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他沉聲應道,沒有多余的客套與推拒,鄭重地將那枚溫潤卻蘊含著驚世之力的玉符收起,小心翼翼地貼置于心口處的衣襟內層,
緊貼著那枚代表家主身份的星紋徽記。那里,是他力量的核心,也是他意志的象征。
他抬眸,唇角微微揚起一抹溫和而堅定的弧度,
那弧度中帶著歷經風雨後的釋然與信任︰“待諸事安定,必有再見之期。屆時,定要請你好好看看煥然一新的南風家。”
他的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蘊含著家主一言九鼎的分量︰“南風家,永遠是你的後盾,是你隨時可以歸來的休憩之所。此去山高水長,前路莫測,若有任何需要——無論是對手難纏,或是資源匱乏,哪怕只是心中煩悶欲尋人對酌——”
他目光灼灼,如同最亮的星辰,“只需一道星訊傳來,”
“縱是刀山火海,萬死加身,我南風鏡,亦不容辭。”“還有我們呢!”
南宮月兒清脆的嗓音帶著幾分急切從一旁傳來,只見她與南風柒柒一同快步走近。月兒二話不說,拉起顧如玖的手,便將一只觸手生溫、雕刻著繁復星紋的儲物玉鐲塞進她掌心,鐲內靈光氤氳,赫然塞滿了各式各樣香氣奇異的靈果零食與流光溢彩的療傷聖藥,簡直像把半個南風家的珍品庫都搬了過來。
“這可是我精挑細選了好久……唔,反正夠你吃用好一陣子了!在外面可不許餓著!”她嘟囔著,眼圈卻微微有些發紅。
一旁的南風柒柒雖沉默寡言,卻同樣遞出一物——那是一枚新近煉制的星瞳符石,形狀宛如一滴凝固的淚珠,內里封印著一絲純淨的星輝之力,表面流動著玄奧的空間波紋。她輕輕將符石放在顧如玖另一只手中,才低聲道︰“緊急時,捏碎。可傳訊,亦可……短距破空。”言簡意賅,卻蘊含著無比厚重的關切。
顧如玖將這份份沉甸甸的心意一一收下,指尖拂過溫潤的玉鐲和微涼的符石,一股澎湃的暖流在她心口悄然蕩開,驅散了最後一絲離別的悵惘。
三日後,昊天學院。
萬載玄石壘砌的山門巍然矗立,沐浴在晨光之中,檐角如飛,割開淡金色的天光,沉澱著歲月厚重的威儀與寂靜。山間嵐氣未散,縈繞于蒼松翠柏之間,更添幾分仙家氣象。
倏然,一道清逸流光自九天之上翩然而至。
那光芒並不熾烈奪目,反而透著一種內斂的澄澈,如秋水,如寒星,劃過天際的軌跡圓融自然,仿佛本就屬于這片蒼穹。它無聲無息地墜下,精準地落在山門前那歷經萬載風霜、光滑如鏡的青石廣場上,點塵不驚。
流華漸次斂去,現出其中一道身影。
正是顧如玖。
她身上所著,仍是那身最常見的昊天學院弟子服,素雅的底色,簡潔的紋路,甚至顯得有些過于樸素。周身並無絲毫靈力外泄,更無想象中那等迫人的威壓,她只是靜靜地站在那里,氣息沉靜,竟與這古樸的山門、遼闊的廣場、乃至周遭的流風雲氣奇異地融為一體,和諧無比,仿若幽潭深水,表面平靜,卻難測其底。
唯有當她微微抬眸,望向那高聳的山門牌匾時,眼底深處,才極快地、不易察覺地掠過一絲異芒。
那是一抹倏忽生滅的金色蓮影,花瓣層疊,蘊藏著難以言喻的清淨與莊嚴;旋即又轉化為一點璀璨星輝,如同納盡了無盡虛空深處的奧秘與力量。
金蓮與星輝交替只是一瞬,便悄然隱沒,沉入那雙古井無波的眸子最深處。
仿佛什麼都不曾發生過。
那守門的年輕弟子先是渾身一凜,被這毫無征兆、卻又絲毫不帶煙火氣的降臨驚得愕然當場,手已下意識按上了腰間的佩劍。
待流轉的清光徹底散去,顯露出那張清麗沉靜、雖時隔許久卻依舊能被瞬間辨認出的面容時,他按劍的手猛地松開,眼楮因極致的震驚和難以置信而瞪得滾圓。
“顧、顧師姐……?!”
