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快列車在晨曦中駛入太原站。
陳鋒拎著簡單的行李和那個裝錢裝證件的帆布包,隨著稀疏的人流下車。
站台上彌漫著煤灰和清晨的寒氣。
陳鋒直奔太原重機廠,廠門高大肅穆,門衛盤查嚴格。
陳鋒亮出軋鋼廠的介紹信和求援公函,又報了張明遠的名字,才被放行,並被告知了廠辦大樓的方向。
重機廠廠區內機器轟鳴,空氣里是濃重的機油和金屬切削液的味道。
穿著藍色工裝的工人行色匆匆,陳鋒找到廠辦大樓,向值班人員說明來意,再次出示了蓋著鮮紅大印的文件。
“找張工?他這會兒估計在總裝車間盯著那批新設備呢!急得嘴角都起泡了!”值班員顯然知道張明遠,語氣帶著同情,“你直接去三號總裝車間吧,進門左拐最里面!”
陳鋒道謝,快步走向巨大的總裝車間。
車間里燈火通明,幾台龐大的機床主體矗立著,一群技術人員圍著一台設備爭論著什麼,氣氛凝重而焦灼。
陳鋒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心的張明遠,比專列上憔悴了不少,頭發凌亂,眼窩深陷,手里拿著圖紙,眉頭擰成了疙瘩,正和一個戴眼鏡的技術員激烈討論著。
【…甦方圖紙這個標注…太模糊了…液壓回路壓力值範圍完全沒給…】
【…已經試了三次了…再超壓密封圈肯定爆…】
【…耽誤交貨…廠里承擔不起啊…】張明遠的心聲充滿了焦慮和巨大的壓力。
陳鋒沒有立刻上前打擾,站在六米範圍的邊緣,靜靜听著他們的爭論。
核心問題逐漸清晰︰甦方圖紙關鍵參數缺失,導致液壓系統調試陷入僵局,多次嘗試失敗,面臨核心部件損壞和延誤交貨的巨大風險。
爭論告一段落,技術員們愁眉不展。
張明遠疲憊地揉了揉眉心,一抬頭,看到了站在不遠處的陳鋒。他先是一愣,隨即認出了這個在專列上給他留下深刻印象的年輕鐵路業務員。
“小陳同志?”張明遠有些驚訝,快步走過來,“你怎麼來太原了?”
“張工,”陳鋒和他握手,開門見山,“我是代表四九城紅星軋鋼廠來的。貴廠前段時間運抵的那批精密機床,在安裝調試時遇到了大麻煩。”
陳鋒簡要將軋鋼廠遇到的困境——甦方專家撤離、圖紙無人看懂、設備趴窩、軍工項目告急——快速清晰地說明,同時遞上了軋鋼廠的正式求援公函。
張明遠听著,臉色越來越凝重。他快速掃過公函,眉頭緊鎖︰“這…我們這邊也焦頭爛額啊!甦方撤走前留的圖紙,都是半吊子!關鍵參數缺失!你看,”他指向身後那台爭論焦點的設備,“這台也是!液壓系統壓力值範圍不明,我們都不敢貿然加壓調試!怕爆缸!”
陳鋒順著他的手指看去,那台設備旁散落著圖紙和測量工具。
【…壓力值…如果能知道甦方原始設計的上限…】
【…密封圈材質…好像有點門道…】旁邊一個年輕技術員盯著圖紙一角,心里閃過一個模糊的念頭。
“張工,”陳鋒指向圖紙上液壓系統回路圖一處不起眼的標注,“這個‘S4型密封圈’的材質參數,你們有詳細數據嗎?或者,設備說明書里有提過它的耐壓極限嗎?”
張明遠和旁邊的技術員都愣住了。他們爭論的焦點一直是壓力值範圍,沒太注意這個配套密封圈的細節。
“密封圈?”張明遠拿起圖紙仔細看,“S4型…我記得倉庫有備件!”他立刻對旁邊一個技術員道︰“小王!快去倉庫!把S4密封圈的原始包裝和說明書拿來!快!”
小王飛奔而去。張明遠看向陳鋒的眼神變了︰“小陳同志,你怎麼想到看密封圈的?”
“設備是一個整體系統。”陳鋒語氣平靜,“壓力值影響密封圈,反過來,密封圈的極限承受力,也能反推安全壓力範圍的上限。”
“甦方雖然沒直接給壓力值,但用了特定型號的密封圈,這本身就是一個安全範圍的標注。”
張明遠眼楮一亮!這逆向思維的角度,絕了!
