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娥蓉?
秘密拜訪?
在這微妙時刻,這位相邦之女的突然到訪,絕非兒女情長那麼簡單。這其中蘊含的風險與機遇,讓李斯那顆現代靈魂驅動的大腦瞬間進入了超頻狀態。
他心中的算盤飛速撥動︰他並不想依附任何人。無論是呂不韋這棵枝繁葉茂的參天大樹,還是未來注定君臨天下的嬴政。
他想要的,從來不是成為某個權力體系中最穩固的一顆螺絲釘,而是在秦國這片充滿了機遇與變革的土壤上,培植出獨屬于自己的力量︰一個集政治影響力、經濟命脈與思想學說于一體的,全新的復合體系。
呂氏是跳板,王權是天花板,他要做的,是在這跳板與天花板之間,構建屬于自己的天地。
眼前和呂大小姐的聯姻,既是能助他一步登天的天梯,也是可能將他牢牢捆綁在呂氏戰車上的黃金鎖鏈。如何利用這架天梯,又不被鎖鏈縛住手腳,這才是破局的關鍵。
“請她到書房。”李斯的聲音沉靜如水,听不出絲毫波瀾。
他整理了一下衣冠,手指下意識地輕敲著桌面,但這一次,節奏卻不再如往常般平穩。
片刻之後,一道清麗的身影在庸虎的引領下,步入燈火通明的書房。呂娥蓉依舊是一身干練的曲裾深衣,清冷的氣質如月華般,只是那雙能洞察人心的丹鳳眼,此刻卻帶著前所未有的凝重。
“呂小姐到訪,不知有何要事?”李斯屏退庸虎,親自為她倒了一杯茶水。
呂娥蓉沒有踫那杯茶水,她立于書案前,目光直視李斯,開門見山,一字一句,清晰如冰珠落玉盤︰“家父,已經知道了。”
“知道什麼?”李斯心中一凜,面上卻不動聲色。
呂娥蓉的唇角勾起一抹極淡的、帶著嘲諷與復雜的弧度︰“知道你……有‘分桃之癖’。”
轟!
饒是李斯心機深沉如海,此刻也感到一陣天旋地轉。他預想過無數種可能,唯獨沒料到,這個他為了自保而精心炮制的流言,竟會如此之快地傳到了呂不韋的耳中!
他的震驚只持續了一瞬,快到幾乎無法捕捉。然而,就是這一瞬的僵硬,已經完全落入了呂娥蓉的眼中。
就在李斯大腦飛速運轉,準備開口辯解或反擊的剎那,呂娥蓉卻再次開口,說出了一句讓李斯徹底驚駭的話。
“而且,我也知道,”她的聲音壓得更低,那雙銳利的鳳眼仿佛要刺穿李斯的靈魂,“那流言,是你自己布的局。”
李斯瞳孔猛地一縮!
如果說第一句話是震驚,那這第二句話,帶來的就是無與倫比的訝異!
這個女人!
她不僅知道了結果,甚至洞穿了整個過程和他的動機!她的智慧,已經超出了這個時代絕大多數人的範疇,如同一柄鋒利無比的手術刀,精準地剖開了他層層偽裝下的核心的秘密之一。
看著李斯臉上那無法掩飾的驚愕,呂娥蓉一直緊繃的臉上,終于流露出一絲別樣的神采。那是一種智力交鋒勝利後的了然,更深處,卻藏著一抹旁人看不懂的……欣賞。
“李斯,你所圖甚大,所行甚義。”呂娥蓉緩緩道,聲音里帶著一絲幾不可聞的顫抖,
“我雖不知你究竟背負著什麼,但我知道,你絕非池中之物。我呂娥蓉,平生最敬重者,便是為行大義而舍身之人。”
“所以,”她深吸一口氣,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終于攤開了最後的底牌,
“你的秘密,我從未想過揭穿。因為,我欣賞你的‘義’,遠勝過世人眼中的‘名’。”
這已近乎表白。
不是小兒女的風花雪月,而是一個頂尖智者對另一個頂尖智者的靈魂共鳴與價值認同!
李斯的心神在劇烈的震蕩後,迅速恢復了絕對的冷靜。他看著眼前的女子,心中涌起的不再是危機感,而是一種前所未有的征服感。
他笑了,發自內心的贊嘆與志在必得的笑容。
“呂小姐,”他的聲音變得低沉而富有磁性,
“你是我來到這世上,見過的……最聰明,也最危險的女子。”
他沒有否認,也沒有承認,而是用一句評語,將她抬到了與自己對等的、獨一無二的位置上。
“你看到了我走在陰影里,卻以為那是我的選擇。”他的語氣充滿了宿命般的悲涼與孤寂,
“你可知道,有些路,一旦踏上,便再無歸途。身後的萬丈光明,與腳下的無盡黑暗,皆是枷鎖。”
他巧妙地將自己的“欺騙”與“偽裝”,重塑為一種為理想而自我犧牲的悲壯敘事。他不再是一個冒名頂替的騙子,而是一個背負著沉重宿命、孤獨前行的英雄。
“而你,”李斯的聲音壓得更低,幾乎是在她耳邊低語,“是第一個……看到我身上枷鎖的人。”
他將她從一個“洞察者”,變成了“理解者”,唯一的“知己”。
這番話語的沖擊力,遠勝過任何直白的情話。呂娥蓉的理智與冷靜在這一刻被徹底擊潰,她看著眼前這個男人眼中流露出的、仿佛承載了整個時代痛苦的眼神,心底最柔軟的地方被狠狠觸動。
下一刻,李斯猛地伸出雙臂,將她緊緊地、甚至有些粗暴地攬入懷中。
這個擁抱充滿了力量與宣示,仿佛要將她揉進自己的骨血里。
呂娥蓉渾身一僵,隨即卻在他那強大的氣息與孤獨的悲愴中,漸漸軟化下來。她那雙總是帶著審視的鳳眼,第一次,流露出了迷茫與沉溺。
然而,就在這情感即將淹沒理智的頂點,呂娥蓉終究是呂娥蓉。她靠在他的胸膛,感受著他有力的心跳,用幾不可聞卻無比清晰的聲音,問出了那個最致命、也最現實的問題。
“我遲早要嫁入李府……家父,絕不會允許呂家之女,為人妾室。”
她抬起頭,淚痣閃著微光,眼神卻已恢復清明。
“李斯,紀嫣的事,你打算如何處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