他的聲音起初是遲疑的、顫抖的,仿佛怕驚擾了一個易碎的幻夢。但下一刻,確認無疑的狂喜便如潮水般沖垮了那點遲疑,聲音陡然拔高,充滿了幾乎要滿溢出來的激動,“是您回來了?!真的是您!”
這聲脫口而出的、帶著破音的呼喊,就像一顆灼熱的石子,猛地投擲入看似平靜無波的湖面。
剎那間,以山門為始,無形的波瀾轟然蕩開!
附近巡弋的弟子、正欲外出的執事,皆被這一聲呼喊定住了身形,目光齊刷刷地聚焦而來,隨即臉上紛紛涌現出與那守門弟子如出一轍的驚愕與狂喜。
“速去稟告長老!”
“顧師姐歸來!是顧師姐!”
“快!快去!”
低語聲、驚呼聲、匆忙奔走傳訊的腳步聲瞬間交織在一起,原本秩序井然的山門前泛起一陣激動的騷動。那消息仿佛自身生出了無形的翅膀,攜著驚人的熱度與速度,掠過廣場,穿過廊橋,驚起層層疊疊的漣漪,朝著學院那深不見底的層層殿宇、雲霧繚繞的群山深處急速蔓延而去。
顧如玖緩步拾級而上。
腳下的青石階被歲月磨得溫潤,泛著微光,每一步都踏在熟悉的回響上。遠處,講堂方向傳來悠遠而渾厚的鐘聲,穿透山間薄霧,一聲聲敲在心上,蕩開久違的安寧。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山中清冽的靈氣裹挾著草木的微香涌入肺腑,也帶來了過往無數個在此修行的晨昏記憶。
風波暫歇,她回來了。並非以撼動寰宇的強者姿態,僅僅只是昊天學院弟子,顧如玖。
這個身份,是她道心的起點,亦是歸處。
然而,山風拂過她樸素的衣袂,周遭所有或明或暗投來的目光皆清晰無比地知曉——此番歸來的她,早已洗盡鉛華,脫胎換骨。那需要師長羽翼小心翼翼庇護、于風雨中砥礪前行的年輕修士,已留在了過去的時光里。
如今一步步走向山門的,是于萬古星骸寂滅之地涅盤重生,靈台深處鐫刻著故友不舍的祝願與強敵冰冷的凝視,肩頭承載著跨越星海的厚重情誼與不容背棄的守護誓言。
她是身負星魂之秘,金蓮護道——
顧如玖。
顧如玖歸來的消息,其勢絕非石子,而恰似萬丈巨石轟然砸入看似平靜的湖心,在昊天學院內部激起的並非僅僅是漣漪,而是滔天巨浪與深水之下洶涌澎湃的暗流。山門處的驚呼與沸騰不過是這震蕩最初、最表層的喧響,越往學院深處,那波瀾便越是沉凝、越是復雜,裹挾著審視、權衡、乃至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
她並未在那份因她而起的喧嘩中駐足片刻。
面對那激動得滿臉通紅、幾乎語無倫次的守門弟子,她只是極輕微地頷首,眸光掠過對方,沉靜依舊,並無久別重逢的熱切,也無功成歸來的傲然,仿佛只是完成了一次尋常的往返。
下一瞬,清逸流光再度自她周身泛起,不如來時那般迅疾如星墜,卻更為飄渺難測,徑直朝著學院深處,那處屬于她的、記憶中已然有些疏離的清靜小院方向悠然掠去。
沿途,飛檐畫棟間,廊橋亭台上,無數道目光從四面八方投射而來。有弟子修行中被驚動,推開窗欞看到的驚詫;有執事匆匆路過,驟然駐足時流露的探究與好奇;更有一些氣息沉渾、隱在暗處的視線,帶著審度的意味和深深的敬畏,無聲地落在她的身上。
然而,那流光中的身影對此視若無睹。
她周身氣息未有半分波動,如古井深潭,吞沒了所有窺探與波瀾,只余下一道淡而清晰的軌跡,劃過學院上空,歸于她應去的所在。
