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那頭名為“踏雪”的、擁有著純白毛皮和無盡耐力的巨狼,終于載著它的兩位乘客,邁出那片將整個世界分割為酷寒與溫熱兩個極端、被凜冬遺民敬畏地稱為“世界屋脊”的巨大山脈的最後一個山口時。
它的腳步,在一瞬間,發生了肉眼可見的變化。
那是一種,仿佛瞬間卸下了千鈞重擔般的、發自靈魂與血脈本能的輕快。
凜冬之地的嚴酷法則,那股無時無刻不在侵蝕著外來生靈的、如同跗骨之蛆般的陰冷與惡意,就如同一個巨大的、無形的結界,在他們穿過山口的那一刻,被徹底地、干淨利落地,甩在了身後。
一股溫暖而潮濕的、充滿了濃郁、甚至近乎于野蠻的生命氣息的、屬于全新大陸的季風,迎面吹來,溫柔地包裹了他們。那風中,不再是冰雪世界里那種純粹到極致的、干燥而刺骨的冷,而是夾雜著無數種,葉絡從未聞過的、復雜而又和諧的復合型氣味。
有雨後濕潤泥土與腐殖質混雜在一起的甜腥,有不知名的巨大蘭科植物在林葉深處散發出的奇異幽香,有被陽光暴曬後某種樹木的汁液所蒸發出的甘醇,甚至,還有遠處順風飄來的、屬于某種大型食肉動物領地內獨有的、充滿了濃烈侵略性的麝香味。
氣溫,在短短的幾步之間,仿佛就跨越了整整兩個季節。從需要穿著厚重狼皮裘才能勉強抵御的酷寒,驟然間,攀升到了只需要一件單薄襯衣就能感到無比舒適的溫暖。那溫潤的潮氣附著在他們的皮膚和裝備上,將那些從凜冬之地帶來的、最後的一絲寒霜,溫柔地融化。
周圍的景色,更是發生了翻天覆地般的、堪稱神跡的劇變。
不再是那種單調到令人絕望的、永恆的灰白與死寂。而是,被一種,充滿了無與倫比的生命張力的、濃郁到仿佛隨時都要滴出水來的、層次感無比豐富的……綠色,所徹底地、霸道地佔領了。
巨大的、葉片舒展開來如同巨鳥羽翼般的蕨類植物,肆無忌憚地覆蓋著山坡。不知名的、擁有著絢麗色彩的奇特花朵,在潮濕的空氣中盡情地綻放著它們妖異而又華美、甚至在某些陰影處散發著微弱熒光的奇異形態。高聳入雲的、仿佛要用樹冠去觸摸天空的擎天巨樹,其粗壯到需要數人合抱的樹干上,纏繞著無數條如同巨蟒般粗壯的古老藤蔓,藤蔓上又生長著各色的菌類與苔蘚。
清脆而富有韻律的蟲鳴,遠處瀑布轟鳴所帶來的朦朧水汽,以及隱藏在林葉深處的、充滿了警惕的鳥類發出的尖銳鳴叫,共同交織成了一曲,充滿了原始與野性的、屬于這片新大陸的……生命交響樂。
就連天空,也變得不再是凜冬之地那種壓抑的、了無生氣的灰白色。而是,呈現出一種,被雨水反復沖刷過後的、無比干淨、無比清澈的、如同頂級藍寶石般的湛藍色。大朵大朵的、如同般的潔白雲彩,悠閑地漂浮其上,投下大片移動的陰影。
葉絡和莫黎,都下意識地,勒停了座狼。
他們站在山口的最高處,居高臨下,被眼前這片,充滿了無與倫比的視覺沖擊力的、原始的、狂野的美景,給深深地,震撼了。他們的呼吸在這一刻都變得輕微,仿佛生怕驚擾了這片沉睡了萬古的畫卷。
這,就是巴圖口中那個,他們的先祖曾經與之進行貿易的、充滿了財富與機遇的……溫暖的南方大陸。
這,也是“指南針”星璇,與“阿卡納之匙”所共同指引的、那個充滿了未知與危險的……全新的戰場。
這也是他,與他真正的宿敵——圖鑒組織的核心力量,即將要進行正面踫撞的、最終的……舞台。
