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大殿之內,空氣中充斥著兩種截然不同的寂靜。
一種是屬于艾薩克的。他那龐大而扭曲的身軀半跪在地,曾經不可一世的災厄鎧甲上,那道被“聖潔冰霜”灼穿的傷口依舊彌漫著聖潔的白煙,頑固地阻止著他引以為傲的超速再生。他看向葉絡的眼神,已經從最初的輕蔑、戲謔,轉變成了驚駭、怨毒,以及一絲他自己都未曾察明,卻已經深入骨髓的……恐懼。他就像一頭被聞所未聞的武器重創的凶獸,正在重新評估著眼前這個渺小獵物的危險等級。
另一種寂靜,則屬于葉絡。他同樣單膝跪地,身體因為極限的能量輸出而微微顫抖,蒼白的臉龐上布滿了細密的汗珠。每一次呼吸都牽動著肺部火辣辣的痛感,仿佛剛剛完成了一場凡人極限的馬拉松。他的全部心神,都如同拉滿的弓弦,高度集中在眼前的艾薩克身上,警惕著對方任何可能的反撲。他不斷地壓榨著自己身體的每一分潛力,努力地去調動、融合,並準備再次釋放那股尚不熟悉,卻又威力無窮的“聖潔冰霜”之力。
然而,就在這個極度專注、感官被放大到極限的過程中,他無意間發現了一個……讓他自己都感到無比驚喜,甚至在一瞬間忘記了疲憊與傷痛的……“副作用”。
每一次,當他將那股融合了神聖守護之“光”與遠古遺蛻之“冰”的力量,通過“霜噬之牙”的載體釋放出去,去淨化艾薩克身上那污穢不堪的災厄之力時,都會有一小部分力量,在完成使命後,沿著一條無形的軌跡,回流到他的體內。
這股回流的力量極其微弱,如同在大壩泄洪後,濺起的幾朵無足輕重的水花。但它的本質,卻無比的純淨。它像一道初春時節,融化自雪山之巔的清冽溪流,帶著聖潔的暖意與冰霜的凜冽,悄無聲息地流淌過他那因為過度壓榨而有些受損、甚至出現細微裂痕的經絡。那感覺,就像是在酷暑中含了一塊薄荷糖,又像是在寒冬里喝下了一口溫熱的姜湯,一種奇妙的、矛盾而又和諧的舒適感,迅速滋潤著他幾近干涸的精神與疲憊不堪的肉體。
起初,葉絡只當這是一種正常的能量循環,是釋放強大力量後必然產生的能量反饋。他的大腦在高速運轉,分析著艾薩克的弱點,計算著下一次攻擊的時機與角度,根本沒有余力去深究這股細微的回流。
但很快,他就察覺到了不對勁。
因為他發現,自己的體力與精神力,恢復的速度似乎……快得有些超乎常理。那股回流的力量,在滋養他身體的同時,其流動的最終目的地,並非是在他體內簡單地循環一周後消散,而是……主動地、如同擁有自主意識的探測器一般,堅定不移地向著他精神世界的最深處,那個連他自己都忌憚三分、不敢輕易觸踫的禁區——那片盤踞著“海德拉血統”的、永恆的漆黑深淵……滲透而去!
這個發現,讓葉絡的心跳在一瞬間都漏了半拍。
他立刻就意識到了這股力量的非凡之處。這是之前,單純的“光明之力”所完全做不到的。
他記得很清楚。母親留下的“守護糖果”所化的光明之力,純粹而神聖,是壓制海德拉狂暴意志的最大功臣。但那種力量,更像是一輪懸掛在他精神世界高空的、永不墜落的太陽。它能從外部進行“照射”和“威懾”,用其神聖的光輝將那片深淵籠罩,讓那頭凶獸因為厭惡光芒而不敢輕易踏出深淵半步。可它……終究是“光”,無法真正地深入到那片由純粹的混亂、毀滅欲望、以及太古獸性構成的、粘稠如原油的“黑暗深淵”內部。那片深淵,對光有著天然的排斥性和吞噬性。
但是,這股新生的“聖潔冰霜”,截然不同。
它,擁有了“冰”的形態與屬性。
冰,是凜冽的,是固態的,是具有強大穿透性的。它能將液態的水凝固,能深入到物質最細微的分子縫隙之中。這就賦予了那神聖的光明之力一個前所未有的……“載體”和“矛尖”!