小院靜謐如昔,仿佛被時光溫柔地遺忘在一角。幾竿翠竹疏落掩映,投下清涼的碎影,青石階被灑掃得干干淨淨,泛著濕潤的光澤。這里的一切都維持著她離去時的模樣,甚至連空氣中漂浮的淡淡草木清氣都未曾改變,恍惚間,仿佛她並非經歷了九死一生的涅盤、跨越了無盡星海的跋涉,而只是完成了一次稍顯長久的普通宗門任務,今日如期而歸。
“吱呀——”
一聲輕微而熟悉的木軸轉動聲響起,院門被一股柔和的力量向內推開。
院內,正背對著門口,彎著腰,極其小心地擦拭著石桌每一道紋路的韓寶兒動作一頓。她似乎以為是風,並未立刻回頭,直到那推門聲帶來的異樣感清晰地落在她心底。
她下意識地直起身,轉過頭來。
目光觸及門口那道身影的瞬間,她臉上專注的神情凝固了。眼楮難以置信地瞪得滾圓,嘴巴微微張開,卻發不出半點聲音。手中那塊柔軟的細布從驟然失力的指間滑落,“啪”地一聲輕響,掉在腳下的青石板上。
死一般的寂靜維持了足足兩三息。
隨即,巨大的、幾乎要滿溢出來的狂喜和委屈猛地沖垮了那層震驚的壁壘。韓寶兒眼圈瞬間通紅,蓄滿了淚水,爆發出一聲帶著劇烈顫抖和哭腔的尖聲歡呼,整個人如同離弦之箭般撲了過去︰
“玖玖!!!”
韓寶兒就像一只在林中受盡驚嚇、驟然見到庇護之所的小鹿,帶著一種混雜了巨大恐慌與失而復得的狂喜,猛地朝顧如玖撲來。她的動作又快又急,裙擺都揚起了風。
然而,就在即將狠狠撞入顧如玖懷中的前一刻,她那雙已蓄滿淚水的大眼楮里閃過一絲極細微的、幾乎本能般的遲疑和怯懼,仿佛怕眼前之人只是幻影,一觸即碎。她硬生生剎住了全部沖勢,腳步踉蹌了一下,最終只是伸出微微發顫的雙手,死死攥住了顧如玖那素樸的衣袖,指節因為過度用力而泛白。
她仰起臉,眼圈幾乎是瞬間就紅透了,大顆大顆的淚珠毫無預兆地滾落,砸在衣襟上,暈開深色的痕跡。嘴唇哆嗦著,哽咽得厲害,聲音斷斷續續,幾乎不成調子︰“真…真的是你!嗚嗚嗚……他們都說…都說你…太好了!太好了!你回來了……”
話語混亂地交織在一起,被洶涌的情緒沖得七零八落,只剩下最本能的宣泄。
顧如玖垂眸看著眼前哭得渾身發顫的小姑娘,那雙沉靜如深潭的眼底,不易察覺地融化開一絲極淡卻真實的暖意。她沒有閃避,也沒有立刻出聲安慰,只是任由對方緊緊抓著自己的衣袖,仿佛那是救命的浮木。
片刻後,她才抬起手,動作輕柔而穩定,落在韓寶兒因抽泣而微微顫抖的發頂,像安撫受驚的幼獸般,輕輕拍了拍。
她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奇異的、能穿透所有慌亂與悲喜的溫和力量,清晰地落入韓寶兒耳中︰
“嗯,回來了。”
“沒事了。”
就在這時,里屋那掛著的青布門簾被一股略顯急促的力量“唰”地一聲猛地掀開。
顏瑤快步走了出來。她顯然正處于修煉中被強行打斷的狀態,周身靈力激蕩未平,隱隱透出灼熱之氣,幾縷散落的發絲間甚至偶爾有細小的、不受控制的淡紫色電弧一閃而逝,發出極輕微的 啪聲。
她的目光如電,瞬間就鎖定了院中的顧如玖,腳步下意識地一頓,銳利如刀鋒的視線毫不客氣地將顧如玖從頭到腳迅速掃視了一遍。那目光苛刻至極,仿佛要穿透皮囊,直抵神魂深處,確認眼前站著的確實是完好無損、靈識清明的那個人,而非什麼幻影或傀儡。
當感知到顧如玖那沉靜內斂、卻比往昔愈發深邃難測,恍如幽淵瀚海般的氣息時,她緊繃的肩線幾不可查地松弛了一分,一口提在胸間的濁氣被無聲地緩緩吐出。
隨即,她恢復了那副慣常的姿態,抱臂懶洋洋地倚靠在門框上,下頜微揚,嘴角勾起一抹帶著三分戲謔七分調侃的弧度,語氣依舊是那副能氣死人的調調︰
