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一幅幅充滿了創世史詩般恢弘氣息的、仿佛由神明親手繪制的遠古壁畫面前,任何凡俗生物的語言,都顯得是那樣的蒼白,那樣的無力,那樣的……褻瀆。
葉絡、莫黎和巴圖,這三個來自不同世界、擁有著不同過往的人,此刻,都如同三個第一次踏入聖殿學堂的、對世界一無所知的稚嫩學童。他們懷揣著最深沉的敬畏、最原始的震撼與最強烈的求知欲,貪婪地、痴迷地,用自己的靈魂,去閱讀著這部由真正的“神”,親手書寫的、被冰封了億萬個世紀的……世界的,第一部,也是唯一一部……真實史書。
壁畫的故事,在他們眼前,以一種超越了時間與空間限制的、宏偉的姿態,緩緩地、無聲地,繼續著。
在前幾幅壁畫,以一種充滿了神聖與莊嚴的筆觸,描繪了那位威嚴的、司掌著寒冬與秩序的“凜冬之母”,以及由她一手創造的、那個充滿了和諧與生命之美的冰雪世界之後,壁畫的整體風格,突然之間,毫無任何征兆地,發生了劇烈的、令人心悸的轉變。
那原本充滿了光明、秩序與和諧的畫面,變得……充滿了壓抑、混亂、以及一種……能夠滲透進骨髓的、深不見底的……不祥。
其中一幅巨大到幾乎佔據了整面冰壁的壁畫之上,那片原本充滿了璀璨星辰的、以一種完美韻律和諧運轉的浩瀚宇宙背景,突然之間,被一片……根本無法用任何凡人已知的顏色去形容的、仿佛能夠吞噬一切光明與希望、甚至能夠吞噬“存在”這個概念本身的、充滿了極致“惡意”與“混沌”的……巨大陰影,給無情地、殘忍地侵染了。
那陰影,沒有固定的、可以被理解的形態。
它時而化作無數條扭曲的、滑膩的、長滿了代表著瘋狂與窺視的、布滿血絲的巨大猩紅眼球的漆黑觸手,在星海之中瘋狂地舞動、抽打,將一顆顆恆星如同蠟燭般輕易地掐滅。
時而,又變成一灘不斷蠕動的、散發著足以讓靈魂都為之腐爛的、惡臭氣息的、如同石油般的黑色爛泥。它以一種無可阻擋的姿態,在時空之中蔓延,所過之處,無論是璀璨的星雲,還是堅固的行星,都在它的侵蝕之下,迅速地凋零、腐朽、最終化為虛無。
更可怕的是,就連那些之前壁畫上所描繪的、由法則所化身的、強大的、高傲的遠古神只,都在這片邪惡陰影的侵蝕之下,痛苦地哀嚎著,他們那由純粹能量所構成的神聖軀體,在被陰影觸踫的瞬間,便開始不受控制地扭曲、變形、墮落。最終,他們被這片陰影徹底地、完全地、殘忍地……同化,變成了其自身的一部分,成為了那片陰影之上,一張張充滿了永恆痛苦與無盡絕望的、扭曲的人臉。
這幅壁畫所帶來的那種……直擊靈魂深處的、充滿了墮落、絕望與終極恐怖的視覺沖擊力,是如此的強大,以至于葉絡僅僅是多看了幾眼,就感覺到自己的精神力,仿佛要被那片充滿了惡意與混沌的邪惡陰影,所強行地污染、同化!
他的大腦之中,不受控制地,開始浮現出無數充滿了血腥、殘暴、背叛與瘋狂的、屬于那個“陰影”的、混亂不堪的記憶幻象。
他猛地一咬舌尖,劇烈的、鑽心的疼痛讓他那險些失守的意識,瞬間清醒過來。他連忙用一種近乎于逃避的姿態,強行移開了自己的視線,再也不敢多看一眼。他的後背,早已被冰冷的汗水所徹底浸透。
他毫不懷疑,那片恐怖的、不可名狀的陰影,就是之前那“神靈低語”之中,那個讓偉大的“遠古之狼”都為之悲鳴、為之隕落的……“背叛者”與“竊賊”!
