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百騎司秘密據點。
大興善寺的大火，已經被撲滅了。
火勢不大，僅僅燒毀了藏經閣的一角，並未造成人員傷亡。對外宣稱的，是香客遺落了火種，意外走水。
但房玄齡、長孫無忌等人的心卻沉到了谷底。
“讓他跑了。”李君羨的聲音里，充滿了懊惱和自責，“我們的人把寺廟圍得水泄不通，但還是讓他從一條百年前的密道里，逃之夭夭。這條密道，連寺里的住持都不知道。”
“他放火燒藏經閣，就是為了制造混亂，吸引我們的注意力。好一招金蟬脫殼。”長孫無忌嘆了口氣。
房玄齡沒有說話，他只是死死地盯著地圖。
地圖上，代表著袁守誠的那個紅點，已經消失了。
這條蟄伏了多年的毒蛇在露出獠牙的瞬間，又縮回了黑暗之中。
“現在怎麼辦？”長孫無忌看向房玄齡，“敵人已經知道我們發現了他，他會不會立刻動手？”
“不，他不會。”房玄齡搖了搖頭，語氣異常肯定。
“為什麼？”
“因為他是一個極度自負，甚至可以說是狂妄的人。”房玄齡指著地圖上的那些紅點，“你看他的布局，環環相扣，精準無比。這是一個追求完美的計劃。他放火燒藏經閣，從容脫身，這說明，他認為自己依舊掌控著全局。他覺得，我們只是發現了他這個‘人’，但並沒有看穿他整個‘焚城’計劃的真正核心。”
“他不會因為這點小小的暴露，就放棄自己籌謀了數年的‘完美杰作’。恰恰相反，他現在，恐怕正在某個角落里，嘲笑我們的無能，並且，會按照原定計劃，準時動手。”
“那……那我們豈不是更被動了？”李君羨急道。
“不。”房玄齡的眼中，閃爍著智慧的光芒，“這恰恰是我們的機會，也是太子殿下留給我們的，唯一的破局之法。”
他轉身，看向眾人，一字一句地說道︰“我們現在，要做的不是去找他，而是去想，太子殿下，為什麼會說‘敵已入甕’。”
“甕……甕在何處？”長孫無忌皺眉沉思。
“甕，就是他最引以為傲的那個計劃本身！”房玄齡的手，重重地拍在了地圖上，那張由無數紅點構成的，密密麻麻的地下管網圖上！
“太子殿下，一定是在這套系統里，給他留了後手！”
這個推斷，大膽，但卻無比合乎邏輯。
眾人都是心智頂尖之輩，瞬間就想通了其中的關竅。
以太子殿下的心智，他耗費如此心血，修建了這麼一套關乎全城命脈的系統，怎麼可能不考慮到它被敵人利用的可能性？
他一定在設計之初，就埋下了反制的手段！
“敵已入甕”，指的不是敵人進入了長安城，而是指敵人選擇了這個計劃，一頭扎進了太子殿下為他量身定做的陷阱里！
“請君觀戲”，就是讓我們看著敵人，一步步地把他的毒藥，灌滿這個“甕”！
“切勿妄動”，就是怕我們提前打破了這個“甕”，讓里面的毒藥，濺得到處都是！
想通了這一點，眾人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
太子殿下的算計，竟然深到了這個地步！
他人在萬里之外，卻仿佛在長安城里，開了天眼！
“快！”房玄齡激動得聲音都有些顫抖，“李君羨，立刻去格物院！去皇家營造司！把當年負責修建這套地下系統的所有圖紙，所有的工程記錄，全都給我找出來！一個字都不能漏！”
“是！”李君羨領命，飛奔而去。
“輔機，”房玄齡又轉向長孫無忌，“我們現在，需要推斷出敵人動手的具體時間和地點。”
長孫無忌點了點頭︰“袁守誠精通陰陽術數，他選擇動手的時間，必定不是隨意的。很可能會選在某個天干地支，陰陽五行都對他有利的日子。而且，‘焚城’計劃，必然需要天氣配合。最好是天干物燥，又有大風的日子。”
“沒錯。”房玄齡走到窗邊，看了看天色，“我查過欽天監的記錄。三天後，九月初九，重陽節。那一天，天干屬火，地支為燥土，是近一個月來，火性最旺的一天。而且，根據預測，那幾天，長安將會刮起猛烈的西風。”
“重陽節……”長孫無忌的臉色，變得更加難看，“那一天，按照習俗，全城百姓都會登高望遠，飲酒賞菊。城內的防備，反而是最松懈的時候。”
