆。看來三百年前那樁震動北境的公案,牽扯之深,遠非表面那般簡單,至今塵埃仍未落定。”
他抬起眼,目光重新落在顧如玖身上,那目光里帶著前所未有的審視與凝重,仿佛要重新評估她此行所承載的分量︰“你這丫頭,此番機緣巧合,竟是陰差陽錯地踏入了這等橫跨數百年的古老因果漩渦之中。福兮禍之所伏,禍兮福之所倚,日後是福是禍,猶未可知。”
他話鋒一轉,語氣帶上了不容置疑的關切與告誡︰“你動用本源金蓮之力,強行調和星蛟暴動,雖助他們穩定了局面,但自身損耗定然非同小可。星骸之地殘留的力量霸道絕倫,即便你有金蓮護體,滌蕩淨化,也需時刻警惕其深藏不露的反噬之力。近期絕不可再妄動根基,更不可輕易與人逞強斗狠。”
他袖袍一拂,語氣斬釘截鐵︰“給我好生在學院內靜修,哪兒都別去!將此次星骸之行所得所悟,尤其是那金蓮與星力交融的奧秘,好好沉澱消化,徹底化為己用。這才是當前第一要務!”
“是,徒兒明白。”顧如玖感受到師父話語中那份沉甸甸的維護與擔憂,神色一肅,恭敬應下。
“明白?我看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的性子!哪次不是嘴上應得好听,轉頭就敢往刀山火海里闖?”劉伯溫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胡子都翹了翹,但終究語氣還是緩和了不少,那嚴厲的表象下,關切之意再難遮掩。
他話鋒一轉,目光變得悠遠深沉,仿佛在掂量著她此行那險死還生背後的分量︰“不過……福禍相依,天道玄妙。此番劫難雖九死一生,險象環生,但于你而言,拋卻那些凶險不提,卻也未必不是一場曠世難尋的大造化。”
他指尖虛點,似在勾勒那無形的機緣︰“親眼見識了上古星蛟一族的秘傳法門,親身經歷了星髓核心最本源的法則洗禮,更是以自身為橋,親身參與並促成了那等牽扯極深的古老契約的穩固……這等經歷,萬載難逢。”
他的聲音沉凝下來,帶著一種導師般的指引意味︰“這些見識與感悟,早已超越尋常苦修所能得。若能靜心體悟,徹底融會貫通,對你未來道途的拓展與攀登,有著難以估量的裨益。甚至可能為你指明一條獨一無二的通天之路。”
最後,他的語氣復又轉為鄭重無比的告誡,一字一句,敲打在顧如玖的心上︰“只是切記,丫頭,力量增長越快,境界提升越玄,所沾染牽扯的因果便越發沉重龐雜。日後行事,需得比以往更加謹言慎行,如履薄冰。一念之差,或許便是天淵之別。”
就在這時,一道溫和清潤、如玉石相叩般的嗓音自那敞開的院門口輕輕傳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急切與確認︰
“師父,小師妹,方才听聞弟子們喧嘩,是……是師妹回來了嗎?”
幾人循聲望去,只見容澈一襲素雅青衫,身形挺拔如修竹,正緩步踏入院中。他面容溫潤,眉宇間自帶一股令人心安的沉穩氣度,眸中含著的淺淡笑意如同春日暖陽,驅散了幾分院中先前凝重的氣氛。他手中還托著一個白玉淺盤,上面整齊碼放著幾塊剛出爐、尚且散發著溫熱氣息與淡淡靈草清香的精致糕點,顯然是正忙著什麼便被消息引來。
他的目光第一時間便落在了院中那抹熟悉又似乎有些不同的身影上。當確認無疑正是顧如玖時,他眼中那慣常的溫和笑意瞬間漾開,如同春風拂過冰封的湖面,破開層層寒意,漾起真切而溫暖的漣漪,那是一種發自內心的、毫不掩飾的喜悅與安心。
“容澈大師兄。”顧如玖聞聲轉身,對上容澈那雙含笑的溫潤眼眸,臉上也不自覺地浮現出清淺而真切的笑意,依著禮數,微微頷首行禮。
容澈大師兄快步上前,先將手中那盤猶自散發著溫潤熱氣與靈草清香的糕點輕輕放在石桌上,旋即轉向顧如玖,目光第一時間便將她從頭到腳仔細打量了一遍。
他的語氣一如既往的溫柔,卻比平日更多了幾分毫不掩飾的關切,聲音清潤如溪流潺潺︰“回來就好。方才在執律堂處理事務,听聞山門處傳來不尋常的動靜,心中便隱約猜到,許是你回來了。”他微微傾身,目光細致地落在顧如玖臉上,聲音放得更輕緩了些,“一路奔波,可還順利?途中……沒有受傷吧?”
