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艾薩克率領著他那支殘破、瘋狂、卻也因此變得更加危險的“淨化者”小隊,如同被無形之手牽引的、奔赴宿命終點的提線木偶般,決絕地消失在那條仿佛能吞噬世間一切光明的、深邃的黑暗通道之後,這座宏偉的冰晶大殿的入口區域,陷入了一種短暫的、令人心跳都仿佛要停止的、極致的沉寂。
這種沉寂,比之前任何喧囂的戰斗都要來得更加恐怖。它像是一塊巨大的、由純粹的未知與死亡氣息所構成的厚重幕布,緩緩落下,將幸存的幾人,與外界的一切聯系,都徹底隔絕開來。
空氣,是如此的冰冷,以至于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吸入無數細小的、鋒利的冰晶碎片,從鼻腔到肺葉,都傳來一陣陣尖銳的刺痛。
臨時掩體的後方,雪狼部落的首領巴圖,和他唯一一個還保持著清醒意識的族人,正以一種近乎痙攣的姿態,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剛才那場直接穿透靈魂、拷問本源的“神靈低語”,幾乎將他們那如同鋼鐵般堅韌的意志力,徹底榨干、碾碎。
此刻,他們雖然暫時擺脫了那種精神層面上如同被泰山壓頂般的、絕對的恐怖壓制,但他們的身體,卻依舊像是被某種看不見的力量徹底掏空了一樣,虛弱不堪。肌肉在不受控制地顫抖,汗水剛剛滲出毛孔就被瞬間凍結,在他們粗糙的皮膚上覆上了一層薄薄的冰霜。他們空洞的眼神,還死死地盯著那片艾薩克等人消失的黑暗,殘留著一種……對未知的、混合了敬畏與恐懼的復雜情緒。
而葉絡,此刻的狀態,甚至比他們還要糟糕得多。
他依舊緊緊地、本能地握著莫黎那冰冷的小手,仿佛那是他在這片絕望冰原上,唯一能夠抓住的、證明自己還活著的溫度。他的臉色,蒼白得如同一張被浸濕後又晾干的、皺巴巴的白紙,毫無一絲血色。嘴唇因為極度的虛弱而呈現出一種病態的青紫色,上面甚至已經布滿了干裂的血口。
他此刻的狀況,根本無法用簡單的“糟糕”二字來形容。那是一種……行走在崩潰邊緣的、隨時可能徹底解體的、岌岌可危的平衡。
他不僅要像其他人一樣,用自己那本就脆弱的靈魂,去硬生生承受“神靈低語”對他靈魂本源的、正面、無情的直接沖擊。
他還要在那種靈魂即將被碾碎的恐怖境況下,奇跡般地分出心神,去完成兩件足以讓任何超凡者都望而生畏的、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其一,他要強行調動自己體內那絲剛剛才因為母親遺物而覺醒的、微弱到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屬于“守護”概念的金色光暈,將其凝聚成一道精神屏障,去庇護身邊那個意識已經如同風中殘燭、幾乎要徹底崩潰的莫黎。這就像是用一根脆弱的絲線,去妄圖拉住一輛即將墜下懸崖的、滿載的卡車。
其二,也是最致命的,他還要拼盡自己那根已經繃緊到了極限的、最後一絲理智,去死死地、不顧一切地,壓制住自己血脈深處的那座因為受到“神靈低語”的召喚而幾欲徹底噴發的、充滿了毀滅與狂暴意志的……太古火山!
那種內外夾擊的、雙線作戰的、深入靈魂與血脈的雙重巨大消耗,讓他那本就因為強行海德拉化而嚴重透支、早已是強弩之末的身體與精神,再一次遭受了雪上加霜般的、毀滅性的重創。
他的身體,正在發出瀕臨崩潰的、絕望的悲鳴。
他能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每一次心跳,都變得無比的沉重、無比的艱難。每一次搏動,都伴隨著一陣從心髒蔓延至全身的、灼熱的、如同有岩漿在他的血管中流淌般的恐怖刺痛。
而他的大腦,也像是一台被強行超頻運行了七天七夜、散熱系統早已燒毀的古老計算機。無數混亂的、充滿了警告意味的畫面與雜音,在他的腦海中嗡嗡作響,尖銳的耳鳴聲幾乎要將他逼瘋。他感覺自己的思維,正在變得遲緩、粘稠,隨時都有可能因為過熱而徹底宕機。
“葉絡……你……你怎麼樣?”