“喲,我們日理萬機、蹤跡全無的顧大忙人,終于舍得挪尊駕,回咱們這小小的窮酸院子了?”她故意拉長了語調,眼波流轉,“還以為你在外面樂不思蜀,被哪個旖旎瑰麗的星海秘境強行扣下,當了鎮境的壓寨夫人呢。”
話語雖是慣常的玩笑擠兌,但那尾音深處一絲極力壓抑卻仍泄露出來的微不可察的顫抖,卻清清楚楚地昭示著,這看似輕松的話語背後,藏著何等洶涌的擔憂與此刻終于落地的安心。
顧如玖看著顏瑤那副強撐出來的、帶著刺兒的模樣,眼底掠過一絲極淡的笑意,最終化為一聲輕輕的、帶著些許無奈,卻又無比熟稔的低喚︰
“顏師姐。”
只是這簡簡單單的三個字,沒有任何修飾,卻像一枚精準的石子,瞬間敲碎了顏瑤所有故作輕松的表殼。一股酸澀的熱意毫無預兆地沖上鼻尖,眼眶也跟著微微發熱。她幾乎是立刻猛地別過臉去,只留給顧如玖一個線條略顯緊繃的側影,掩飾性地抬手抵在唇邊,急促地咳嗽了一聲,試圖壓住喉嚨里那點不自然的哽咽。
“咳……回來了就好。”她的聲音比剛才低沉沙啞了些許,強行維持著平穩,將話題飛快地轉向一旁還在抽噎的韓寶兒,試圖轉移注意,“你是不知道,前些日子傳來你受傷的消息,這傻丫頭……”她頓了頓,語氣里帶上了一種夸張的、卻又不乏真實心疼的調侃,“都快把眼楮哭成兩顆熟透的爛桃子了,怎麼勸都勸不住,吵得我都沒法靜心修煉。”
石桌冰涼,三人圍坐。韓寶兒手忙腳亂卻又無比珍重地捧出自己珍藏已久的靈茶和幾樣色澤瑩潤、靈氣盎然的果子,小心翼翼地擺滿桌面,仿佛要用這些她所能拿出的最好東西,來填補那段分離的時光。
清雅的茶香裊裊升起,氤氳在翠竹微影之間。
顧如玖執起溫熱的茶杯,指尖感受著那份暖意,聲音平穩而清晰,略去了無盡的廝殺、瀕死的絕望與步步為營的算計,只將那段驚心動魄的歷程,化作簡略而奇異的見聞。
她描述那是一片死寂的星骸之地,破碎的法則如同無聲的風暴盤旋。提及南風鏡與南宮月兒身上發生的奇妙變化——那種超乎預料、近乎本能的奇異共鳴,仿佛兩條沉寂的血脈被無形的線驟然繃緊,于遙遠的距離外彼此呼應、牽引。
她的語氣沒有波瀾,只道自己恰逢其會,以初步掌控的金蓮業火從中相助,撫平了那股因共鳴而險些失控的力量,最終使得局面穩定下來。話語在此處稍稍停頓,茶煙模糊了她眼底一閃而過的深邃。
她並未提及靈月公主那跨越紀元的悲願與最核心的復仇布局,亦對那雙生逆鱗所牽扯的、關乎存續與犧牲的終極秘密緘口不言。她只是將焦點引向了更易被理解和接受的解釋——星髓核心的異動,以及那古老血脈之間存在的、某種難以言喻的奇特契約。
她的話語像一幅精心繪制的工筆畫,勾勒出清晰的輪廓與引人入勝的奇景,卻將畫面之下最洶涌的暗流與最沉重的色彩,悄然隱在了留白之處。
“……事情大致便是如此。”顧如玖放下茶杯,溫潤的瓷杯邊緣還殘留著一絲清冽的茶香,那熟悉的味道縈繞在舌尖,竟讓她心頭莫名泛起一絲恍惚,仿佛中間隔了無盡的時光與山海,此刻坐在這里飲茶閑談的一幕,有些不真實的縹緲。“南風家危機暫解,但他們二人的蛻變,方才真正開始,前路漫漫。”
韓寶兒雙手捧著臉頰,听得如痴如醉,眼楮睜得圓圓的,里面盛滿了對未知傳奇的驚嘆與向往,小聲喃喃︰“星蛟血脈契約……竟如此玄奇莫測……”
