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婉訥訥答應了一聲,猶豫了片刻,又重復起來︰“咱們都是小老百姓,咱們年年這糧食都是交的,征兵徭役村里也都應聲去的,咱們一個村子可都是頂好頂好的人啊。”
別說吳寶貴,就是魏北望也笑了起來︰“你這村婦,恨不得從開天闢地說起來呢。說重點,就說這次到底是個什麼事情!”
王婉有點膽怯地抬起頭︰“咱們村子能這麼好,跟除了郡守您仁厚,縣衙的老爺們善良,我們村的莫村長也是出了不少力氣的。”
這話似乎讓魏北望頗為愉悅,他點點頭︰“繼續。”
王婉有些忐忑地看了對方的表情,便繼續說道︰“村長是個好人,但是他有個女兒叫朱朱,是出了名的傻大姐。朱朱闖了禍,偷吃了一顆供果……”
“哎呀。”魏北望有點尷尬地瞟了一眼吳寶貴,“吳大人,這莫非是去年的事情?”
吳寶貴本以為就直接講那四萬兩銀子的事情,卻沒想到王婉會說得這麼細致,有些有苦說不出︰“是,去年送荔枝的時候,出了些岔子。”
“這麼大的事情,本官怎麼不知道?”魏北望有些不悅地皺起眉,看下在堂下站立的裴旭︰“裴縣令,供果在你的轄內出了事情,為何沒有上報!”
裴旭不卑不亢,拱手回答︰“回稟郡守,並非屬下不願上報,只是去年出事之時,吳大人特地叮囑說,此事關系甚大,倘若上報,那女孩的性命……”
“裴大人!”吳寶貴惱怒地打斷了裴旭的話,“眼下好像並不是你說話的時候吧?”
魏北望有些疑惑地移開了視線,垂眼思考了片刻,笑著扭過頭去看著吳寶貴︰“吳大人,咱們今日既然說著要把事情理清楚,那就索性把事情都說開去吧,到時候幾個方位對一對,誰說了真話誰說了假話,那不就清楚了。”
吳寶貴心里雖然很有些不服不忿,但是魏北望都這樣說,他也不好再反駁什麼,只能壓下怒氣和不安附和︰“能把事情說清楚當然最好——只是倘若牽扯太多,聖上那邊不好交差啊?”
魏北望不動神色地沉默了片刻,隨即溫和地看向吳寶貴︰“吳大人,本官知道大人的良苦用心,但是這事情既然已經發生了,而且時隔一年還沒平息下去,這事情就該好好解決問題才能平息,總是這麼含糊著,萬一今後再鬧大了,那咱們誰也脫不了干系。”
魏北望這話說得倒也明確,從前他不知道這件事情,這件事情怎麼樣的不歸他管,如今事情已經捅到他面前,那麼丁是丁卯是卯,該怎麼解決就要怎麼解決,他要不然把這攤爛泥送到高處給朝廷解決去,要不然壓到低處砸在裴旭那一層。
反正他自己是擺明了態度,他不接鍋不入伙,只當個沒有感情的處置機器。
“唉……”吳寶貴大約是對魏北望不願意合伙的態度有些失望,含糊著嘆了一口氣,“也行,咱們把事情理清楚,也省得日後煩心。”
魏北望笑著點點頭,似乎深以為然。
王婉在听到這話的時候神色卻微微動了動,她心里那種本能忽然地意識到什麼。
乍一看,魏北望已經擺明了自己的立場,他想的就是先厘清狀況,根據真相分析出最符合自己利益的選項,盡可能別惹禍上身就行。但是在這種立場卻出現了一個巨大的怪異,那就是周志為什麼會出現在這里。
就這麼想著,王婉故意看向周志,極其茫然地看著對方。
周志接觸到那目光,有些疑惑地回望︰“這位夫人,怎麼了?”
“您怎麼會在這里?”王婉有些疑惑地問了出來,這個問題極其突兀,問得在場眾人都有些發愣。
周志也有些意外,他眨眨眼楮,扭頭和郡守解釋起來︰“我之前在喬州曾經見過這位王夫人,我們姑且算得上認識。”
魏北望了然地點點頭,仿佛才看見王婉跪在地上一般伸手示意她站起來︰“是本官請戾南侯來做個見證,卻沒想到還有這層緣分——別一直跪著了,站起來回話。”
王婉道了一聲謝,緩緩站起身。
此刻,她已經弄清楚魏北望的態度了︰魏北望雖然嘴上說著是置身事外,哪個方向好解決就往哪個方向解決,但是這只是他用來敷衍吳寶貴的態度。
魏北望真正的態度是要把這件事情捅上去,捅到朝廷里面去,他要把這個不和諧的事件從他的治下徹底清除出去,別打擾了下河整體的安穩。也正是為了這個目的,他才會請來戾南侯作為見證,他沒有想要隱藏這件事情,甚至唯恐事情沒有人知道。
魏北望和吳寶貴立場不同,魏北望是郡守,那支運送荔枝的隊伍只是匆匆從下河路過,甚至沒有路過喬州,事情他完全不知情,當時該送來的冰塊和車馬費也全部帶到,這件事情不足以動搖他,他也沒有做錯事情。
但是吳寶貴立場不一樣,他是當年負責這件事情的人,他才是真正利益相關的人,這件事情鬧大了,就不歸下河管了,但是相對的,這件事情鬧大了,吳寶貴就完蛋了。
如此想來,王婉總算理解了裴旭的“喬州府衙”是什麼意思,裴旭了解自己的上司,他就是把希望堵在這一層,堵在魏北望完全不在乎吳寶貴死活這一層。
思及此處,王婉拱手一拜︰“但是,真相不是那樣的。”
魏北望抬起頭,重新看向她︰“什麼真相?”
“最開始,我們所有人都覺得,那件事情是朱朱偷吃了皇室供果,為了彌補損失,所以背上了沉重的懲罰,需要交幾萬兩銀子——但是諸位大人,你們可曾想過,一個村里的姑娘,一個連葡萄都沒有見過的傻子,她是怎麼知道運送荔枝隊伍到了縣衙,繞過看守目標明確地偷到藏在地窖里面的荔枝的?”
吳寶貴忽然意識到了什麼,用力拍了拍桌子︰“王婉,你、你到底要說什麼?你現在該說那四萬兩的事情,你繞著荔枝說什麼?”
魏北望卻凝重了表情,擺擺手︰“吳大人,讓她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