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城集體婚禮的歡騰盛宴,直至日頭西沉,方才漸漸散去。
廣場上杯盤狼藉,空氣中仍彌漫著酒肉香氣。軍民們三三兩兩攙扶著離去,臉上皆帶著微醺的紅暈。
在一處僻靜的角落,篝火仍 啪作響,映照著幾張通紅的臉龐。
張尋今日格外高興,替謝雲景擋了不少酒,自己也喝得多了些。
他本就是個豪爽的漢子,此刻酒意上涌,更是管不住舌頭,正摟著身旁的將士,大著舌頭吹噓︰
“……不是我吹牛,當時跟著主子在黑風崖,那狄戎狗……嗝……密密麻麻地沖上來,我就這般……這般……手起刀落。來一個砍一個,來兩個砍一雙。直殺得他們屁滾尿流……”
他正說得唾沫橫飛,手舞足蹈,眼神卻不自覺地飄向不遠處正在幫忙收拾碗筷的季歲歲。
季歲歲今日穿了一身素淨衣衫,發間別了一朵不知誰送的小紅花,在火光映襯下,側臉柔和,別有一番靜美。
張尋看得有些發痴,後面吹噓的話也忘了詞,只顧愣愣地看著。
同袍們順著他的目光望去,頓時心領神會,互相擠眉弄眼。
一個平日與張尋交好的老兵促狹地用胳膊肘捅了捅他,壓低聲音笑道︰“張統領,瞧啥呢?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可別讓季姑娘把魂都勾去了?”
張尋被說中心事,一張臉瞬間漲得比那篝火還紅,結結巴巴地反駁︰“別……別鬧,才不是,我……是……被這火迷了眼。”
“哦?不是?”另一個同僚也湊過來起哄,“那方才喝酒時,誰的眼楮老往那邊瞟?還給人家遞饃饃來著?人家沒要,你還撓頭傻笑了半天。”
“我……我那是……那是軍民間的友愛互助。”張尋梗著脖子強辯,聲音卻越來越虛。
眾人哄笑起來。
笑聲引來了更多人的注意,連正在與沈桃桃低聲說話的謝雲景也望了過來。
沈桃桃抿嘴一笑,輕聲道︰“看來這集體婚禮刺激到張尋了。”
謝雲景眼中閃過了然,他本就對張尋的心思了如指掌,見狀便踱步過來,聲音帶著一絲難得的調侃︰“張尋。”
張尋一見謝雲景來了,酒頓時醒了一半,猛地站直身體,差點沒站穩︰“主……主子!”
謝雲景目光掃過他通紅的臉,又瞥了一眼遠處似乎察覺到什麼,加快收拾動作的季歲歲,淡淡道︰“也想辦婚禮?”
張尋張大了嘴,半晌,猛地一跺腳,像是豁出去了,聲音洪亮卻帶著顫音,幾乎吼了出來︰“對!”
這一嗓子吼出來,整個廣場剩余的人都安靜了,齊刷刷地看向這邊。
季歲歲更是渾身一僵,手里的碗差點滑落,整張臉瞬間紅透,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這面卻是更加響亮的爆笑和起哄聲。
“好!張尋有種!”
“季姑娘!應了吧!”
“張統領好眼光!”
