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辭,不要哭,更不要生氣,也不要去追尋這件事的前因後果。
爺爺就知道你一定能撐到現在。不要再去糾結爺爺沒有看到你和知行和好的樣子,沒有看到你幸福的樣子。
從你帶著知行闖進書房的那一刻,爺爺就知道,你和知行是不會離婚的,知行會讓你過得幸福、快樂。
小辭,放你到葉家這件事,爺爺是深思熟慮過的,現在看來這一步走的很對。從你出生後,從看到你左眉中間有一顆小痣,爺爺就知道,你會帶領薛家、葉家走上一條正確的路。
小辭,轉身向後看,你的未來就在那里。
爺爺永遠愛你。」
薛宴辭笑過,又哭過。
背對著人群,擦干淨眼淚和鼻涕,按照爺爺的話,轉身向後看去,人頭攢動,熱鬧非凡。有冷焰火、氣球、彩帶.......
葉嘉念、葉嘉碩、葉嘉盛喚她媽媽,薛航同、薛航舒、薛航謙喚她姑姑,兩家的新一輩孩子長得都很不錯。
薛宴辭就是薛家老宅門庭前的那棵榕樹,她要看著小一輩兒成長為一片森林。
吃過晚飯,路知行陪著女兒葉嘉念給薛家、葉家所有工作人員派紅包,薛宴辭拎了葉嘉碩到書房寫作業,拎了葉嘉盛到書房讀繪本。
薛藺禎教訓薛宴辭大好的日子就讓孩子休息一天,玩一玩也沒什麼的。可薛宴辭只往樓梯口一站,倆兒子就放下手里的玩具乖乖站到她身旁了。
不是薛宴辭不讓孩子休息、玩,是路知行定下過規矩,無論當天發生任何事,都必須要完成跳繩、做完家庭作業。
晚九點,路知行帶女兒到書房寫作業,薛宴辭帶葉嘉盛下樓玩識字卡。
整幢房子燈火通明,為葉嘉念這場生日宴準備的蛋糕、酒水、甜品、水果都還擺在客廳桌子上,院子里的展板、舞台、花束也都還在。
薛宴辭將兒子扔給馮志東的愛人幫忙照看,隨後跑去廚房端了兩盤菜 、兩盤酥肉就出門去了。
十點半,路知行下樓只看到圍著茶桌喝茶的爸媽、大伯母、大哥薛啟洲、二哥薛啟澤。
十一點,甦幼凝帶著薛航同、薛航舒、薛航謙在玩《對馬島之魂》。路知行穿過一群人,抱起兒子問話,“媽媽去哪了?”
葉嘉盛趴在路知行耳邊,眼楮都快睜不開了,“媽媽說她去祠堂了,但不許告訴別人,只能告訴爸爸。”
這傻小子平時十點鐘就困到要睡覺了,更何況今天早晨六點半就起床了,只在下午睡過兩個小時,能守著個秘密,堅持到現在,真不容易。
路知行將兒子遞給晴姐,請她幫忙帶去洗澡睡覺。可葉嘉盛黏人的厲害,十分吵鬧,張著手,“我要爸爸抱,我要爸爸洗澡,我要爸爸……”
“小老三,爸爸要先去接媽媽回來,你可以等一等嗎?”
葉嘉盛點點頭,又搖搖頭,最終還是沒抵住困意,閉上眼楮趴在項晴肩膀上睡著了,圓圓的肉臉都擠變形了。
地上五個空酒瓶,三瓶百年之旅,兩瓶琥珀拉格,還有兩個空盤子。薛宴辭就那麼四仰八叉地平躺在一排蒲團上,蓋著毯子在翻薛家志。案上擺著一盤菜 、一盤酥肉,以及未拆封的百年之旅和琥珀拉格各一瓶。
薛宴辭的酒量到底有多大,路知行還真不知道。
她從來就沒喝醉過。
只不過今天倒是路知行第一次看見薛宴辭喝啤酒,她以往都是干白和紅酒換著來,怎麼今天突然換口味了?
這場面若是被爸爸薛藺禎看見,薛宴辭肯定又少不了挨罵。
路知行整理好頭發、袖口、褲腳走進祠堂,取一個蒲團放在地上,點香,拜過薛家祖先。
“喝點兒?”薛宴辭遞一瓶未拆封的百年之旅給路知行,手里仍舊捧著薛家志,目不轉楮。
他可不敢在薛家祠堂干這些事,例如躺在這兒、例如在這兒喝酒、又或者像薛宴辭這樣兒,不點香,不祭拜,只開著燈,在這兒看書。
路知行接下酒瓶放在一旁,撿起地上的發帶給薛宴辭綁好頭發,心里盤算著一會兒帶她回去後,該怎樣和爸媽解釋她這一身酒味兒。
“志東叔說爺爺那天上午接了一個北京歸屬地的電話,然後就從樓梯上摔下去了。”
路知行挪了蒲團到薛宴辭對面,“我安排人去查查看。”隨後將她手里的書取下,合好,放回案下。
對于薛安厚摔下樓梯去世這件事,不僅薛宴辭認為不可能,路知行也是一樣認為十分不可能。
薛家所有人都保持著常年運動的習慣,雖不像薛宴辭一般天天如此,但每周至少有四次。
爺爺每兩周都會去爬一次清源山,他不會脆弱到這種程度的。
爺爺去世那年,爸爸薛藺禎明里暗里說過很多遍,誰都不許私下去查這件事。二哥薛啟澤還因為違反要求,被罰去祠堂跪過兩個小時。
“看看這個。”薛宴辭將爺爺留下的信紙遞給路知行,起身整理過衣服,端正坐好,望著這一房間的薛家祖輩,她深感自己無能。
路知行看過這封泛黃的手寫信,深覺自己愚蠢。
什麼叫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路知行2017年拿路家做了蟬遞給薛家這只螳螂;十一年後,2028年,黃雀出現,捕走了螳螂;又九年後,2037年,這件事才被告知給他和薛宴辭。
能做這件事的黃雀,能將薛宴辭和路知行蒙在假象之中的人,只有一個,但也永遠也查不到。
“好姑娘,你想怎樣做?”
