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個小小的插曲,瞬間讓禪房內的氣氛變得微妙起來。
    沈桃桃的心,沉了下去,也……亮了起來。
    她笑了笑,將袖子里的並蒂蓮白玉簪拿了出來,宇文  看了一眼,她以為沈桃桃不敢正面回答,要和她講兒女情長了。
    她剛打算送客,沈桃桃將簪子碎在了地上,隨後開口︰“宇文姑娘此問,直指要害。不錯,權柄之爭,自古難免血雨腥風。但,區別在于,為何而爭,又如何待民。”
    她微微前傾身體,眸中燃起一簇火焰︰“我來之前,誤會了姑娘是沉溺于情愛之人,也曾想用些情愛之理打動姑娘。但今日一見,才知傳言有誤。姑娘心中有山河日月。如今三皇子宇文皓,為登帝位,企圖弒君殺父,構陷忠良,縱容爪牙橫征暴斂,致使餓殍遍野,流民千里。他視百姓如草芥,江山為私產。此等暴君,若掌天下,將是萬民之劫。”
    “而我北境軍,”沈桃桃的語氣轉為沉凝,“起于微末,為的是在亂世中求一線生機。我們在榮城安頓流民,開荒墾殖,興辦慈幼局,讓老有所養,幼有所依。我們揮師南下,非為劫掠,實為打通商路,讓更多如榮城百姓般的人,能有一條活路。我們要的,不是一個匍匐在皇權腳下的天下,而是一個能讓普通人安居樂業的清明世道。”
    她的話語擲地有聲,帶著一種超越個人野心的宏願。
    宇文  靜靜地听著,冰冷的眼神深處,似有細微的波瀾漾開。
    沉默片刻,宇文  忽然起身,走到內室一個不起眼的舊木箱前,取出一封火漆密封的信函。
    她將信遞給沈桃桃,嘴角噙著一抹冰冷的嘲諷︰“沈姑娘請看,這便是你口中那位三皇子的手筆。”
    沈桃桃展開信紙,目光掃過,眉頭越蹙越緊。
    信中,三皇子不僅以宇文峰的前程和性命相要挾,命令宇文  設法探听北境軍虛實,更在字里行間,陰毒地暗示,若她不從,便將揭露宇文家族內的隱秘污點,讓她死後亦難安,讓整個宇文家族蒙羞。
    “無恥之尤!”沈桃桃胸中怒火翻涌,她猛地站起身,雙手握住信紙兩端,“刺啦”一聲,將那封信撕得粉碎。
    碎片如雪片般散落在地,她凜然直視宇文  ,“宇文峰將軍是頂天立地的男兒,他的前程功名,理應在沙場上真刀真槍博取,豈能靠犧牲姐姐忍辱來換取?這天下公義,更非他一人可以用作要挾的籌碼!”
    這裂帛之聲和擲地有聲的話語,瞬間劈開了宇文  心中積郁多年的冰層。
    她看著地上那些碎片,又看向沈桃桃灼亮的眼眸,一直緊繃的肩膀松弛了幾分。
    沈桃桃深吸一口氣,壓下怒火,從懷中取出一卷小巧的絹布,緩緩在案上鋪開。
    那是賀亦心憑借過人記憶和畫技,暗中繪制的許多城池外的真實景象,衣衫襤褸的流民蜷縮在寒風中,骨瘦如柴的孩童睜著空洞的大眼,奄奄一息的老人倒在路邊……每一筆,都浸透著血淚與絕望。
    “宇文姑娘,你看,”沈桃桃的聲音低沉下去,“這就是權柄爭奪之下,最真實的代價。他們不求聞達,只想活著。可就連這最基本的願望,也成了奢求。”
    宇文  的目光落在那些慘不忍睹的畫面上,呼吸驟然急促。
    畫中人的苦難,她能感同身受,未被宇文夫人領養前,她就是在戰亂饑荒瘟疫中掙扎著的活,活一天算一天,死了也算解脫了。
    可冥冥之中,她被宇文夫人救了,那時候她就在想,老天讓她活著是為了什麼,在很久之後她找到了答案︰她要救更多的如她一樣的人。
    但宇文家被皇室監控著,每走一步都如履薄冰,但即便小心翼翼,但大廈仍然將傾,宇文夫人借著宇文峰拒婚的由頭,將宇文  送到偏遠庵堂,就是希望宇文家倒了的時候,不要牽連到她。
    但她如何不想保護宇文家。
    宇文  猛地轉身,走到妝台前,拿起一把鋒利的剪刀。沒有絲毫猶豫,她抓住自己一縷烏黑順滑的青絲,剪刀合攏,“ 嚓”一聲輕響,那縷發絲應聲而斷。
    她握著那縷斷發,走回案前,將其鄭重地放在兩人之間,“沈桃桃!”她直呼其名“今日,我宇文  以此發代首,與你立下血盟!”
    “我助你破虎牢關,止此干戈,救關外黎民于水火,但……”她話音一頓,目光如利刃般射向沈桃桃,“你需立誓,破關之時,必盡全力保全我弟宇文峰性命,以及他麾下不願死戰之將士。更要記住你今日之言,北境軍所求,乃天下清明!”
    她的胸口劇烈起伏,一字一句,“若他日,你北境軍得勢,背棄今日誓言,行暴政、禍蒼生,與那三皇子無異……我宇文  ,縱已身入空門,亦必以此殘身殉道,血濺階前,以謝今日輕信之罪,以告天下!”
    這番誓言,慘烈而悲壯。
    沈桃桃肅然起身,沒有絲毫遲疑,伸出右手︰“好!我沈桃桃對天立誓,必遵此約!若違此誓,天人共戮!”
    兩只手,在空中重重擊掌相握。
    清脆的擊掌聲在禪房內回響,敲定了命運的轉折。
    盟約既成,氣氛卻愈發凝重。兩人重新落座,細則尚需敲定。然而,就在此時,忘塵居虛掩的房門被輕輕推開一道縫隙。
    主持師太不知何時立于門外,風雨沾濕了她的僧鞋,她卻渾然不覺。她手中捧著一串烏木念珠,顆顆圓潤,隱有光華。
    她緩步走入,目光平靜地掃過案上那縷刺目的斷發,以及地上信函的碎片,臉上無喜無悲。
    她走到沈桃桃面前,將念珠遞過,聲音溫和如常,“沈姑娘,一念慈悲,可化萬千戾氣。此珠隨老尼多年,受佛法浸染,今日贈予施主,望施主持此善念,莫忘初心。”
    說罷,她深深看了沈桃桃一眼,又轉向宇文  ,目光中帶著一絲悲憫,微微頷首,便轉身悄然離去,如同來時一般無聲無息。
    沈桃桃握著那串尚帶著體溫的念珠,心中豁然開朗。主持師太此舉,絕非僅僅是贈予一件法器。
    她是在表明,她已知曉一切,並且……默許了。這靜心庵,這看似與世隔絕的方外之地,或許將成為她們計劃中,一個意想不到的支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