“我們……到了。”
莫黎的聲音中,帶著一絲??????????後的、如釋重負的輕松,也帶著一絲,面對這片完全陌生世界的、不易察覺的茫然。她輕輕地,從座狼的背上滑下,赤足踩在溫潤的、覆蓋著青苔的土地上,一股生命的暖意從腳底傳來。她伸出手,去觸摸路邊一株巨大的、葉片上還掛著晶瑩露珠的綠色植物。那溫潤而充滿生命力的真實觸感,讓她那張常年因為戰斗和警惕而顯得清冷的臉上,都忍不住,露出了一絲發自內心的、如釋重負的微笑。
“是啊,我們到了。”
葉絡翻身下狼,他的目光,卻沒有在眼前這片壯麗的景色之上停留太久。他,抬起頭,望向了一個,極其遙遠的方向。
那個方向,正是他胸口那枚“指南針”星璇,所穩定地、不偏不移地,持續指引的方向。
在那里,他雖然用肉眼,什麼都看不見。只能看到無盡的綠色,如同海洋般一直延伸到遙遠的天際線,最終與那片蔚藍的大海融為一體。
但是,他卻能清晰地“感覺”到,一種,無法用言語來形容的、浩瀚的、龐大的、如同沉睡的泰坦巨神般的“存在感”。
那是一種,規則層面的“質量”。
就好像,一個普通人,雖然看不見空氣,卻能清晰地感覺到風的存在。就好像,一個天文學家,雖然看不見黑洞,卻能通過周圍星體的扭曲運行軌跡,清晰地計算出它的存在與質量。
葉絡,此刻,就能感覺到,那片大陸的盡頭,那片被稱為“迷霧之海”的彼岸,存在著一個,其規則的濃度、信息的密度、以及存在的體量,都遠遠超出了這個世界上任何一處地方的……超級“奇點”。
那個奇點,就是“阿卡夏記錄館”。
而就在葉絡,將自己全部的心神,都沉浸在這種,與遙遠的目標之間,所產生的、跨越了空間的奇妙共鳴之中的時候。
就在這片天地,還沉浸在和諧的生命交響樂之中的時候。
突然!
“咚——!!!”
一聲,仿佛能夠穿透靈魂、震懾萬物的、無比宏大、也無比悠揚的……鐘聲,毫無任何征兆地,在這片廣闊的天地之間,驟然響起!
這聲鐘鳴,無比的清晰,無比的真實!
它,並非來自于任何一個具體的方向,東、南、西、北,都不是。
它,更像是,從這片天地的四面八方,從天空的最高處,從大地的最深處,從他們身體內的每一個細胞之中,同時,響起!
它,無處不在!
那鐘聲,並不刺耳。相反,它听起來,無比的莊嚴、神聖,甚至帶著一絲,悲天憫人般的慈悲。但是,在這莊明與神聖的背後,卻又隱藏著一種,不容任何生命所違逆的、至高無上的、冰冷的……威嚴!
就仿佛,是某位至高的神明,在宣告著,某條,絕對不容被觸犯的、神聖的……律法!
“嗚……”“踏雪”發出一聲低低的悲鳴,本能地將身體伏低,巨大的狼首幾乎要貼到地面,琥珀色的眼眸中充滿了對這種未知偉力的敬畏與恐懼。
“咚——!!!”
第二聲鐘鳴,緊隨其後,再次響起!
這一次,葉絡清晰地感覺到,伴隨著這聲鐘鳴,整片天地之間,那些原本自由流淌的、無形的能量粒子,仿佛都在這一瞬間,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粗暴地,進行了一次,強制性的“格式化”!
所有的能量,都在這一刻,被強行地,囚禁進了某種,更加嚴苛、也更加穩定的“規則晶格”之中!就好像,無數自由不羈的游牧民,在一瞬間被強行打上了烙印,穿上了囚服,關進了秩序井然、卻也毫無自由可言的牢籠!
“咚——!!!”