是導致這個曾經輝煌燦爛的神話時代,徹底走向終結,讓世界墮入如今這個充滿了爭斗、痛苦與輪回的末法時代的……終極罪魁禍首!
他的目光,強迫自己繼續向右移動,以極快的速度,跳過了幾幅同樣充滿了精神污染的、描繪著慘烈無比的“神之戰爭”的壁畫。
最終,他的視線,停留在了這座環形祭壇的正後方,那副尺寸最大、氣息最宏偉、也最……悲壯的……終末壁畫之上。
那副壁畫,所描繪的,正是那場席卷了整個宇宙的、持續了無數個世紀的神話戰爭的……最終結局。
畫面之中,那位聖潔而威嚴的“凜冬之母”,正高舉著她手中那柄由純粹的、永不消融的冰晶所鑄就的、象征著“絕對秩序”的至高權杖。那權杖的頂端,那顆名為“極寒凝晶”的神石,爆發出了一股足以凍結整個宇宙、讓時間本身都為之靜止的、純粹的、藍白色的神聖光輝。
而她的對面,那片恐怖的、已經成功吞噬了無數神明、力量膨脹到了極致的巨大陰影,也終于凝聚成了它最強大的、終極的形態——
那是一頭……根本無法用凡人的幾何學單位去丈量的、比整個星系還要龐大的、由無數蠕動的黑色爛泥和扭曲的眼球觸手所胡亂構成的、身上長滿了之前那些被它所吞噬的神明們那一張張正在痛苦哀嚎、永世不得解脫的扭曲面孔的……混沌魔神!
最終,那位偉大的女神,以一種……令人靈魂都為之顫栗的、無比決絕而又悲壯的姿態,將自己那神聖的、由法則構成的軀體,連同她手中那柄象征著“秩序”與“創世”的至高權杖,以及她身後那座懸浮于宇宙星海之中的、宏偉壯麗的神聖宮殿,全部都……化作了最為本源的、純粹的……燃料!
她點燃了一場……永恆的、恐怖的、以自身存在為代價的……絕對零度的……創世大爆炸!
爆炸的光芒,不是火焰,不是沖擊波,而是一種……能夠將一切“概念”都徹底抹去的、純粹的“無”。
那光芒席卷了一切。
那頭強大到不可一世的、恐怖的混沌魔神,在這場足以重啟宇宙的最終爆炸之中,被徹底地、完全地,從法則的層面上,撕成了億萬個無法再重新聚合的、細微的碎片,散落向了宇宙的每一個角落。
而那位偉大的、聖潔的“凜冬之母”,也同樣……燃盡了自己最後的一絲神力,耗盡了自己最後的一點存在。她與那片象征著終極混沌的陰影,一同……歸于了永恆的虛無。
在這副充滿了史詩般悲壯氣息的終末壁畫的下方,鐫刻著一行行排列無比整齊的、充滿了神秘與古老氣息的符文。
這些符文,與之前通道中看到的、雪狼部落仍在使用的那種原始圖騰文字,完全不同。它們更加的復雜,更加的抽象,也更加的……高級。
它們不像是一種用來記錄語言的文字,而更像是一種……由無數復雜的、充滿了數學與哲學之美的幾何圖形,與一段段描繪著星辰運轉軌跡的星圖,共同構成的、一種直接承載著宇宙本源法則的……超級象形文字。
葉絡一個也看不懂。
這些符號所蘊含的信息量,是如此的龐大與深奧,以至于他的大腦在試圖去解析它們的瞬間,就傳來了一陣陣如同被針扎般的刺痛感。
他無奈地嘆了口氣,正準備放棄這種徒勞的嘗試,轉而向旁邊那位身為雪狼部落首領、或許能認識其中一兩個圖騰的巴圖請教時——
他的目光,突然,凝固了。
他的心髒,在這一刻,仿佛被一只無形的、冰冷的巨手狠狠地攥住,驟然間,漏跳了一拍。
整個世界,所有的聲音,所有的光影,都在他的感官之中,迅速地褪去,只剩下他眼前那片冰壁之上,那些古老而又神秘的符文。
他那雙因為震驚而急劇收縮成針尖大小的黑色眼眸,死死地、充滿了難以置信的神情,瞪著那些如同天書般的古老符文之中,一個……以極高的頻率,反復出現的、由一個完美的圓圈,和三個從圓圈內部延伸出來的、指向不同方向的、長短不一的不對稱箭頭,所共同構成的……核心符號。
那個符號……
他認識!