莫黎的聲音,帶著一絲劫後余生的、無法抑制的虛弱與顫抖的哭腔,將他那即將墜入黑暗深淵的意識,輕輕地拉了回來。
在剛才那場足以將靈魂撕碎的恐怖精神風暴之中,是葉絡那股突然傳遞過來的、雖然微弱卻又無比溫暖、無比堅定的守護意念,像是一道由光芒築成的、堅不可摧的堤壩,將她那即將被混沌洪流徹底沖垮的、搖搖欲墜的靈魂,死死地、溫柔地護在了身後。
她不知道葉絡究竟是怎麼做到的,她無法理解,在那種連她自己都毫無反抗之力的情況下,葉絡是如何還能分出力量來保護她的。但她唯一知道的是,他為了保護自己,一定付出了比她所能想象的、還要巨大無數倍的、難以想象的慘痛代價。
她的心中,充滿了後怕、感動,以及……對自己無能為力的、深深的自責。
葉絡艱難地、緩緩地搖了搖頭,這個簡單的動作,都幾乎耗盡了他所有的力氣。他想扯出一個讓莫黎安心的笑容,但最終,卻只是一個比哭還要難看的、扭曲的表情。他示意自己沒事,然後,緩緩地、帶著一絲不舍地,松開了那只緊握著莫黎的手。
他深吸了一口那冰冷刺骨的空氣,用那股劇烈的刺痛感,強迫自己那混亂不堪的、即將罷工的大腦,重新開始運轉。
他那雙布滿了駭人血絲的眼楮,不再迷茫,不再痛苦,而是越過了殘破的掩體,望向那條艾薩克等人剛剛消失的、仿佛通往另一個維度的、深邃的黑暗通道。
他的眼神,在這一刻,變得無比的凝重,無比的復雜。
雖然他沒有艾薩克那種能夠直接從“神啟”中破譯信息的、逆天的特殊能力。但是,憑借著他那份新生的、與整個冰雪世界血脈相連般的奇妙親和力,以及……他體內那股屬于海德拉的太古血統,對那道“神靈低語”的、最直接、最原始的本能反應,他也同樣捕捉到了一些……至關重要的、不為人知的信息。
他能清晰地“看”到,整個冰封神殿的、那如同汪洋大海般浩瀚的冰雪能量,都在以一種前所未有的、瘋狂的速度,向著那個黑暗通道的盡頭……瘋狂地匯聚、壓縮、凝聚。
那就像是一個巨大的、無形的、由純粹能量構成的超級漩渦,正在那個黑暗通道所通往的神殿核心區域,緩緩地、不可逆轉地形成。而那個剛剛響起的“神靈低語”,就是這個恐怖漩渦的絕對核心,是所有能量匯聚的……終點,也是這一切異變的……源頭。
他可以百分之百地肯定,那個地方,就是這座冰封神殿最重要、最神秘、也最危險的核心區域——中央祭壇。
而那里,也必然是解開眼前這一切匪夷所思謎團的、唯一的一把“鑰匙”。
無論是這座古老神殿突然甦醒的真相,還是那道“神靈低語”的真正來源,亦或是……他們雪狼部落此行的最終目標,那個能夠拯救他們整個族群未來的希望之物——“極寒凝晶”,都極有可能,就在那里!
這是一個充滿了未知與死亡的、九死一生的恐怖陷阱。
但同時,也是一個……他們不得不主動踏入的、充滿了唯一一線生機的……終點。
“我們……也必須……過去。”
葉絡用一種沙啞的、充滿了令人心悸的疲憊感的聲音,一字一頓地,說出了自己的決定。
這個決定,就像是一塊巨石,投入了這片死寂的湖面。不僅讓一旁的莫黎露出了擔憂與不忍的神色,更是讓剛剛才從精神沖擊中緩過一口氣來的巴圖,都忍不住投來了極度驚訝與不解的目光。
“孩子……你瘋了嗎?!”
巴圖的聲音,因為過度的震驚而顯得有些尖銳,完全失去了往日作為一族之長的沉穩與威嚴。他不敢置信地看著葉絡,仿佛在看一個主動尋求死亡的瘋子。
“你沒有看到剛才那群圖鑒組織的瘋子,是怎麼像蟲子一樣被碾死的嗎?!你沒有感覺到那聲音里面蘊含的、足以讓神明都為之顫抖的恐怖嗎?!那個地方,是‘神’的居所,是我們這些渺小的凡人,絕對、絕對不能踏足的……禁地!我們現在唯一應該做的,是用盡一切辦法,想辦法離開這個正在甦醒的、該死的鬼地方,而不是……主動地,去送死!”