他的視線如同最精密的法器,細致而快速地掃過顧如玖的周身上下,不放過任何一絲細微之處。當感知到她周身氣息雖沉靜內斂得遠超以往,恍如深潭難以測度,卻並無任何虛浮不穩、或是受過重創後的滯澀之象,反而透著一股圓融飽滿、生機勃勃的底蘊時,他眼底那絲不易察覺的緊繃才真正舒緩開來,化作一聲幾不可聞的、安心的嘆息,眉宇間籠罩的些許憂色也隨之散去。
劉伯溫在一旁立刻吹胡子瞪眼,沒好氣地搶白道,聲音洪亮地蓋過了那點溫馨氣氛︰“哼!順利?她這趟出去可是威風得很!差點沒把南風家那攤陳年老底都給掀了個底朝天,順便還在那鳥不拉屎、法則崩壞的星骸之地優哉游哉逛了一圈!這丫頭的膽子,現在是肥得能包天了!”
容澈聞言,臉上露出幾分無奈的苦笑,對自己師父這夸張的形容早已習慣。他轉眸看向顧如玖,那雙溫潤的眼眸中卻並無半分責怪,反而充滿了深切的包容與一絲隱藏得極好、卻依舊能察覺到的為她感到的驕傲。
他聲音溫和,如同春風化雨,輕輕拂去那點“指控”︰“師妹素來吉人自有天相,且行事自有章法,心懷仁念與擔當,方能于險境之中尋得生機,逢凶化吉。師父您就別再嚇唬她了。”
說著,他自然地將桌上那碟白玉般的糕點又往顧如玖面前推近了幾分,碟中糕點晶瑩剔透,隱約可見其中細碎的靈草脈絡,散發著令人心神寧靜的清香︰“方才在廚堂試著新做的‘百草凝玉糕’,特意加了些寧神安魂、溫補元氣的藥材。師妹一路勞頓,嘗嘗看,是否合你的口味?”
劉伯溫一听“百草凝玉糕”,鼻子抽動了兩下,立刻像是忘了剛才還在“聲討”徒弟,眼楮一亮,湊上前來,伸手就要朝那碟糕點抓去︰“對對對!正好!我徒兒剛孝敬我的靜心星茗呢?快拿出來沏上!這頂級靈茶配這剛出爐的糕點,才是絕配!讓為師先替你們嘗嘗味兒……”
容澈眼疾手快,手腕一抬,動作輕柔卻不容置疑地輕輕格擋住了師父那只“迫不及待”的手。他臉上帶著無奈又溫和的笑意,搖了搖頭︰“師父,您方才還說著師妹行事跳脫,需得沉穩呢。這糕點藥性溫和,主打寧神益氣,正契合師妹眼下需靜養調息的狀態,讓她先用些才好。”
他一邊說著,一邊巧妙地將那碟糕點又往顧如玖的方向挪了挪,阻隔開師父“虎視眈眈”的視線,溫聲安撫道︰“您且稍安勿躁。您的那一份,我早已備好,用料更足,還加了您喜歡的紫雲蜜,這就放在廚堂溫著呢,稍後便親自給您送過去,絕不短了您的。”
劉伯溫︰“……”
他動作一頓,看看眼前護師妹護得緊、笑得溫文爾雅卻寸步不讓的大徒弟,又瞥了一眼旁邊捧著糕點、睜著一雙清亮眸子顯得格外“無辜”的小徒弟,頓時有種被“孤立”了的感覺。
他悻悻地收回懸在半空的手,花白的胡子翹了翹,很是不滿地嘟囔起來,聲音不大不小,剛好能讓院里的人都听見︰“偏心!一個個都偏心眼!有了師妹就忘了師父!哼,沒良心的小崽子們,老夫不跟你們玩了,我找老李頭下棋去!他那兒的粗茶也比在這兒受氣強!”