他不僅認識,而且……熟悉到了……幾乎是刻進了他靈魂最深處的地步!
一股洶涌的、如同山崩海嘯般無法抑制的記憶洪流,在一瞬間,便沖垮了他那由理智所構築的、堅固無比的精神閘門。他的腦海之中,不受控制地,浮現出了一幅幅……早已被他刻意地、小心翼翼地深埋在記憶最深處、不敢輕易去觸踫的、充滿了無限溫馨與刻骨思念的……童年畫面。
他想起了,在那個位于城市角落的、小小的、總是堆滿了各種稀奇古怪的儀器、零件和厚重書籍的、略顯凌亂的書房里,他的母親,甦韻,正帶著一副厚厚的、充滿了知性與書卷氣息的黑框眼鏡,正以一種近乎于廢寢忘食的、無比專注的神情,在一張巨大到幾乎鋪滿了整個房間地面的、畫滿了無數他所看不懂的星辰、軌跡與復雜公式的巨型星圖之上,用一支鮮紅色的、筆尖已經被磨得很鈍的油性筆,反復地、專注地,描繪著一個……與他眼前這個冰壁之上的符號,一模一樣的……神秘符號。
他想起了,當他還是個孩童時,有一次偷偷溜進了母親那間從不允許任何人進入的書房後,母親在發現了他之後,並沒有像他想象中那樣生氣和責備他。
她只是無奈地嘆了口氣,然後,將小小的他,輕輕地抱在了自己的懷里。他能聞到母親身上那股淡淡的、混合著書卷氣與一絲絲機器油味道的好聞氣息。
她指著那張對他來說,如同宇宙般浩瀚而又復雜的星圖,用一種他當時完全听不懂、卻又充滿了無限溫柔與一絲絲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深深的憂慮的語氣,輕聲地、緩緩地告訴他︰
“絡絡,你看,我們的世界,我們的宇宙,就像一個巨大的、充滿了無數秘密的……藏寶圖。而這些奇奇怪怪的符號,就是能夠幫助我們找到那些寶藏的……鑰匙。”
他還想起了,在他後來長大了,憑借著自己那與生俱來的、遠超常人的記憶力與邏輯思維能力,悄悄地、成功地,破解了母親電腦之上那份被她視為生命、甚至動用了多重軍用級別的復雜加密方式來保護起來的、名為“星塵計劃”的最終研究筆記之後——
他曾經在那些充滿了各種復雜的、超越了時代認知的能量模型、時空曲率公式、地質斷代報告與古代遺跡考古發現的、對他來說也如同天書一般的絕密文檔里,無數次地、反復地,看到過……
這個符號的,出現!
這個……被他的母親,甦韻,在那份絕密的筆記之中,用最醒目的、血紅色的字體,標記為……
“第一序列”!
“起源道標”!
“萬物歸一之印”的……
核心符號!
那一刻,一種無法用任何言語去形容的、混合了極致的震驚、巨大的悲傷、無盡的思念、以及一絲絲如同被閃電劈中般的、醍醐灌頂的恐怖明悟的、強大的電流,從葉絡的尾椎骨,瞬間竄上了他的天靈蓋,讓他的整個大腦,都陷入了一片……轟鳴的、空白!
他……
終于明白了。
他的母親,甦韻,她當年所做的那些研究,她窮盡了一生的心血,所追尋的那個秘密,從來,就不是什麼簡單的、關于古代星圖和“靈魂遺蛻”的、普通的考古學研究!
她……
她,早就已經……通過她那天才般的、超越了她所處的那個時代無數年的、無法被任何人所理解的、孤獨的智慧,獨自一人,觸踫到了……
這個世界,最深層的、最古老的、也最……危險的……
終極秘密!
而他,葉絡,正踏在……
正踏在,他的母親,當年未曾走完的……那條充滿了無盡荊棘與血色真相的……
道路之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