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日後,李斯與公子成 的車隊浩浩蕩蕩返回咸陽。韓國最終割讓了包括陽翟、管城、京邑、密縣四城在內,外加周邊戰略要地共計十三座城池予秦國。
如此“大功”,公子成 作為正使,自然需要封賞。秦國法度森嚴,爵位功勛賞罰分明,即使是王室宗親,欲封君也需名正言順,必須有實打實的功勞,否則難免遭人詬病。
此次出使,成 雖為正使,但明眼人都看得出,運籌帷幄,迫使韓國納土稱臣的主要功勞,在于副使李斯。然君臣有別,李斯畢竟是臣,成 是君,這頭功自然要記在成 身上。
夏太後听聞公子成 立下大功,不日將受封賞,自是喜不自勝,立刻在宮中召見了心腹浮丘伯。
“太後,”浮丘伯躬身,語調謙恭,
“公子此次出使韓國,不辱使命,為大秦拓地十三城,功莫大焉!昔日觸龍曾言于趙太後︰‘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如今公子已立下不世之功,正當為其謀劃封君,以固其位,彰其榮。
依臣之見,當為公子請封‘長安君’。昔年趙孝成王封其弟號長安君,一時傳為佳話,亦是太後為子深謀遠慮之明證。公子之功,比之不遑多讓,亦可為長安君,既彰顯王上恩德,亦使公子名正言順,于朝中有立足之基,日後方能源遠流長。”
他口中引述著“為之計深遠”的典故,贊頌著“佳話”,心中卻冷冷一笑。趙國那位長安君,正因趙太後初時溺愛太過,不令其歷練立功,險些錯失良機,若非觸龍點醒,幾乎使其“位尊而無功,奉厚而無勞”,並且在趙孝成王之後的歲月里,其並非一帆風順,坊間更有其驕橫跋扈,最終卷入宮廷紛爭,下場頗為淒涼的傳聞。
如今他反用此典,夏太後未必能深察其間曲折,只會被“長安君”這名號所帶來的“功勛卓著”與“母慈子孝”的表象所吸引,對此名號背後潛藏的不祥之兆與那位長安君最終的悲慘結局,是一無所知。
浮丘伯深知夏太後望孫成龍之心,此舉既能以“佳話”投其所好,又能為日後之事悄然埋下伏筆,若成 因此封君而滋生驕縱,或因根基不穩而引來王上與相邦的不滿,于他而言,皆是樂見其成。
夏太後果然鳳顏大悅,撫掌道︰“善!‘長安君’,此名甚好!‘為之計深遠’,先生所言極是!此事,便由你操辦,務必盡快落實!”
消息傳到李斯府中時,他听聞公子成 因韓國割地之功將受封君後並不意外,這是情理之中的事情。至于具體封號為何,由誰提議,他暫未深究,這等秘辛,非他關注之重點。
緊隨其後的,是秦王嬴政與相邦呂不韋對李斯的封賞。因出使韓國,獻策迫使韓國割地之功,李斯由原先的“公大夫”爵位【秦二十等爵之第九級】,晉升一級,為“公乘”【秦二十等爵之第八級,位次更高】。
其官職,也由“中涓”【侍從近臣,品秩不高但接近權力核心】,升遷為“中謁者”【負責宮中傳達通報,謁見賓客,品級略高于中涓,同樣是親近君王之職,屬郎中令轄下】。
李斯對這些官爵的升遷,早已不像初到咸陽時那般激動。他深知,在秦王嬴政尚未親政,相邦呂不韋權傾朝野的當下,這些官職更多的是一種名義上的認可。
“公大夫”升“公乘”,于他而言,不過是俸祿田宅略增,社會地位再進一步。而“中涓”變為“中謁者”,意味著他能更頻繁地出入宮禁,有更多機會接觸到權力高層,但實際權力的大小,依然取決于相邦的信任與委任。
他,李斯,目前依然是相邦呂不韋的人。這個認知必須無比清晰。
“公乘,中謁者……”李斯手指在案幾上輕輕敲擊著,
“公子成 封君,夏太後一系的韓系宗室勢力必將有所抬頭。這咸陽城各方勢力盤根錯節,越發復雜……”
李斯晉爵為公乘,擢升為中謁者,按制需入宮拜謝君王。
咸陽宮闕,巍峨莊嚴。李斯一襲嶄新的深衣,腰佩玉玨,在內侍的引領下,步入章台宮側殿。
甫一踏入殿中,李斯目光便與上首端坐的年輕君王對上。
秦王嬴政,雖未至親政之年,眉宇間已隱隱透出幾分不怒自威的帝王氣象。
那一瞬間,李斯心頭微動,一種早已存在的猜測在此刻得到了印證。眼前這位年輕的秦王,就是那位當日在茶舍中,伴于昌平君身側,對君道、霸道、王道、帝道刨根問底的“龍公子”!
李斯面上卻絲毫不露聲色,只在心中暗道一聲“果然如此”。他迅速斂神,恭敬地行至殿中,深深一揖︰
“臣李斯,叩謝王上天恩。”
嬴政看著階下之人,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弧度︰
“李卿,此次出使韓國,勞苦功高,寡人已悉知。望卿日後繼續為我大秦社稷,殫精竭慮。”
“為大秦效力,乃臣之本分,不敢言功。”李斯言辭懇切。
依禮謝恩畢,李斯正欲告退,卻听嬴政道︰
“李卿且留步,寡人尚有些許事務,欲與卿私下商議。”
內侍們聞言,悄然退下,殿內只余君臣二人。
嬴政起身,踱步至窗前,負手而立,目光投向殿外悠遠的蒼穹。片刻後,他轉過身,那雙銳利的眼眸直視李斯︰
“李卿,別來無恙否?‘阿龍’前番與君一席談,受益匪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