這股回流的力量,就像是擁有了“破甲”屬性的聖光,又像是無數根由淨化之力凝聚而成的、肉眼無法看見的冰針。它以冰霜為載體,以一種近乎于物理層面的姿態,輕而易舉地,就穿透了那層由海德拉狂暴意志構築的、無形的、卻又堅韌無比的精神壁壘,將那一絲絲……淨化的、神聖的、帶著絕對零度秩序的氣息,帶入到了那片……連葉絡自己都只敢在邊緣徘徊的……靈魂禁區之中!
在那一瞬間,葉絡的內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的意識仿佛被分裂成了兩部分。一部分依舊警惕地鎖定著外部的艾薩克,而另一部分,則以前所未有的清晰視角,沉入了自己的精神世界。
他能清晰地“看”到,在那片永恆死寂、漆黑無光的精神深淵里,那片代表著他內心最深沉恐懼與最大隱患的混亂之地。當那一縷縷晶瑩剔透、散發著純白光暈的“聖潔冰霜”氣息,如同冬日里的第一場雪,輕盈而又堅定地飄入時。那頭一直以來,如同蟄伏的火山般,在他壓制下陷入慵懶打盹狀態的、名為“海德拉”的恐怖凶獸,其概念化的龐大陰影,猛然間驚醒了!
這一次,它不再是之前被神殿能量引動時那種被同源力量喚醒的興奮與狂暴。它表現出了一種……來自于生命最本源的、極度的、發自靈魂的……“厭惡”與“痛苦”!
那些聖潔冰霜的氣息,對于它這種由純粹毀滅欲望和混亂意志構成的聚合體來說,就像是高濃度的消毒酒精,被毫不留情地灑在了它那沒有皮膚保護的、活生生的血肉之上!又像是最虔誠的聖言,在惡魔的耳邊不停地吟誦!那是一種無法忍受的、持續性的、從存在根本上動搖它的淨化灼痛!
“吼——!!!”
一聲無聲的、卻又震徹葉絡整個靈魂的痛苦咆哮,從那深淵之中炸響。海德拉那龐大的、由純粹毀滅欲望和嗜血本能構成的概念化身軀,在這聖潔氣息的侵蝕下,劇烈地翻滾、扭曲,仿佛想要將這些令它無比痛苦的“雜質”排出體外。
然而,一切都是徒勞的。
葉絡無比震撼地看到,海德拉那龐大的身軀,在那些看似微弱的白色氣息的持續侵蝕下,竟然開始……緩緩地、如同被強酸腐蝕的雕像般……“消融”了!
這個過程的速度很慢,慢到如同冰川的移動。但它確實在發生!無比真切地發生在他的眼前!
而被消融掉的那一部分狂暴意志、那一部分嗜血的本能,並沒有憑空消失。它們就像未經提純的、充滿了雜質的污穢礦石,被投入了一座名為“淨化”的熔爐。其中代表“獸性”的污穢雜質,被聖潔的火焰徹底焚燒、淨化,化為烏有;而其中最本源的、作為“力量”核心的純粹能量,則被分解、提純,轉化成了最純粹的、不帶任何屬性與意志烙印的……精神能量!
緊接著,這股新生的、純淨的精神能量,就像是反哺的甘泉,從深淵中升起,重新匯入到葉絡自身的靈魂之中,補充著他因為戰斗而產生的巨大消耗。
這……這是一個完美的、從敵人身上汲取力量,再用這股力量淨化自身,最後將淨化後的“廢料”轉化為自身養分的……閉環!
這個發現已經足以讓葉絡欣喜若狂,但緊接而來的另一個變化,更是讓他激動到靈魂都為之戰栗!
那顆心魔!
那顆自融合“霜噬之牙”開始,就如同最惡毒的詛咒一般,深深埋藏在他精神深淵最底部的……“心魔”種子!它一直是葉絡心中如鯁在喉、如芒在背的最大隱患。尤其是在經歷了上一次的失控暴走之後,這顆種子已經吸收了足夠的負面養分,變得越發活躍,甚至隱隱有生根發芽,要將他的靈魂徹底污染、拖入深淵的趨勢。
但是現在,在這股融合了“聖潔”與“極寒”的“聖潔冰霜”之力,持續不斷的“冰凍”與“淨化”的雙重作用下。那顆原本堅韌無比、其上布滿了無數扭曲邪異魔紋的黑色外殼,在被一縷縷聖潔冰霜氣息覆蓋之後,竟然……發出了一聲微不可查的、如同玻璃碎裂般的“ 嚓”聲!
一道絲線般的、純白色的裂紋,出現在了它那漆黑的外殼之上!
緊接著,是第二道,第三道!
