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輪滾滾,碾過冰冷的石板路,直奔甘泉宮。車廂內,李斯閉目養神,而坐在對面的冬兒,雙手則死死絞著衣角,指節泛白。
“李軍正……”冬兒的聲音帶著無法抑制的顫抖和極度的羞愧,“太後她……她對您……很感興趣。”
李斯睜開眼,那雙深邃的眸子在昏暗中異常明亮,靜靜地看著她,示意她繼續。
“不是……不是那種好的興趣,”冬兒的淚水在眼眶里打轉,
“她今夜召見您,就是想……想單獨看看您這個人。是冬兒不好,提起了您,才讓太後……”
李斯的神情沒有絲毫變化,只是平靜地開口,聲音沉穩而有力︰“這不是你的錯。在甘泉宮那樣的漩渦里,有些事,避無可避。是我,把你牽扯了進來。”
馬車緩緩停下,甘泉宮到了。
冬兒看著李斯準備下車的身影,心中涌起巨大的恐懼,她不知道等待李斯的會是什麼,也不知道自己的命運將會如何。
她猛地鼓起勇氣,哽咽著說︰“李軍正……在進去之前……冬兒……冬兒能求您抱一下嗎?就一下……冬兒害怕……”
李斯腳步一頓,轉過身,看著淚眼婆娑、滿臉無助的少女。他沒有說話,只是伸出雙臂,將她輕輕攬入懷中。
他拍了拍她的後背,低聲道︰“別怕。”
片刻後,他松開她,整了整衣冠,臉上恢復了那份洞悉一切的從容。
踏入甘泉宮,殿內燈火通明。
趙姬半倚在寬大的錦榻上,一襲曳地朱紅深衣,領口與袖口繡著繁復的鳳凰紋樣,襯得她肌膚勝雪,容顏在燭光下顯得愈發嫵一媚動人。
她並未束發,烏黑的長發如瀑般披散在身後,平添了幾分慵懶與不設防的姿態。
殿中除了她與李斯之外,再無旁人。
“臣李斯,拜見太後。”李斯躬身行禮,姿態無可挑剔。
“平身吧。”趙姬的聲音帶著一絲慵懶的磁性,她並未看他,只是漫不經心地撥弄著手中一枚溫潤的玉佩。“深夜宣你入宮,可是擾了李卿的好夢?”
“為太後分憂,為大王效命,乃臣之本分,不敢言擾。”李斯不卑不亢地回答,目光低垂,只看著自己腳尖前三尺之地。
趙姬輕笑一聲,那笑聲在寂靜的殿內回蕩,帶著幾分說不清的意味。“本宮听聞,李卿不僅有經天緯地之才,更有……一些常人所不及的‘奇趣’之能。”
她頓了頓,抬起那雙勾魂攝魄的鳳眼,饒有興致地打量著李斯︰“咸陽城里都在傳,說李卿有一種……能讓車輪不落地,亦能自行飛轉的絕技。不知是真是假?”
李斯心中一凜。
來了。
車輪不落地,自行飛轉?
一瞬間,李斯確實有些發懵。他設想過無數種可能,卻萬萬沒想到,這位大秦太後,竟會對如此荒誕不經的秘聞產生興趣。
看著李斯臉上那一閃而逝的錯愕,趙姬眼中的笑意更濃了,她追問道︰“怎麼?是傳言有誤,還是李卿不願在本宮面前施展一二,讓本宮也開開眼界?”
李斯迅速回過神來,心中已是一片清明。
憤怒?辯解?否認?
不,那都太低級了。對付一個因深宮寂寞而追求刺激的女人,必須用更高維度的思想武器,進行一次徹底的降維打擊。
他抬起頭,迎上了趙姬的目光。那雙深邃的眼楮里,最初的錯愕已經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洞悉一切的平靜。
“太後,”他緩緩開口,聲音沉穩而富有磁性,“臣確有一‘術’,可令天下‘飛轉’,只是此術,恐非太後所聞那般。”
趙姬被他這出人意料的回答勾起了真正的好奇心,身體微微前傾︰“哦?那你的‘術’,是何樣?”
李斯微微一笑,那笑容里沒有諂媚,只有一種宗師論道般的從容。
“臣以為,世間之樂,可分三等。”
“下等之樂,在聲色犬馬,在口腹之欲,在奇技淫巧。此樂易得,卻也易逝,如浮萍遇風,轉瞬即散,徒留空虛。”
他的話語不疾不徐,每一個字都像一顆石子,投入趙姬的心湖。趙姬臉上的戲謔之色漸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絲凝重。
“中等之樂,在權勢富貴,在生殺予奪,在萬人之上。此樂雖能持久,卻也如履薄冰,需日夜憂思,時刻提防,樂中亦藏大苦。”
說到這里,他直視著趙姬的眼楮,那眼神仿佛能穿透她華麗的妝容,看到她內心深處的疲憊與不安。
“而上等之樂,”李斯的聲音微微拔高,充滿了感染力,“在于經緯天下,在于重塑乾坤!
在于看到萬千黎民因己之策而安居,看到大秦鐵騎因己之謀而拓土,在于將一個混亂失序的舊時代,親手‘轉’為一個法度嚴明、萬世太平的新紀元!”
“此等‘轉’動,方是真正的大‘飛轉’!此等‘術’,方是臣畢生所求之‘術’!此等‘樂’,方是能與日月同輝、與天地共存的至高之樂!”
一番話語,擲地有聲,如黃鐘大呂,在殿中激蕩回響。
趙姬徹底被震住了。
她原本只是想看李斯驚慌失措的辯解,或許是滿足自己對那粗鄙傳聞的一點獵奇心理。可她萬萬沒想到,李斯竟能將一個如此上不得台面的話題,拔高到如此宏闊的境界。
他沒有否認,他只是重新定義了“轉輪之術”。他將她那點可憐的、源于寂寞的低級趣味,襯托得無比渺小和可笑。
趙姬的臉頰微微發燙,第一次感覺到一種名為“自慚形穢”的情緒。
她看著眼前這個相貌普通的男人,那雙眼楮里的光芒,卻比殿內所有的燭火加起來還要璀璨奪目。她忽然明白,為何呂不韋如此器重他,為何大王會對他另眼相看。
這個男人的“奇趣”,根本不在身體,而在他的靈魂!
良久,趙姬才找回自己的聲音,語氣中已沒了半分輕佻,反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敬畏︰“李卿……說得好。”
李斯見狀,知道火候已到,立刻收斂起所有的鋒芒,重新恢復了臣子的恭謹。
他再次躬身︰“臣失言,驚擾太後,還望太後恕罪。臣所言之‘術’,需耗費畢生心血,怕是無緣在太後面前施展了。
至于坊間流言,不過是宵小之輩因嫉妒臣得太後與大王信重,而編排的拙劣伎倆,意在污臣之名,亂太後之心。此等小人,太後一笑置之即可,不必為其髒了耳朵。”
趙姬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胸口劇烈地起伏了一下,最終化為一聲嘆息。她揮了揮手,聲音里帶著一絲疲憊︰“本宮乏了,你退下吧。”
“臣,告退。”
李斯從容轉身,一步一步,沉穩地走出了殿外。當他的背影消失在殿門外時,趙姬依舊怔怔地坐在榻上,手中那枚玉佩早已冰涼。
她腦中反復回響著李斯那番話,再回想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