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多時,坊長與典史前後腳趕到了擷芳渡。捕快圍堵此樓,不叫人進出。
仵作守著顆腦袋左看右看,覺得實在沒什麼好驗——
“此人是先被斬首,再被剜去了五官。”
刀口十分明顯。斷頸處皮肉撕裂翻卷,而臉上的血窟窿四周卻平整。
仵作一邊用清水清理著人頭上的血污凝塊,一邊確鑿道。
典史四顧,質問眾人“你們都看見了?這顆頭是從天而降的?”
有的人點頭有的人搖頭。他瞅準受驚過度,哆哆嗦嗦的管事“你就是最先發現人頭之人?”
“……是。”
“從天而降?”
“……是,正,正落到小人懷里,嚇死了……”
“當時還發現什麼可疑之處嗎?”
“沒有,就是憑空掉下來的……哦,剛才還有個人來著,他,他說人頭可能是從牆外頭扔進來的,就翻牆跑了。”
“什麼!”典史驚怒,“此等要事為何不早說?”
管事被這一聲吼嚇沒了半邊魂,抖得不敢答話。
“快,去搜!把那可疑之人抓回來!”
“是!”眾捕快應聲,沖出院去。
“張大人,”久久沉默不語的坊長蔡與正突然開口勸道,“那人應是人頭掉下來之後才趕到的,不妨先听听樓內的人怎麼說吧?”
典史點頭,朝他拱了拱手,很是客氣“蔡老爺這麼說,張某人就這麼辦。鄙人才疏學淺,多虧了有您在場,能指點一二。”
“張大人言過,言過,”蔡與正擺手,謙遜道,“蔡某一介布衣,不過頂著坊長虛名,在其位謀其事罷了,哪有資格教衙門口的大人們做事,呵呵。”
“只不過,這擷芳渡買賣興隆,客來如雲,倘若到了時間還被牢牢圍著,大肆搜捕,恐叫人傳出些有的沒的,壞了南關的氣運。”
“有道理,有道理,”典史轉頭巡視眾人,撂下話來,“你們听好,若見過那可疑之人的,就留在此處,等待本官一一查問。倘若對此一無所知的,各干各的去吧!”
簇擁在後院的人們這才聞聲 動了起來,有的走,有的留。沒一會兒就少了大半。
管事的當然也留在了原地,但他嚇得臉上全是冷汗,典史不想听他結巴,便轉移了目標。
“你,過來。”
一小廝惶然局促地靠近,低頭听招呼。
“剛才管事所說之人是什麼來頭?”
“回爺爺話,小人不知……他先是上樓進了媚卿姐姐的房,後來又下來找一個趁食的伙計……哦,那伙計姓胡,然後去了後院,然後不知怎的又從正門回來,又上樓,又下樓去了後院……”
“什麼亂七八糟的!”
典史一腳踢在小廝小腿骨上,疼得他抱腳直蹦,齜牙咧嘴。
“什麼上樓又下樓,來來回回沒完沒了!前言不搭後語,滾!”典史一推,旁邊的捕快就踢著屁股把人趕走了。
“進了媚卿的房是吧?人呢?把人叫過來!”
“這可不成!”媚卿的丫鬟突然提聲,駁道,“姐姐被人頭嚇得氣短頭暈,動不了了,正臥床休息呢!”
“放肆!本官按律問話!她敢不從?你們幾個,去把人拖下來!”
“誒大人大人!張大人!”管事見狀連忙撲上來阻攔,“媚卿小娘是我家頭牌,有幾個老爺照顧著呢,傷不得啊傷不得!”
他苦苦央求時,余光瞟了眼坊長蔡與正。
後者嘆息,只好上前來幫腔“張大人息怒,此女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待咱們先問過其他人,再尋她也不遲。”
典史本來听見媚卿的有幾個有頭臉的恩客,心里就有一絲發虛,正踫上蔡與正給他台階,便立刻清了清嗓子,應聲道“咳,既然蔡老爺這麼說……”
那就照蔡老爺說的辦。
譚九鼎騎在屋脊上,在心里頭把這個典史的話給補全了。
其實他早就尋一圈回來了,可惜毫無收獲。
本以為那人頭血里呼啦的會滴下血跡,可以循著蹤跡找出些什麼呢,結果擷芳渡四周干干淨淨,根本找不到任何蛛絲馬跡。
想必人頭是被什麼人拿包袱之類的東西提前包裹起來的,才會如此干淨。
血痕找不到,早個消失的胡青胡騙子就找不到了。
譚九鼎回來見衙門里來人了,便想暗中听听熱鬧。哪知這些人如此愚鈍,他都坐得屁股麻了,還沒人發現他。
尤其那個姓張的典史,除了會擺擺官威,拍拍坊長的馬屁,根本不得章法。
不過話說回來——典史雖未入流,好歹大小也是個掌管刑獄、治安的首領官,手中權力不小,竟然會對一個坊長卑躬屈膝的?真是有意思。
想到此,他不由地多看了那個叫蔡與正的通濟坊坊長幾眼。
“你們應該多關心一下那顆腦袋。”
他猝然張口,驚了院內眾人一跳。他們四下張望,才終于找到人在何處。
譚九鼎縱身躍下,干脆利落的身手叫一眾捕快緊張地拔出鐵尺嚴陣以待。
“就是他!就是他!”管事可算找準了人,忙不迭地指著譚九鼎鼻子喊,人卻直往典史身後藏。
典史似乎比起安危,更在意顏面,竟忍著沒退一分毫,梗著脖子叱道“放肆!來者何人!報上名來!”
譚九鼎嘆了口氣,掏出牙牌。
“欽差巡按南直隸監察御史譚九鼎,為查玉女連環失蹤案至徐州。”
當徐綺趕在夜禁之前抵達彭城驛時,被眼前一眾排場驚得有些不敢靠近。
四人抬的藍呢官轎停在百步外。衙役抬鑼,皂吏舉旗扛牌,快手帶刀弓兵執棍,里三層外三,站門了驛前街。
與其是把驛館門口堵得水泄不通,倒不如說是聲勢驚人叫人望而生畏。
不知道的還以為是皇帝老兒親臨了呢。
徐綺想了想,繞到驛館小門,對把守的帶刀捕快提了譚九鼎的名諱。
他們自然比正門前的人更“好說話”,驚恐瞪大眼,忙不迭就跑進里頭傳話去了。
沒一會兒功夫,恭恭敬敬放她通行。
三間五架垂花門前,設了“代天巡狩”木屏,又擺了香案,上頭青煙裊裊。
正廳前或跪或坐著幾人,都著官身。
而徐綺一眼看見的,卻是他們圍著的一個小幾。
小幾突兀立于正中央,上面像花瓶一樣,擺了個腦袋。
對,人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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