【對啊!我怎麼沒想到!】張明遠心里豁然開朗,對陳鋒的敏銳感到震驚。
很快,小王氣喘吁吁地跑回來,手里拿著密封圈的包裝盒和一份泛黃的俄文說明書。
“張工!找到了!說明書上說,S4型密封圈,最高耐受靜壓150公斤/平方厘米!短時沖擊可到180!”
“150!上限是150!”張明遠猛地一拍大腿,激動得聲音都變了,“快!記錄!液壓調試安全上限,按150公斤!警戒線設到170!”他立刻對調試組下令。
技術員們精神大振,迅速行動起來,張明遠親自守在壓力表旁,指揮著緩慢加壓。
“…100…120…140…148…穩定!密封圈無異常!”負責觀察的技術員興奮地報告。
“好!記錄數據!準備下一步聯調!”張明遠長長舒了一口氣,額頭的冷汗都下來了。
困擾他們幾天的技術瓶頸,竟然被一個鐵路人點破了!
他轉過身,緊緊握住陳鋒的手,臉上是劫後余生的激動和由衷的感激︰“小陳同志!太感謝了!你這一句話,救了我們這台設備,也救了廠里的訂單啊!”
【人才!真是人才!】張明遠心里只剩下佩服。
“張工客氣了,我只是旁觀者清。”陳鋒依舊沉穩。
“不!是本事!”張明遠搖頭,隨即想起陳鋒的來意,臉上露出為難,“小陳,你帶來的事…我知道很急。但你看,廠里現在這攤子…我實在是分身乏術啊!甦方撂挑子,留下一堆爛攤子,我們幾個技術骨干都得釘在這里…”
【廠里任務太重…實在抽不出人…但軋鋼廠那邊也火燒眉毛…】張明遠內心掙扎。
陳鋒沒急著催促,反而問道︰“張工,我記得當時專列上您順嘴說過,貴廠給軋鋼廠提供的機床為東北工業基地配套研發的核心設備,精度要求極高?”
“沒錯!”張明遠點頭,“那批設備調試難度,比我們眼前這台只高不低!沒有熟悉它的人指導,光看圖紙,十有八九會搞壞精密主軸!”
【那批設備…就像我的孩子一樣…】張明遠的心聲帶著感情。
“所以,”陳鋒看著張明遠疲憊但充滿責任感的眼楮,“如果它們因為調試不當報廢了,不僅是軋鋼廠的損失,也是您和重機廠心血的損失,更是國家工業建設的損失。四九城那邊,現在連圖紙都看不懂,更別提調試了。”
陳鋒的話,像重錘敲在張明遠心上。他眼前仿佛浮現出那批精心制造的機床被粗暴調試損壞的場景,心疼得眉頭緊鎖。
【不行…不能看著它們毀了…】張明遠內心動搖。
陳鋒趁熱打鐵︰“我知道您這邊任務重。但軋鋼廠那邊,只需要您幾天時間!過去把核心要點指導清楚,把圖紙關鍵部分講透,幫他們度過最困難的啟動階段。後續維護,他們可以自己摸索。而且,”陳鋒拿出那份求援公函,“軋鋼廠黨委承諾,會以最高規格接待和保障您的工作!他們是真的走投無路了,才派我來求援!”
張明遠沉默著,手指無意識地敲著圖紙,內心激烈斗爭。對設備的責任感,對“孩子”般心血的愛惜,最終壓倒了眼前的困難。
【唉…罷了…就當去救火了…】張明遠心里嘆了口氣。
他猛地抬起頭,眼神變得堅定︰“好!我去!我跟廠里請假!但時間不能長,最多五天!”
“足夠了!謝謝張工!”陳鋒心中一塊石頭落地。
“等我安排一下手頭工作!下午就跟你走!”張明遠雷厲風行,立刻轉身去和技術組交代。
當天下午,拿著太原重機廠特批的介紹信,陳鋒帶著一臉疲憊但眼神堅定的張明遠,再次登上了返回四九城的特快列車。
軟臥包廂里,張明遠顧不上休息,立刻攤開軋鋼廠傳來的問題圖紙,眉頭緊鎖地研究起來。
陳鋒靠在鋪位上,看著窗外飛馳而過的景色,太原的硬仗,算是拿下了關鍵一步,但真正的考驗,還在四九城等著他們。
陳鋒不知道的是,此刻的四合院里,一場由閻埠貴精心策劃的“偶遇”,正在上演。
秦京茹被三大媽以“介紹工作”的名義,半哄半勸地帶到了北海公園,而軋鋼廠後勤的那位李干事,正“恰好”等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