彌漫在“阿卡夏記錄館”中的、那股混雜著硝煙與血腥的刺鼻氣味,正在被一種更加古老、也更加沉重的、悲愴的寂靜,緩緩地、一寸寸地,吞噬殆盡。所有的敵人,無論是狂熱的使徒,還是被污染的叛變者,都已化為這片破碎殿堂中的塵埃。然而,勝利的喜悅,卻絲毫沒有降臨在任何一個幸存者的臉上。空氣中,只剩下殘垣斷壁在無聲地悲鳴,以及幸存者們那沉重到近乎凝固的、充滿了壓抑與茫然的呼吸聲。
葉絡凝視著眼前那道幾乎已經完全透明、如同風中殘燭般搖曳不定、隨時都可能熄滅的管理員光影,他的心中,五味雜陳,仿佛被打翻了一整瓶陳年的、混雜了各種滋味的苦酒。這位不知在這片孤獨的知識海洋中,默默守護了多少萬年光陰的古老存在,為了保護這里的知識,為了給這個世界保留下最後一點文明的火種,已經燃盡了自己的一切。
就在葉絡以為它即將像所有燃盡的薪柴一樣,徹底消散之際,那本已瀕臨徹底潰散的光影,卻奇跡般地、以一種違背了能量守恆定律的方式,重新凝聚起了最後一絲、也是最核心的力量。那點光芒雖然微弱到了極致,卻又異常的穩定,仿佛一顆在無盡黑暗中,倔強地燃燒著自己最後光熱的孤星。
“感謝你們……”
管理員的聲音,再次響起。這一次,不再像之前那般威嚴而冰冷,不帶絲毫感情。而是帶著一種終于卸下了萬古重擔後的、如釋重負的釋然,以及發自肺腑的、最為真誠的謝意。它的聲音斷斷續續,在空曠而死寂的大殿中回響,如同最遙遠的、來自宇宙誕生之初的脈沖星光,在穿越了無盡的時空與層層疊疊的宇宙塵埃之後,才堪堪抵達葉絡的耳畔。
“感謝你們,守護了此地的‘秩序’,也守護住了這個世界……最後的火種。”
“但是,年輕人……”它的聲音陡然一轉,那份短暫的釋然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如同萬載玄冰般的凝重,以及……一種仿佛已經預見到了未來那無盡黑暗的、深不見底的疲憊,“你們真正的敵人,遠超你們今日所見,也遠超你們此刻,所能想象的一切。”
話音未落,管理員那光影構成的身軀之前,一片浩瀚無垠的宇宙星圖,被它用最後的力量,緩緩投影了出來。
這並非一張平面的、死板的地圖。
而是一個立體的、動態的、充滿了無盡信息洪流的、活生生的宇宙模型!
葉絡和莫黎的呼吸,在看到這幅景象的瞬間,就被徹底地、蠻橫地,奪走了。他們仿佛被一只無形的大手,從這片破碎的殿堂中猛地拎起,直接扔進了冰冷、死寂、卻又無比壯麗的宇宙深處。
星圖的一側,是無數璀璨的、散發著柔和光芒的星系。它們如同出自最偉大的神級工匠之手,一件件精美絕倫的藝術品,在各自既定的、充滿了數學之美的軌道上,和諧而又優雅地運行著。無數生機勃勃的、散發著代表生命與希望的、柔和的藍色或綠色光暈的世界,如同點綴在黑色天鵝絨上的鑽石,點綴其中。它們共同構成了一幅和諧而又壯美的、名為“秩序”的宇宙交響樂章。
然而,在這片光明宇宙的邊緣,另一種截然不同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景象,正以一種肉眼可見的、令人心悸的速度,不斷地、堅定不移地,侵蝕、擴散。
那是如同最惡性的、已經擴散到全身的癌細胞一般,瘋狂增殖的、代表著絕對混亂與純粹惡意的無盡黑暗。
那黑暗,並非簡單的、缺少光源的“沒有光”。而是一種有“質感”的、仿佛能吞噬一切概念的、活生生的“虛無”!它所到之處,所有的星辰都失去了它們應有的光彩,恆星熄滅,星雲崩解,所有的秩序都被扭曲為毫無意義的混沌,所有的生命都被徹底吞噬殆盡,只留下一片死寂的、充滿了絕望與瘋狂的、連光線都無法逃逸的宇宙廢墟。
葉絡的瞳孔,猛地收縮成了針尖大小。他在凜冬之地的“冰封神殿”之中,曾經透過“阿卡納之匙”,窺探到過這恐怖景象的一角。但那時的窺探,就如同透過鑰匙孔,去看一場即將吞噬整個世界的滔天火海。而現在,管理員則是推開了整扇門,讓他直面這片足以焚盡整個宇宙的、無邊無際的毀滅烈焰。
“它們,被我們這些古老的守護者,稱之為——‘外神’。”
管理員的聲音,充滿了萬古的滄桑與無法言喻的悲壯。它仿佛不再是一個冰冷的程序,而是一位親身經歷了億萬年戰爭、眼睜睜看著無數戰友、無數世界在自己面前化為灰燼的、疲憊不堪的、最後的老兵。它在講述一段持續了億萬年的、注定沒有勝利者、只有犧牲者的、殘酷的戰爭史詩。
“它們是宇宙的癌細胞,是熵增定律最極致、最惡意的具現化。是所有以‘秩序’為根基的文明……最終極、也最無可避免的……公敵。”
“你們世界的守護者——你們這個紀元的凡人,稱之為‘化塵之神’的存在,其真實的身份,並非單一的神明。”
管理員的話,如同投下一顆億萬噸當量的核彈,在葉絡的腦海中,掀起了足以顛覆他整個世界觀的滔天巨浪!
“‘化塵之神’,是一個由這個世界誕生之初,所有最強大、最純粹的、代表著‘守護’與‘秩序’的本源規則,為了對抗熵增的侵蝕,而自發集合而成的、至高的、統一的防御意志。 ,是這個世界的免疫系統;是這個世界的守護神;從某種意義上來說, ,就是這個世界本身。”
管理員身前的投影隨之變化,飛速拉近。在那片代表著葉絡所在世界的、散發著蔚藍色光芒的美麗光球之外,幾個龐大到無法用任何天文單位去形容的、形態各異的、由純粹黑暗能量構成的恐怖陰影,正如同一群饑餓了億萬年的星空巨獸般,正瘋狂地、不知疲倦地,撞擊著那層看似薄弱、卻又無比堅韌的世界壁壘。
每一次撞擊,都讓整個世界光球,發生一陣劇烈的、令人心悸的顫抖。
“當年,正是為了抵御‘外神’之中,那幾個最為強大、也最為貪婪的恐怖存在——‘虛空之主’、‘萬門之門’、‘混沌蠕蟲’的聯合入侵,‘化塵之神’,才做出了最終的、也是唯一的選擇。”
投影之中,一尊無法用任何語言去形容其偉岸與神聖的、完全由純粹的光與秩序規則所構成的、頂天立地的巨神,從藍色光球的內部,緩緩地、堅定地升起。 的面容模糊不清,因為 沒有固定的形態, 就是所有美好概念的集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