雖然這些裂紋都微小到了極點,但它們的存在,本身就是一個顛覆性的奇跡!更重要的是,在絕對零度的秩序之力的冰凍下,它那蠢蠢欲動、即將破土而出的生根發芽趨勢,被徹底地……遏制住了!
就好像,一顆即將從劇毒土壤中破土而出的、邪惡的食人花種子,被一場突如其來、蘊含著神聖氣息的絕對零度暴風雪,給……凍住了!連同它周圍的土壤,一同凍成了堅不可摧的永恆凍土!
希望!
前所未有的、巨大的、足以照亮整片黑暗深淵的希望之光,在葉絡的心中,轟然炸開!
他終于……看到了!
在經歷了無數次的掙扎、壓抑、徘徊在失控邊緣之後,他終于看到了那條……能夠徹底解決掉自己體內這個最大隱患的……康莊大道!
他之前一直以為,自己想要掌控“海德拉血統”這份恐怖的詛咒遺產,只有兩條絕路可走。
要麼,是像眼前的艾薩克一樣,放棄抵抗,徹底地沉淪,將自己的理智與人性獻祭給力量,最終被力量所吞噬,變成一個只有本能的怪物。那是他絕對無法接受的、墮落的道路。
要麼,就是憑借自己遠超常人的強大意志力,像一個走在萬丈懸崖的鋼絲上的雜技演員,去強行駕馭這頭狂暴的凶獸。但那終究是治標不治本,風險極大。每一次動用這份力量,都是在與魔鬼共舞,稍有不慎,就會像上次一樣,墜入萬劫不復的深淵,甚至傷害到自己最想守護的人。那是一條充滿痛苦與煎熬的、看不到盡頭的荊棘之路。
但現在,他看到了第三條路。
一條……他從未敢想象過的,也是最完美的、最徹底的……道路!
那就是……“淨化”!
他不再需要去“駕馭”這頭野獸,不再需要去和它進行永無止境的意志力拔河。他要做的,是將這頭野獸的皮、肉、骨、血,乃至于靈魂,都徹底地淨化、分解!將它那狂暴的、充滿毀滅欲望的“獸性”,視作需要剔除的雜質;將其中蘊含的、那股源自太古的磅礡“力量”,視作可以提煉的黃金!然後……徹底地、毫無隱患地……為己所用!
他要將這份來自遠古的、充滿了詛咒與瘋狂的“遺產”,通過“聖潔冰霜”這座熔爐,徹底重鑄,變成自己通往更高境界的、最堅實的……“基石”!
而眼前的艾薩克,這個被“災厄之源”所深度侵蝕的、行走的、活生生的“邪穢聚合體”,就是他完成這驚天偉業的……最佳“磨刀石”和“催化劑”!
艾薩克身上的災厄之力越是污穢,越是強大,葉絡為了對抗而催生出的“聖潔冰霜”之力就越是純粹,越是熾熱。而這股力量,在淨化了艾薩克之後,回流到他體內的部分,就成為了淨化他自身心魔與獸性的最佳燃料!
這一刻,葉絡眼中的世界,豁然開朗!
他與艾薩克的戰斗,其意義已經發生了根本性的改變。每一次釋放“聖潔冰霜”,都不僅僅是在攻擊敵人,削弱對手。
那同時,也是一次……對他自身靈魂與力量的……“淬煉”與“淨化”!是在借由外敵這把“錘”,來鍛造自身這塊“鋼”!
艾薩克,是他通往自我救贖之路的……鑰匙!
“來吧,艾薩克!”
葉絡從地上,緩緩地、卻異常堅定地站了起來。他的身體依舊虛弱,但他的精神,卻因為這偉大的發現而前所未有的亢奮與昂揚。一股熾熱的、如同火山噴發般的戰意,從他的眼眸深處燃燒起來,瞬間席卷全身。
站在對面的艾薩克,敏銳地察覺到了葉絡身上的氣息變化。那不再僅僅是之前那種為了守護莫黎、為了生存下去的、帶著悲壯與決然的意志。
那股意志之中,增添了一份……為了掌控自身命運,為了破除心中魔障,為了……將敵人化為資糧、讓自己變得更強的……昂揚斗志與……絕對自信!
“讓我看看,是你身上那所謂的‘神之災厄’更加頑固不化……”
葉絡抬起依舊環繞著聖潔冰霜的右手,遙遙指向神情驚疑不定的艾薩克,他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全新的、足以讓天地為之變色的磅礡氣勢。
“……還是我這淨化的火焰……燃得更加熾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