一旁的顏瑤卻並未沉浸在那奇詭的故事里。她微微蹙著眉,指尖無意識地、一下下輕輕敲擊著冰涼的桌面,發出規律的輕響,顯示出她正在飛速思索。片刻後,她抬起眼,目光銳利如昔,直直看向顧如玖,語氣沉凝︰“南風家……世代鎮守北境星域,勢力盤根錯節。他們內部生出此等變故,又被外力介入平衡……”她頓了頓,聲音里多了一分告誡的意味,“看來北境那片星空下的格局,因你此番出手,怕是已被攪動,遲早要生出意想不到的變數。”
她的視線似乎要看進顧如玖的眼底︰“你卷入他們這等核心秘辛之中,雖助他們渡過大劫,是份恩情,但也等同親手系上了沉重的因果。福禍難料,日後行走,須得多加留意才是。”那話語中,關切與謹慎交織,清晰可辨。
顧如玖微微頷首,對顏瑤的告誡表示了然︰“我明白。”
她話音落下,手腕輕翻,掌心已多出一只流光溢彩、靈氣逼人的儲物玉鐲。那玉鐲質地溫潤,卻隱隱透著一股不屬于凡間的清貴之氣,正是南宮月兒強行塞給她的那只。
她並未多看,指尖輕推,便將那玉鐲滑過光滑的石桌面,穩穩停在了韓寶兒面前。
“這是南風家的南宮月兒所贈,”顧如玖語氣平淡,仿佛在說一件尋常物件,“里面多是些滋養神魂、鞏固修為的靈果丹藥,于我眼下境界,用處已然不大。你留著日常修煉所用,或是與你交好的同門分用,皆可自行處置。”
不等韓寶兒反應,她又取出一物。那是一枚鴿卵大小、形狀不甚規則,通體呈現出深邃星空色澤的奇異符石,表面仿佛有無數細微的星點在緩慢旋生旋滅,正是柒柒贈予的星瞳符石。她將此物遞向顏瑤。
“這是柒柒托我帶給你的。”顧如玖的目光與顏瑤相接,“此物名為星瞳符石,蘊含著一絲頗為玄妙的空間之力。催動之下,或許能在危急關頭,助你破開困局,遠遁脫身。”
韓寶兒下意識地接過那只觸手生溫的玉鐲,依言將一絲神識探入其中。下一刻,她猛地倒吸一口涼氣,眼楮瞪得滾圓,幾乎要從石凳上跳起來,聲音因極度的震驚而拔高,甚至帶上了破音︰
“天、天吶!這……這麼多千年份的朱果?!還、還有凝星丹!這……這瓶子里裝的難道是……是星髓淬靈液?!玖玖!這……這里面的任何一樣拿出去都足以讓人搶破頭了!太、太貴重了!這怎麼能行!”她捧著那玉鐲,只覺得燙手無比,慌得不知如何是好。
顏瑤捏著那枚淚滴狀符石,感受到其中精純而隱晦的力量,眼神微動,深深看了顧如玖一眼,沒有推辭,鄭重收起︰“謝了。”這份禮,對她而言確實極為有用。
顏瑤的指尖觸踫到那枚淚滴狀的星瞳符石,一股精純而隱晦、仿佛來自遙遠深空的力量便透過皮膚悄然滲入,與她體內尚未完全平復的雷靈之力產生了一種奇異的、令人心悸的共鳴。她捏著符石,指腹輕輕摩挲過那仿佛蘊含著旋轉星雲的表面,眼神倏地一動,銳利的目光抬起,深深看了顧如玖一眼。
那一眼中包含了太多情緒——詫異、了然、評估,最終沉澱為一種心照不宣的凝重。她沒有絲毫推辭客氣,五指收攏,將符石緊緊握在掌心,隨即鄭重地納入懷中貼身收好,吐出的兩個字清晰而有力︰
“謝了。”
這份禮物,于她這般常在刀鋒上游走、時常需直面險境的性子而言,絕非尋常靈物可比,確確實實是雪中送炭,極為有用。
“對了,”顧如玖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神色如常地端起面前的茶盞,又輕抿了一口,狀似隨意地問道,目光卻掠過小院,投向學院更深遠的區域,“我回來時,隱約察覺學院內的氣息流轉,似乎與往日有些微妙的不同。”她頓了頓,語氣依舊平淡,卻精準地點出了兩個名字,“尤其是顏昔師兄和歐陽師兄的洞府方向……似乎格外沉寂?是發生了何事麼?”