“就這樣吧。”薛宴辭一臉平靜說完話,起身將蒲團壘到牆角,將空酒瓶藏到最後一排牌位左邊第三塊地磚下的儲物格子里。
路知行第一次吃過薛家番薯粥的那天晚上,薛宴辭帶他到祠堂,打開這個暗格給他看,那時候里面放的是她用壞的頭繩、發夾、秋千坐墊的木頭板子、騎馬用的韁繩。
自從那年吵架說要離婚後,這個暗格里就只剩下空煙盒和空酒瓶了。
薛宴辭說這是她所有秘密的儲存地,是她內心唯一的安在。
確實只能這樣了,頭頂上那位,就算是有十個薛家加上十個葉家也是撼動不了的。那位,還是個受精卵的時候,就注定是將來的一把手。
“知行,你說一個人已經站在權力的最高位了,他還想要再得到什麼呢?”
路知行仰頭看看房頂上的燈,不刺眼,也不晃眼,暖橙色的,足以將這間祠堂照得通亮。
“長生不老吧。”路知行啞然失笑,除了長生不老,恆昌永固,還能是什麼呢?
“葉知行,你說我站在權力最高位,也會想要長生不老嗎?”
路知行心口一涼,手里一緊。薛宴辭的這個提議是在開玩笑嗎?還是只是日常地聊聊天?還是她真的有了這個想法、有了這個欲望?
她跪在蒲團之上,雙手合十,神色自若,虔誠平靜。只嘴角微微上揚,路知行不明白薛宴辭是真的有了這個欲望,還是在嘲諷這一切是如此地可笑。
長生不老?太可笑了!
三比二,贏不了,更不可一戰。
核心產業沒有,只通過控制進出口,無法匹敵。
……
路知行將所有可能顛覆的理由一一排列,一一組合,一一思考過後立于薛宴辭左側,向她行禮,“我願與君同壽。”
如果薛宴辭真的有了這個心思,那麼,自己願意同她往上再走一走,至于那個既定的失敗的結果,自己也願意同她一起承擔,這是葉知行的承諾,是他的「我願與君同壽」。
“老公,別緊張,我只是開個玩笑。”薛宴辭笑得甜美,也笑的夸張。
“媳婦兒,你冷不冷?”
“你覺得我該冷嗎?”
路知行收好最後一個蒲團,將毯子握在手里。薛宴辭到底還是薛宴辭,懷揣著一個不大不小的理想,橫貫西東,明知不可為,卻還是非得要為上一為。
他又想起與她初次見面的那個冬天,她瘦瘦小小的,滿身疲憊,開口竟然是胸懷大志,那麼地與眾不同。
“媳婦兒,你冷了我就抱著你,由你在我身上取暖。”
“老公,你敢陪我爭一爭嗎?”
路知行對上薛宴辭揚起的眉梢,“那我們就爭一爭。”隨後按下牆上的開關,只剩案上的香火在黑夜里閃著一點點光芒,紅亮紅亮的。
薛家祠堂在後三院,步行到老宅需要十分鐘。只這十分鐘,路知行便想明白了一件事,薛宴辭要爭得不再是她的理想與野心,她不再偉大了,她成了薛家的女兒,葉家的孫女。
在過去很多時刻,路知行都想讓薛宴辭成為這樣的人,可她固執,執拗,始終不肯相信自己其實什麼都做不到,什麼都改變不了。可等到她真的看開了,想明白了,他卻後悔了。
我們需要薛宴辭這樣的人,她有能力扶大廈于將傾,挽狂瀾于既倒。可她也在一遍又一遍地等待與折磨中沒了自己的光彩,普通如一粒塵土。
我們也曾渴望過自己成為火種,但事實上,一根黃瓜連翻三倍價格帶來的沖擊,百分之九十的人都受不住,而他們卻只會說一切都在向好。
“大哥,在原定的方案上,再加百分之六。”
薛宴辭坐在椅子上只說了這一句話,飲過一杯茶就上樓去了。對于爸爸薛藺禎的提問,媽媽葉承櫻的不解,哥哥薛啟洲的震驚,她一個字都沒有解釋,也沒有回答。
眾人問及路知行,他只答一句,“我也不清楚。”
路知行才不會是叛徒,他永遠都只是薛宴辭的人,也只會是薛宴辭的人。
“媳婦兒,你怎麼突然喝上啤酒了?”
“看桌子上擺了,瓶子挺好看的,就拿去喝了。”
“媳婦兒,我不喜歡啤酒味兒。”
“好,以後都不喝了。”
“媳婦兒,和我講講爺爺的事兒。”
“好,爺爺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