第三聲鐘明,如期而至!威嚴而沉重,仿佛為這場無聲的儀式,敲下了最終的定音符。
這一次,葉絡清晰無比地感覺到,自己體內的能量,自己所掌握的那些,來自于各種靈魂遺蛻的、不同的規則之力,都仿佛,被戴上了一副,無形的、沉重的……枷鎖!
他所掌握的“長日將盡”的空間之力,那原本靈動跳躍的空間粒子,此刻變得無比沉重,仿佛陷入了粘稠的泥沼;他那源自“暗影之隙”的吞噬能力,在接觸到這個世界的物質時,也仿佛遇到了某種堅韌的薄膜,吞噬的效率大打折扣。
它們,不再像是在凜冬之地時那般,可以隨心所欲地、自由暢快地運轉。
它們的運轉速度,被大幅地,壓制了!
它們的威力,也被大幅地,削弱了!
就好像,一個原本可以在奧運會賽場上,肆意奔跑,挑戰人類極限的頂級短跑運動員,突然間,被強行地,扔進了一個,水深及腰的、充滿了巨大水流阻力的游泳池之中!
他,依舊可以奔跑。
但是,他的每一個抬腿,每一個擺臂,都需要消耗比以往,多出數倍的力氣。而他所能展現出的速度和力量,卻連巔峰時期的一半,都不到!
這是一種,來自于整個世界環境層面的、無差別的、強制性的……“規則壓制”!
而就在葉絡和莫黎,因為這突如其來的、史無前例的強大壓制,而臉色凝重,甚至內心感到一絲驚駭的時候。
他們身旁那頭,來自凜冬之地的強大座狼“踏雪”,更是發出了一聲,充滿了痛苦和不安的、低沉的哀嚎。
它那龐大的身軀,竟然,在這三聲鐘鳴之後,不受控制地,劇烈地顫抖了起來,毛皮之下的肌肉不受控制地痙攣著,甚至,連最基本的站立,都變得有些困難!
葉絡立刻蹲下身,將手掌貼在“踏雪”的背上,一股相對溫和的生命能量,立刻涌入它的體內,幫助它穩定心神。同時,他也立刻,在腦海中分析出了“踏雪”出現這種反應的根本原因。
“踏雪”,是凜冬之地的生物。它的強大,它的力量來源,它存在的根本,都與凜冬之地那獨特的、充滿了“冰”與“寂”兩種規則的能量環境,深度綁定。
而現在,當它離開了凜冬之地,進入到這片,規則體系完全不同的新大陸之後。它,就如同一個,生活在萬米深海的物種,被強行地,打撈到了陽光普照的陸地之上。
它體內的能量循環,與這個世界的“規則頻率”,產生了嚴重的、致命的……“排異反應”!
而那三聲鐘鳴,就像是一個,無情的“規則過濾器”,或者說是一個冷酷的“校準程序”,將這種“排異反應”,瞬間,放大了無數倍!
這片新大陸,以一種,極其霸道、也極其冷酷的方式,宣告了它的“法則”——
所有,不屬于這片土地的、異來的“規則”,都將受到,最嚴厲的、無情的……壓制!
“看來,我們有大麻煩了。”
葉絡緩緩站起身,看著因為痛苦而不斷地,用頭顱磨蹭著自己的“踏雪”,又看了一眼,同樣因為體內的“霜影”之力受到壓制,而臉色有些蒼白的莫黎,他的眉頭,深深地,鎖了起來。
他知道,這三聲鐘鳴,不僅僅是在壓制他們。
更是在,向這片大陸上,所有的“存在”,宣告著一件事——
獵殺時刻,開始了。
那些,完全適應了這片大陸規則的、土生土長的強大掠食者們,將會,被這三聲鐘鳴,徹底地,從沉睡中喚醒。
而他們這些,身上帶著明顯的、異鄉的“規則烙印”的、被大幅削弱的“外來者”,在這片土地的原住民眼中,將會成為,最顯眼、最美味、也最……脆弱的獵物。
這片充滿了原始與野性的新大陸,在他們踏足的第一刻,便以一種,最直接、也最殘酷的方式,為他們,送上了一份,充滿了血腥味的……“歡迎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