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日期限已至。
新鄭王宮的朝議大殿內,氣氛壓抑得令人窒息。李斯一身素色深衣,目光平靜無波。
他身旁的公子成 ,年輕的面龐上卻帶著幾分按捺不住的興奮與期待,目光不時掃向御座上韓王厘。
“王上,”李斯的聲音清朗而沉穩,打破了殿內的死寂,
“十五日之約已到。我大秦的耐心,並非無窮無盡。今日,貴國當給我大秦一個明確的答復。”
韓國相邦張平顫巍巍地出列,額頭上布滿了細密的汗珠。他深吸一口氣,正要開口,卻被李斯搶先一步。
“為免貴國君臣再徒勞揣測,虛耗光陰,”李斯語調微微上揚,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果決,
“斯今日便將我大秦的條件,明明白白地告知諸位!”
他目光如電,緩緩掃過殿中每一個韓國大臣的臉龐,清晰無比地吐出每一個字︰
“我大秦,欲得貴國的陽翟、管城、京邑、密縣,此四城之地!以此四城,換取秦韓兩國之長久和平。韓王,以為如何?”
陽翟!韓國舊都,龍興之地!管城!鄭國故都,商貿繁華,乃韓國錢袋子!京邑、密縣!皆是人口稠密、物產豐饒的膏腴之地!這四座城池,幾乎佔據了韓國疆域的核心,是韓國賴以生存的命脈所在!
割讓此四城,與將韓國攔腰斬斷何異?這哪里是換取和平,分明是索命!
御座上的韓王厘,聞此四城之名,本已蒼白的面容愈發失了血色。他微微闔目,袖中的指節因緊握而泛白。殿內喧嘩四起,他卻仿佛置身事外,良久,才緩緩睜眼,眸中一片空茫。
殿下群臣更是面如土色,有的雙股戰戰,有的捶胸頓足,有的則怒目圓睜,卻又敢怒不敢言。秦國的兵威,如同一座大山,壓得他們喘不過氣來。
韓國相邦張平,此刻只覺得口干舌燥,頭暈目眩。他強自定了定神,聲音沙啞地開口︰
“李…李大人…此四城,乃…乃我大韓之根本,關乎國祚民生,萬萬…萬萬不可……”
“不可?”李斯嘴角噙著一抹冷峻的笑意,眼神銳利如鷹隼,
“張相此言差矣。在我看來,此乃保全韓國社稷之上策。若韓王不肯割愛,莫非是想讓我大秦的鐵騎,踏遍韓國每一寸土地,再來與韓王商議何為‘根本’嗎?”
他向前一步,聲音陡然拔高了幾分,帶著雷霆萬鈞之勢︰
“三川郡內,我大秦上將軍蒙驁,早已整軍待發!數十萬王者之師,旦夕可至新鄭!張相,你韓國,擋得住嗎?”
韓王厘依舊端坐,面無表情,只是垂下的眼睫,在無人察覺處輕輕抖動了一下。
“王者之師”四字,仿佛諷刺,又如同四柄重錘,狠狠砸在每一個韓國君臣的心頭。蒙驁的威名,足以令三歲小兒止啼。韓國孱弱的軍力,在秦軍面前,與土雞瓦狗何異?
張平被李斯的氣勢所懾,囁嚅著,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李斯環視一周,將韓國君臣的驚懼與絕望盡收眼底。
他語氣稍緩,目光最終落回到御座上沉默的韓王厘身上︰
“當然,我大秦亦非不教而誅之國。本使可以再給韓王與諸位三日時間,仔細商議。三日之後,本使需要一個明確的答復。
是割讓四城,永結秦晉之好;還是負隅頑抗,灰飛煙滅。王上,自決之!”
說罷,李斯不再看殿上眾人一眼,轉身拂袖,與公子成 一同,在韓國君臣或驚或怒的目光注視下,昂然離去。
直至秦使身影消失,韓王厘緊繃的肩背才似松弛了些許,他抬手揉了揉眉心,聲音低沉而疲憊︰
“退朝。此事……容寡人三思。”
韓國王宮深處,偏殿之內。
當秦國使團離開朝議大殿的消息,以及李斯那石破天驚的索求,如同雪片般傳入韓非耳中時,他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險些站立不穩。
數日前,浮丘伯曾秘密傳來消息,稱秦國獅子大開口,意圖索要韓國核心四城。當時韓非雖驚,心中卻仍存幾分僥幸,暗忖或許是浮丘伯所聞有誤,或是秦使虛張聲勢,未必會如此決絕。
“公子!相邦大人派人傳話,秦使李斯,限我大韓三日之內答復!他……他索要陽翟、管城、京邑、密縣四城!否則……否則便要兵戎相見!王上他……王上他只說三思。”
親信的聲音都在顫抖。
“陽翟、管城、京邑、密縣……”韓非喃喃自語,每念出一個城名,心便往下沉一分,臉色也愈發蒼白。浮丘伯所言,竟一字不差!
饒是他身為?王弟貴冑,又得太後暗中扶持,根基不可謂不深,但當真正面對秦國雷霆萬鈞的威壓時,才發覺過往的一切依仗都如鏡花水月,心中只剩下無邊無際的無力感。
“三日……”韓非閉上雙眼。他知道,李斯這三日之期,並非仁慈,而是要讓韓國在恐懼與絕望中,自己走向滅亡。王兄的“三思”,在他看來,更像是無計可施的拖延。
“傳我密令!”韓非猛地睜開眼楮,眼神中閃爍著困獸猶斗的瘋狂與決絕,
“立刻通知張相,讓他務必想盡一切辦法拖延!朝堂之上,能拖一日是一日!同時,動用我手中所有能調動的力量,不惜一切代價,秘密增援陽翟、管城、京邑、密縣四城的防務!將所有能找到的軍械、糧草,即刻送往這四地!城中青壯,一體編入守軍,死守到底!”
“另外,”韓非的聲音帶著一絲沙啞,
“立刻動用我們手中最快、最可靠的信鴿,不惜一切人力物力,哪怕是最後一羽,也務必將此求救之信,火速送達大梁使者手中!告訴信陵君,韓國已危如累卵,若他再不出手,韓國……便真的亡了!”
親信領命,腳步踉蹌地退了出去。偏殿之內,只剩下韓非一人。他走到窗邊,望著遠處那象征著韓國王權的主殿,心中充滿了苦澀與悲涼。
“師弟啊師弟……?你我皆出荀卿門下,都曾有救世之心。如今你擇強秦以為階梯,步步為營,竟要以我韓國之血,來鑄你功名之路麼?這便是你選擇的‘道’麼……可悲,可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