說罷,他像是真賭氣了一般,一把將桌上那罐寶貝無比的“靜心星茗”撈起來袖進懷里,故意板著臉,一甩袖子,腳步重重地就朝院外踱步而去。
只是那背影,怎麼看都透著幾分故作姿態的委屈,以及……掩藏不住的、因徒弟平安歸來且皆有長進而產生的輕松與愉悅。
院內霎時安靜下來,只余下清風拂過翠竹的沙沙細響,以及石桌上那碟糕點散發出的淡淡溫熱氣息。
容澈目送著師父那帶著幾分孩子氣的背影消失在院門外,這才轉回身,目光重新落回顧如玖身上。夕陽的金輝恰好越過院牆,溫柔地灑滿整個小院,也為他溫潤的側臉鍍上了一層暖色的光暈。
他的眼神一如既往的包容而溫和,如同最安穩的港灣,聲音清潤,帶著能撫平所有疲憊的力量︰“師妹,此行辛苦了。”短短幾字,卻道盡了所有的牽掛與理解。
他微微向前傾身,語氣鄭重而溫暖︰“回來便好。無論外界風雨幾何,經歷何種變故,昊天學院,師父與我,永遠都是你的後盾,是你的歸處,是你的家。”
他的目光細致地掠過顧如玖沉靜的面容,不放過任何一絲可能隱藏的倦色,叮囑道︰“此番歷練非同尋常,若有任何不適之處,或是修行上遇有滯澀、需要任何資源相助,定要立刻告知我與師父,切莫獨自強撐。”
夕陽的余暉愈發濃郁,將小院中的石桌、翠竹、乃至空氣中浮動的微塵都染成了溫暖的金色。桌上,清雅的茶香、糕點清甜的香氣與院內草木自然的清氣混合在一起,氤氳出一種令人心神寧定的安謐氛圍,仿佛將外界所有的紛擾與風波都隔絕在了那小小的院牆之外。
一股溫熱的暖流悄然淌過心田,驅散了星骸之地殘留的冰冷與孤寂。在外歷經風波險阻,見慣了算計與爭奪,唯有回到這熟悉的師門,才能感受到這份毫無保留、純粹真摯的關懷與溫暖,如同倦鳥歸巢,終于得以喘息。
“嗯,謝謝大師兄。”她輕聲應道,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放松與依賴。她依言伸出縴指,從那白玉盤中拈起一塊晶瑩剔透的“百草凝玉糕”,低頭輕輕咬了一口。
糕體清甜軟糯,入口即化,溫和的藥力伴隨著靈谷的清香緩緩散開,不僅熨帖著腸胃,更仿佛一路暖入了心扉最深處。那是一種被精心呵護著的、安穩的味道。
細嚼慢咽間,她抬眸望向被夕陽染成金紅的天空,心思已然沉靜下來。接下來的日子,她確實需要暫歇鋒芒,于這安寧之中好好沉澱此番所得,將星骸的感悟、金蓮的蛻變、乃至那神秘的星契之力,一一融會貫通。
然而,與此同時,一種敏銳的直覺也在告訴她,學院眼下這份看似平和的氣息之下,似乎也隱藏著不同于往常的、細微而陌生的波瀾,如同水下暗涌,正等待著某個時機浮現。
而她的歸來,或許正是攪動這潭靜水的開始。
劉伯溫將那罐寶貝似的“靜心星茗”仔細揣進寬大的袖袍里,一邊朝外走,一邊還不忘搖頭晃腦地嘟囔著“偏心”、“小沒良心”、“師父沒人疼嘍”之類的牢騷話,那模樣活像個受了委屈的老小孩。
可他腳步邁得卻甚是輕快,甚至帶著點迫不及待的意味,衣袂飄飄間,轉眼就溜達出了小院那竹籬門,身影消失在蜿蜒的青石小徑盡頭。顯然是急著去找他那老棋友李長老,既要好生炫耀一番這難得的好茶葉,也絕不耽誤順道蹭幾杯對方珍藏的香茗,這虧是半點不肯吃的。
院內隨著他的離去,一時安靜了下來。
方才那點因重逢而生的熱鬧余溫,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激起的漣漪,仍在空氣中微微蕩漾,帶著些許人聲的暖意和情緒的波動。但這份喧鬧終究短暫,不過片刻功夫,便被小院本身那沉澱了無數歲月的、更深沉的靜謐悄然包裹、吸收,最終取代。
仿佛一切又回到了原本的模樣。
唯有那不解人意的微風,依舊不識趣地、悠然自得地穿梭而過,特意拂過院角那幾竿修長挺拔的翠竹。細長而柔韌的竹葉被風撩撥,不得不相互依偎摩挲,發出一陣陣持續不斷卻又極其輕柔的沙沙細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