“時間，地點，動機，人物……所有的線索，都對上了。”房玄齡深吸一口氣，“我們的敵人，就要在三天後的重陽節，動手了。”
就在這時，李君羨抱著一大堆厚厚的圖紙和卷宗，氣喘吁吁地跑了回來。
“房相，都……都拿來了！”
房玄齡和長孫無忌立刻撲了上去，將那些圖紙，一張張地鋪在地上。
這些圖紙，畫得極為精細，上面用各種顏色的線條，標注著不同功能的管道。有排水管，有引水管，有排污管……密密麻麻，如同人體的血管，看得人眼花繚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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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多了，這要看到什麼時候？”長孫無忌看得頭都大了。
“不，我們不用全看。”房玄齡的目光，鎖定在圖紙的角落里，一個毫不起眼的標記上。
那是一個用朱砂筆畫的小小的，類似于“閥門”的符號。在整張圖紙上，這樣的符號，有上百個之多。
“這是什麼？”房玄齡指著那個符號問道。
李君羨湊過來看了看，搖了搖頭︰“不知道。圖紙的說明里，沒有提到這個符號。我們的人之前也研究過，以為只是某種無意義的標記。”
“不，這不是無意義的。”房玄齡的呼吸，開始變得急促起來。
他讓李君羨，將所有帶有這種朱砂符號的圖紙，都挑了出來。
然後，他將這些圖紙，按照管道的走向，拼接在了一起。
一副隱藏在主系統之下的，全新的，獨立的管網系統，出現在了眾人面前！
這個系統，像是一張巨大的蜘蛛網，它的每一個節點，都精準地對應著一個朱砂符號。而它的主干，卻不與任何排水或引水主管相連，而是直接通向了城外的……渭河！
“這……這是……”長孫無忌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這是太子殿下的後手！”房玄齡的聲音，因為激動而顫抖，“這是一套隱藏的，獨立的，高壓沖洗和消防系統！”
他指著那些朱砂符號︰“這些，根本不是什麼標記！這些是隱藏在地下深處的，高壓水閘的開關！它們不受營造司的控制，而是由一個獨立的，我們所不知道的機構所掌控！”
“一旦打開這些水閘，渭河之水，就會在瞬間，以雷霆萬鈞之勢，灌滿整個地下管網的任何一個我們想要它灌滿的區域！”
“袁守誠以為，他把火油灌進去，就能焚燒長安。可他不知道，他等于是在一個隨時可能被洪水淹沒的河道里，玩火！”
“太子殿下，給他準備的，不是一個‘甕’，而是一座‘水牢’！”
想通了這一切，房玄齡只覺得渾身的力氣，都被抽空了。他靠在桌子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不是因為累，而是因為後怕，和一種無法言喻的敬畏。
那個年輕的太子，他的心思，到底有多深？
他到底，還藏了多少張，無人知曉的底牌？
“那……那我們現在該怎麼做？”李君羨問道，“我們要不要去找到這些水閘的開關？”
“不。”房玄齡搖了搖頭。
他走到那堆圖紙前，從中抽出了一張看起來最不起眼的，關于某個區域管道材質說明的附錄。
他將附錄翻到最後一頁，只見上面，用蠅頭小楷，寫著一行字。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水火無情，國之利器，不可輕授。總控之鑰，藏于……東宮，麗正殿，第三根盤龍柱，龍口之內。”
落款，是三個字。
李承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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