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報的交接與初步驗證,在國際聯合調查組這個代表著人類社會最高效能的龐大機器的全力運作之下,以一種近乎雷霆萬鈞的速度迅速完成。那枚承載著世界存亡之秘的、名為“文明之種”的記憶水晶,被盛放在一個充滿了惰性氣體與能量穩定場的、最高級別的特殊容器之中,由“蒼鷹”親自護送,立刻送入了這艘海上堡壘最核心、最深處、防御等級堪比核彈發射井的超級信息處理中心。
在那里,一個早已待命多時、由全世界範圍內最頂尖、最權威的密碼學專家、古文字學家、規則學理論學者、地質學家乃至神話歷史學家組成的、星光璀璨的頂級智囊團隊,將不眠不休,對其中蘊含的海量信息,進行全天候的、最高權限的聯合破譯與交叉分析。他們所使用的,是這個星球上最強大的量子計算機集群,他們的每一次推演,都可能消耗掉一個中等城市一天的電量。
而作為這一切的源頭,引爆了這場信息風暴的葉絡和莫黎,則被以一種近乎“國賓級”的、充滿了尊敬與客氣的態度,恭敬地安排在了一間位于這艘母艦生活區最上層的、擁有著巨大單向全景舷窗的豪華房間里,進行休整。這里的一切設施,都代表著人類科技所能達到的舒適與奢華的極致。
夕陽的余暉,正如同神明手中打翻的、盛滿了熔金的調色盤,肆意地將下方那片無垠的海面,染成一片破碎的、流動的、炫目而又淒美的燦爛金色。浪花翻涌,每一朵浪花都像是被鍍上了一層金邊,在破碎與重組之間,閃爍著令人目眩的光芒。
遠方的天際線上,一幅壯麗而又充滿了強烈不祥預兆的畫卷,正在緩緩展開。那瑰麗絢爛到極致的、如同燃燒羽翼般的火燒晚霞,與另一側,自地平線盡頭悄然匯聚、翻涌而來的、如同墨汁般濃稠沉重的烏雲,正在激烈地交織、踫撞。光與暗的邊界,呈現出一種詭異的、仿佛被撕裂般的紫紅色,仿佛是白晝與黑夜之間,一場無法調和的戰爭的序幕。
海風穿過舷窗特制的通風口,帶著一種溫柔的力量吹拂進來,浪濤有節奏地、不知疲倦地拍打著母艦那堅固的艦身,發出沉悶而悠遠的聲響。眼前的景色,寧靜,壯闊,充滿了大自然那永恆不變的、令人敬畏的宏偉詩意。
但房間內的兩個人,葉絡和莫黎,他們的內心世界,卻與窗外的寧靜截然相反。他們的內心,如同那即將被烏雲吞噬的天際線,如同那風暴中心看似平靜、實則蘊藏著毀天滅地力量的絕對海眼。表面上,他們沉靜如水,但在這份沉靜之下,卻是無數思緒與情感的波濤洶涌,正在積蓄著一股足以顛覆他們過往一切認知、甚至足以重塑他們未來道路的龐大力量。
葉絡和莫黎並肩站在那巨大的、幾乎佔據了整面牆壁的圓形舷窗前,默默地、長久地,注視著窗外那光影變幻、雲海翻騰的景色。他們都沒有說話,空氣中彌漫著一種無需言語便能深刻理解的沉默。這種沉默並非尷尬,而是一種深度共鳴,一種共同背負了同樣沉重秘密之後,所形成的、獨一無二的心靈默契。他們都能清晰地、毫不費力地,感受到對方心中那份如同實質般沉重、難以用任何言語去形容的巨大壓力。
他們比任何人都清楚,從他們鼓起勇氣,踏入那間戒備森嚴的會議室,面對著那些代表著世界最高權力的面孔,將那個隱藏在歷史長河與神話傳說背後的、血淋淋的終極真相,一字一句地、清晰地、不帶任何感情色彩地講述出來的那一刻開始……這個世界,這顆在宇宙中孤獨運行了四十五億年的藍色星球,它那龐大而精密的、決定著全人類命運的社會齒輪,就已經開始脫離原有的、人們所熟悉的軌道,向著一個全新的、完全未知的、注定充滿了血與火與犧牲的殘酷方向,發出了第一聲沉重而又不可逆轉的轟鳴轉動。
當他們帶回的那些情報——關于來自世界之外的、以吞噬為本能的“外神”,關于以自身化為塵埃來守護世界的“化塵之神”,關于維系著世界存在最後防線的“世界平衡節點”……當這些足以徹底顛覆人類數千年文明史、足以讓所有宗教經典都黯然失色、足以讓所有科學理論都顯得淺薄的驚天秘聞,經過那個頂級智囊團夜以繼日的反復分析、建模推演、與無數古老遺跡的能量數據進行交叉比對,最終確認其無可辯駁的真實性,並最終被那些站在權力巔峰的大人物們,消化、理解了其背後所代表的、那種足以讓任何人都感到靈魂戰栗的恐怖含義之後……
這些信息,這份關乎著文明是否能夠存續下去的最終報告,必將通過最高等級的、超越了一切常規通訊手段的絕密渠道,如同最致命的病毒,也如同最神聖的啟示錄,精準地、迅速地,傳播到世界各主要大國的最高決策層耳中。
到那時,整個世界的現有格局,都將發生一場天翻地覆的、任何人都無法阻止的、雪崩式的劇變。