張尋吼完就後悔了,臊得恨不得把腦袋埋進地里,卻又忍不住偷偷抬眼去瞄季歲歲的反應。
謝雲景面上卻依舊嚴肅,他拍了拍張尋的肩膀,拍得張尋一個趔趄,沉聲道︰“嗯,季歲歲是個好姑娘。”
他語氣里分明有著戲謔︰“既然如此,本將令你,限期一月,將此事拿下,不得有誤!若拿不下,罰你去掏三個月糞池子。”
“哈哈哈!”眾人笑的更厲害了。
張尋傻眼了,張著嘴︰“啊?主子……這……這咋可能啊?”他追了那麼久都沒追到。
“那是你的事!”謝雲景忍住笑,轉身攜著沈桃桃走了。
沈桃桃回頭沖張尋鼓勵地笑了笑,又對季歲歲投去友善的目光。
眾人圍著張尋,又是拍打又是出餿主意,鬧騰了好一陣才散去。
只留下張尋一個人站在原地,撓著後腦勺,看著季歲歲早已消失的方向,一臉傻笑混合著苦惱︰“一月……拿下……咋拿啊……”
次日一早,張尋就頂著兩個黑眼圈,捧著一大束剛從城外山坡上采來的野花,五顏六色,雜七雜八。
他鼓足勇氣,堵在了季歲歲去往窯廠的路上。
“歲歲,給……給你的!”他猛地將花束塞過去,臉漲得通紅。
季歲歲被嚇了一跳,看著那束有些凌亂的野花,愣了一下,臉頰微紅,低聲道︰“張尋……這……你還是多把心思放在城防上吧。”她側身想走。
“哎!別!主子命令的!”張尋一急,脫口而出。
季歲歲︰“……”
她看了張尋一眼,眼神復雜,最終還是微微搖了搖頭,快步繞開他走了。
張尋捧著花,站在原地,像個被遺棄的大狗,惹得路過的婦人們掩嘴偷笑。
一計不成,又生一計。
張尋想著歲歲可能不喜歡花,那肯定喜歡吃哈好吃的。
于是他抽空去了畜牧所,折騰了大半天,挑了一只肥碩的野兔,精心收拾干淨,用荷葉包了,晚飯時又堵住了季歲歲。
“歲歲,看這兔子肥的,你拿回去烤著吃,老香了!”他殷勤地遞過去。
季歲歲看著那血淋淋的兔子,嚇得後退一步,連連擺手︰“不……不用的,食堂有飯……”說完幾乎是跑著離開了。
張尋再次鎩羽而歸。
他還試過幫季歲歲挑水,結果水桶被他捏壞了把手。想幫她劈柴,一斧頭下去柴火飛得到處都是。
後來不知道從哪听來說姑娘喜歡小玩意兒,用木頭歪歪扭扭刻了個小兔子送過去,被季歲歲委婉地以“手藝精進後再送不遲”為由拒絕了……
一連數日,張尋鬧出了不少笑話,成了軍城眾人茶余飯後的談資,大家都善意地笑著,看著他如何犯愁。
季歲歲卻始終保持著距離。
張尋愈發沮喪,歲歲總是對他忽冷忽熱的,之前送香囊的時候,他還以為她心里是有他的,但折騰了幾日,感覺自己完不成主子的任務了,已經開始默默思考掏茅廁哪種工具比較好用。
他不知道的是,季歲歲並不是不喜歡他。她只是性子安靜羞澀,不習慣成為焦點,更對張尋這種轟轟烈烈的追求方式感到無所適從。
但她並非沒有看到張尋的真誠。那束笨拙的野花,她後來悄悄撿回了掉落的幾朵,夾在了書頁里。那只野兔,她雖然沒要,卻也知道他為了這只兔子,幫著萬大娘搬了好幾垛的草料。
他的每一次笨拙的示好,其實都讓她心里泛起一絲微瀾,只是她不知該如何回應。
直到那日,季歲歲負責晾曬的一批藥草差點被雨淋濕,她急忙跑去收,手忙腳亂。
張尋正巧巡邏路過,二話不說,沖進雨里就幫她搶收,動作迅捷又小心,自己淋得透濕,卻把藥草護得嚴嚴實實。
收完藥草,他又默默找來干布遞給季歲歲,自己卻擰著濕透的衣角,傻乎乎地說︰“沒事,我不怕淋!”
看著他淋得像只落湯雞卻還在憨笑的樣子,季歲歲忽然這種實在的關心,遠比那些轟轟烈烈的舉動更讓她感到安心。
張尋雖在情愛方面很憨,卻也感覺到了這細微的變化,頓時又燃起了希望,不再搞那些花里胡哨的,只是更實在地關心她。
巡邏回來帶一把甜味的野果放在她窗台,在她搬重物時默默接過去,夜里她加班制作泥胚,他會不遠不近地坐在外面守著,說是順路巡邏。
日子一天天過去,就在張尋的“限期”將至,幾乎要認命去領掏糞勺的時候,季歲歲在一個月色很好的夜晚,叫住了正要順路巡邏經過她門外的張尋,遞給他一雙針腳細密的布鞋,“……試試合不合腳。總穿軍靴,磨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