巴圖的話,充滿了最原始的、對神威的敬畏與恐懼。這代表了一個正常人在經歷了這一切之後,最理智、也最符合求生本能的正確選擇。
然而,葉絡卻只是緩緩地、艱難地搖了搖頭。
“我們……已經……沒有退路了。”
他的聲音雖然虛弱得仿佛隨時都會斷掉,但其中蘊含的、那如同冰晶般清晰的邏輯,卻像一把鋒利的、冰冷的手術刀,無情地剖開了眼前這層包裹著恐懼與絕望的、虛假的“平靜”。
“首先,艾薩克和圖鑒組織的人,已經進去了。”他強撐著眩暈感,目光直視著巴圖那雙因為震驚而有些失焦的眼楮,“巴圖首領,你覺得,以他們那種睚眥必報、斬盡殺絕的行事風格,在拿到了他們想要的東西之後,甚至是……在他們成為了這座神殿的新主人之後,會輕易地放過我們這些看到了他們狼狽模樣的‘目擊者’嗎?”
“留在這里,看似安全,但實際上,我們只是在把自己的命運,交到一群瘋子的手上。等到他們出來,那才是真正的……插翅難飛的……等死。”
“其次,這座神殿,正在‘活’過來。你也能感覺到,這里的環境,正在變得越來越不穩定,越來越危險。空氣中的冰雪能量正在變得狂暴,神殿的結構在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我們根本不知道,它什麼時候會徹底地崩塌,或者說……那扇我們好不容易才進來的大門,是不是還能再次被打開。我們……已經被困在這里了,巴圖首領。我們唯一的出路,根本就不是後退,而是……前進。”
“最後……”葉絡的目光,變得深邃而又堅定,那是一種在絕境之中,所能燃起的、最耀眼的意志之火,“……你們想要的‘極寒凝晶’,我想要的……關于我母親、關于這一切背後陰謀的答案,或許……都在那里。這是我們……唯一的,也是……最後的機會。”
葉絡的這番話,條理清晰,邏輯嚴密,如同一盆夾雜著冰碴的刺骨冷水,兜頭澆在了巴圖那顆因為恐懼而有些混亂的頭腦上。
他那張飽經風霜的、堅毅的臉上,露出了無比痛苦的、天人交戰般的掙扎神色。
他是一個戰士,一個首領,他當然知道,這個年輕人說的,全都是對的。每一個字,都像是最鋒利的刀,戳破了他心中那最後一點僥幸的幻想。
他們,已經沒有退路了。
前方,是通往地獄的、九死一生的深淵。
而身後,則是連地獄都不如的、毫無希望的、十死無生的絕路。
“ …… ……”巴圖的喉嚨里,發出了如同野獸般的、沉重的喘息。他那雙握著戰斧的、布滿老繭的大手,因為用力而指節發白。
良久,良久。
他仿佛用盡了自己一生的力氣,從牙縫里,一個字一個字地,擠出了那個沉重如山的決定。
“……好。”
這個字說出口的瞬間,他那雙因為恐懼和迷茫而略顯渙散的銳利眼眸,重新燃起了一絲屬于雪狼部落首領的、悍不畏死的、決然的火焰。
“我那最後一個兄弟,就讓他留在這里,照看那些昏迷的族人,等待我們……或者等待……命運的裁決。”他轉頭,對那名幸存的族人下達了最後的命令,眼神中充滿了托付與不舍。
然後,他重新看向葉絡,那張堅毅的臉上,已經再無半分猶豫。
“我……陪你們走這一趟!”
“就算是死,我也要親眼看一看,我們雪狼部落世世代代所崇拜、所敬畏的‘雪山之神’,究竟……是個什麼模樣!”
就這樣,在這座充滿了未知、死亡與神性威壓的冰封神殿之中,兩支本來是生死大敵、剛剛還在進行著血腥搏殺的隊伍——重傷瀕死的遺蛻持有者二人組,與幾乎全軍覆沒的雪原部落首領,在無形之中,因為同一個遙遠而又致命的目標,形成了一種無比詭異的、充滿了悲壯與宿命氣息的……臨時同盟與競爭態勢。
一場圍繞著神殿核心秘密與未來命運的、最後的、也是最危險的角逐,即將,在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深處,正式拉開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