國與國之間,那些因為地緣政治、因為歷史遺留問題、因為資源爭奪而產生的、看似不可調和的尖銳矛盾與激烈爭斗;組織與組織之間,那些因為利益糾葛、因為意識形態對立而形成的、錯綜復雜的陰謀與摩擦……所有這一切,在“文明是否能夠繼續存在下去”這個懸在全人類七十億顆頭顱之上的、冰冷而又鋒利的終極達摩克利斯之劍面前,或許都將在一夜之間,變得如此的渺小、如此的脆弱,甚至……如此的荒誕與微不足道。
一個前所未有的、覆蓋全球所有國家、所有超凡組織的、以守護那些散布在世界各地的“世界平衡節點”為唯一共同目標的超級戰略同盟,可能會在極短的時間內,因此而誕生。昔日的敵人,可能會在會議桌前握手言和,共享情報,共同部署兵力,只為對抗那個共同的、來自星空之外的終極夢魘。
但也可能,人性中那根深蒂固的、永不滿足的貪婪與野心,會催生出另一番更加黑暗的景象。會有一些被權力蒙蔽了雙眼的野心家,或是一些自認為可以掌控一切的瘋狂勢力,為了爭奪那些“平衡節點”的絕對控制權,為了試圖解開並掌握那種源自于“化塵之神”的、近乎創世神級別的古老力量,而悍然發動比人類歷史上任何一次沖突都更加慘烈、更加不擇手段的秘密戰爭。他們或許會認為,誰掌握了“節點”,誰就掌握了未來世界的話語權,誰就可能成為新時代唯一的“神”。
猜忌、聯合、信任、背叛;守護、犧牲、掠奪、毀滅……人性的光輝與丑陋,必將在這場即將拉開序幕的、前所未有的大時代變革之中,被展現得淋灕盡致,再無任何遮掩。
無論最終的走向如何,有一點是確定的。
一場席卷全球的、看不見連綿的戰線與漫天的硝煙,卻遠比任何一次世界大戰都更加殘酷、更加致命的暗中戰爭,即將來臨。它的戰場,可能是在人跡罕至的極地冰蓋之下,可能是在繁華都市地底深處的古老遺跡之中,也可能是在每一個人的內心深處。
這場戰爭的核心,將不再是領土、是資源、是黃金、是石油,甚至不再是意識形態。而是那些散布在全球各個角落的、神秘的、維系著世界存在的——“世界平衡節點”。
而這場戰爭唯一的、共同的目標,將是“永恆秘約”那群瘋狂的邪教徒,“圖鑒組織墮落派”那些背棄了人類身份的叛徒,以及所有潛藏在世界陰影之中、被“外神”意志所腐化的、大大小小的僕從與走狗。
“風暴要來了。”
在長久的、幾乎要與窗外那沉寂的暮色融為一體的沉默之後,莫黎終于輕聲開口。她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仿佛被海風吹散的飄忽,但每一個字落下,卻又仿佛帶著深海之下萬鈞水壓的重量,重重地敲擊在葉絡的心上。
她的目光,同樣凝視著遠方。那片不斷擴大、不斷翻涌的烏雲,已經遮蔽了半個天空,正在以一種無可阻擋的姿態,緩緩地、卻又無比堅定地,吞噬著夕陽最後那一抹壯麗而悲傷的余暉。
“嗯,”葉絡低聲回應,他的目光,仿佛已經穿透了厚重的單向舷窗,穿透了那翻滾的雲層,望向了那片隱藏在烏雲背後、更加深邃、更加冰冷、充滿了未知恐怖的無盡星空。
他的眼神,平靜得如同一潭深不見底的、在萬古歲月里都未曾起過一絲波瀾的寒湖。但只有離他最近的莫黎,才能感受到,在那片極致的、近乎死寂的平靜湖面之下,正有一座無比巨大的、積蓄了無窮能量的活火山,正在緩緩甦醒,燃燒著足以熔化一切鋼鐵、足以焚盡所有不公與邪惡的、熊熊的怒火與決心。
“它已經來了。”葉絡緩緩地說道。
他的語氣,不是預言,而是陳述。陳述一個已經發生、正在發生、並且即將席卷一切的、既定的事實。
他緩緩地轉過頭,不再去看窗外那即將被黑暗吞噬的末日之景,而是將目光,投向了身旁那個與他並肩而立、共同見證了這一切、也必將與他共同面對這一切的女孩。
他看著莫黎那雙在昏暗光線下,依舊清澈如星辰的眼眸,那張絕美的臉上,因為承擔了本不該由她這個年紀承擔的重壓,而顯露出的那一絲揮之不去的疲憊與堅毅。他的臉上,緩緩地、綻放出了一抹微笑。
那是一個很淡的、甚至是帶著一絲自嘲與無奈的微笑,但其中,卻蘊含著一種足以讓所有絕望都為之退避、足以讓所有艱難險阻都顯得渺小的、無窮無盡的決心與勇氣。
“既然躲不掉,”他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堅定地,在這間安靜的房間里響起,如同在風暴來臨前,敲響的第一聲戰鼓。
“那就讓我們……成為風暴的中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