韓寶兒用力點了點頭,像是要強調消息的準確性,她先是不自覺地看了一眼旁邊的顏瑤,得到對方一個微不可查的頷首後,才轉向顧如玖,語氣帶著幾分與有榮焉的雀躍︰
“顏昔師兄自上次宗門任務歸來後,周身靈壓就起伏不定,明眼人都看得出是修為已至瓶頸,有了突破的征兆!”她眼楮亮晶晶的,“前些日子,確切得知你平安無事的消息傳來,師兄他……他像是終于卸下了心頭一塊巨石,整個人都松弛了不少。就在半月前,他正式向長老們請命,進入後山禁地‘九重雷火洞’閉關了!說是要借那洞中雷火之力,一舉凝嬰!”
顏瑤在一旁懶洋洋地接口,語氣里帶著她特有的、對歐陽的調侃式定義︰“至于歐陽,”她聳了聳肩,仿佛在說一件再自然不過的事情,“那家伙本質上就是個除了劍道之外別無趣味的修煉狂魔。之前不過是心系你的安危,才強壓著境界。如今確認你沒事,他自然立刻就去尋求突破了,估計這會兒正不知道在哪個劍冢或者秘境里挨揍呢。”
顧如玖安靜地听著,心中了然。顏昔師兄心結既去,閉關沖擊更高境界是水到渠成之事。而歐陽師兄……
她眼前仿佛浮現出那位總是身姿筆挺如松、面容沉靜、眼神堅定可靠的師兄的身影。他道心純粹,一心向劍,能卸下牽掛,遵從本心去尋求突破,這確是好事。
一絲清淺的、由衷的欣慰笑意,悄然掠過她的眼底。
又閑談片刻,听韓寶兒嘰嘰喳喳說了些學院近期的趣聞瑣事,又听顏瑤言簡意賅地補充了幾樁需要注意的事務動向,顧如玖心中對這段離別後的空白有了大致的填補。
她指尖輕叩桌面,隨即從容起身。
“我需先行前往拜見師尊,將此行經過詳盡稟明。”她語氣平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鄭重。
顏瑤和韓寶兒聞言,立刻收斂了閑談的神色,齊齊點頭。她們深知,那不是尋常的問候,而是關乎重大經歷的正式稟告。
顧如玖微微頷首,目光似乎已穿過小院的翠竹疏影,投向了學院深處那片被無形陣勢籠罩、雲霧繚繞的清修之地……
想到此處,顧如玖不再停留,對二人略一示意,身影便化作一道清淡的流光,悄無聲息地掠出小院,徑直朝著師尊洞府的方向而去。
步出小院的剎那,周遭天地靈氣的流動如同潮水般涌來,既帶著昊天學院獨有的、沉澱了萬載的熟悉韻律,又隱隱透出一種難以言喻的陌生感——並非環境改變,而是她自身的感知已截然不同,能窺見以往無法觸及的細微脈絡與深層波動。
顧如玖心如明鏡。她知道,此刻學院看似井然有序的表象之下,因她的歸來,必然已投下了不止一塊巨石。無數道或明或暗的視線正聚焦于此,諸多猜測、審視、乃至算計,恐怕早已在看不見的地方悄然滋生、蔓延。南風家的驚變、星骸之地的秘辛、以及她自身那脫胎換骨、難以完全遮掩的非凡氣象……這一切都如同無形的漩渦,將她牢牢置于風口浪尖。
過往那種只需潛心修煉、偶爾執行宗門任務的相對平靜的時光,已然一去不返。
她微微仰首,目光穿越層層殿宇與繚繞的雲霧,落向那巍然聳立、象征著學院權力與底蘊核心的主峰方向。眸光沉靜,無波無瀾,卻自有千鈞之力內蘊。
山雨欲來風滿樓。
那彌漫在無形中的緊繃與暗流,她已清晰感知。
而她,早已非昔日吳下阿蒙。于星骸中涅盤,于生死間悟道,如今的她,無論心境還是實力,都已做好了迎接一切驚濤駭浪的準備。新的風暴與機遇,或許就藏在此次拜見師尊之後的應對與抉擇之中。
她的回歸,從不是一段傳奇的終點。
恰相反,這僅僅是一卷更為波瀾壯闊的新篇章,緩緩拉開的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