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次?
老子缺心眼了才會有下次!
踉踉蹌蹌地出了西城壕的範圍,楚昊停下腳步,看著羽絨服袖口露出的羽絨,再摸摸頭上的暗紅血跡,越想越憋屈,一股無名火直沖天靈蓋!
幸虧他今天穿了帶帽子的羽絨服,關鍵時刻下意識縮頭用厚實的帽子擋了一下!
否則,就憑盧雪瑤剛才掄圓了砸下來的那一下鎬把,他這條小命估計就得交代在那兒,直接重開人生了!
“媽的!果然應了那句老話,好人沒好報!”
楚昊低聲咒罵著,胸口堵得慌。
難得發了一次善心,給那傻姑娘送點吃的喝的,結果差點把命搭進去!
現在回想起盧雪瑤剛才那雙眼楮——那里面燃燒著的不是怒火,是純粹的、要跟他同歸于盡的瘋狂!
那女人為了妹妹,是真敢下死手啊……楚昊後頸的汗毛到現在還豎著。
不過,冷風一吹,冷靜下來想想,雖然掛了彩,疼得齜牙咧嘴,但也未必全是壞事。
經過今天這場“生死搏斗”,盧雪瑤那狠角色應該能清醒認識到她妹妹的生存境況有多危險了。
至少……她會更加警惕,加強防備吧?
如果真能因此讓盧雪嬌避開半年後那場劫難,那腦袋上挨這一下……也算值了。
“嘶——可真他媽的疼啊!”
楚昊倒抽一口涼氣,捂著隱隱作痛的腦袋,最終還是攔了輛車,先找個診所簡單處理包扎了一下,這才灰頭土臉地返回了大榆樹村。
西城壕邊,那座破敗的小院里。
盧雪瑤像是被抽掉了所有力氣的破布娃娃,頹然地坐在冰冷堅硬的地面上,後背靠著同樣冰冷的土牆。
她仰著頭,失神地望著昏黃渾濁的天空,臉上淚痕交錯,混雜著塵土和干涸的血跡楚昊反抗時留下的)。
也不知過了多久,才抬起髒污的袖子,狠狠揩了一把眼楮,撐著地面,忍著身上被打的疼痛楚昊也不是吃素的)和心里的驚悸,一瘸一拐地挪過去,重新關好了那扇吱呀作響的破院門。
推開房門,屋內的景象讓她心頭猛地一揪,隨即又涌上一絲苦澀的慰藉。
火炕上,妹妹盧雪嬌正抱著那個銀色的保溫杯,小口小口地喝著里面甘甜的水,臉上帶著一種吃飽喝足後的純粹滿足。
對于屋外剛剛發生的那場差點出人命的激烈沖突,她似乎毫無察覺,仿佛那是另一個世界的故事。
看到姐姐進來,盧雪嬌揚起小臉,對著盧雪瑤露出了一個甜甜的笑容,含糊地吐出一個字︰“姐姐~”
聲音軟糯,充滿依賴。
這一聲“姐姐~”,像一根溫柔的羽毛,瞬間撫平了盧雪瑤心中緊繃的恐懼和麻木。
她鼻子一酸,強忍著又要掉淚的沖動,啞聲道︰“哎,姐在呢。”
剛想轉身去外屋做飯,突然間頓住腳步,霍然轉身!
一下子撲到炕邊,將妹妹盧雪嬌扯到面前,雙手緊緊抓住她瘦弱的肩膀,眼楮瞪得老大,聲音因為極度的激動和不敢置信而劇烈顫抖,“雪嬌!你……你剛才叫我什麼?!再說一次!再說一次給姐听听!”
她這突如其來的劇烈反應,瞬間把盧雪嬌嚇壞了!
“哇——!”的一聲,小姑娘放聲大哭起來,小身子在她手里瑟瑟發抖。
盧雪瑤這才如夢初醒,意識到自己太凶了。
她連忙松開力道,手忙腳亂地拍撫著妹妹的後背,聲音壓得極輕極柔,“乖,雪嬌不哭,是姐姐不好,姐姐嚇到你了,姐姐不該那麼大聲,不哭不哭啊……”
然而,就在她安撫妹妹的時候,一股熟悉的騷味鑽進鼻孔。
她低頭一看,心瞬間沉了下去——妹妹黑色棉褲的褲襠處顏色明顯深了一大片,冰涼的炕席上也洇開了一小灘水漬……
“唉……”
沉沉嘆息一聲,盧雪瑤眼中的激動光芒瞬間熄滅,被一片沉重的灰暗取代。
默默地拿起炕頭那塊破舊的、用來擦地的麻布,機械地、一遍遍地擦拭著炕席上的尿漬。
淚水無聲地滑落,一滴、兩滴,落在冰冷的土炕上,洇開小小的深色印記。
五年了,日復一日的操勞、絕望、看不到頭的黑暗……所有的委屈和疲憊,在這一刻洶涌而出。
不知哭了多久,她感覺一只微涼的小手怯生生地撫上她的臉頰,笨拙地、輕輕地擦拭著她臉上的淚水。
盧雪瑤淚眼朦朧地抬起頭,對上妹妹那雙依舊茫然,卻似乎多了一絲懵懂關切的眼楮。
接著,她听到了一個微弱卻清晰的聲音,不再是單個音節,而是兩個字的連接︰
“姐……姐……不哭~”盧雪嬌努力地、一字一頓地重復著。
轟——!
一股難以言喻的暖流瞬間沖垮了盧雪瑤心中所有的堤壩!
她再也控制不住,猛然張開雙臂,將妹妹瘦小的身體狠狠地、緊緊地摟進懷里!
仿佛要將她揉進自己的骨血里!
壓抑了五年、積攢了五年的辛酸、委屈、絕望和此刻巨大的驚喜,化作了一聲撕心裂肺的、近乎嚎啕的痛哭!
“嗚哇——!五年了啊!我的好妹妹!你終于……終于能連著說兩個字了!我的雪嬌啊——!”
這哭聲,是宣泄,更是重生般的狂喜!
整整五年!
從一個十三歲就要扛起生活重擔的小丫頭,到如今在風月場所強顏歡笑的“丑女”,她早已把自己的心磨礪得如同鋼鐵般堅硬。
在外面,她要曲意逢迎各色人等,只為換取姐妹倆賴以活命的微薄薪水;
回到家,她又要扮演母親的角色,事無巨細地照顧這個心智永遠停留在五年前、生活完全不能自理的妹妹。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看不到絲毫希望,只有無邊無際的、令人窒息的黑暗!
就在今天,為了保護妹妹的清白,她甚至已經抱定了必死的決心,想著干脆和那個“壞人”同歸于盡,結束這煉獄般的生活也好!
卻沒想到,就在她最絕望、最黑暗的時刻,老天竟然給了她這樣一道微弱卻足以照亮整個世界的曙光!
妹妹能說出連續的兩個字了!
這意味著什麼?
意味著她的大腦並非完全停滯!
意味著她還有康復的希望!
哪怕這希望渺茫如星火,對盧雪瑤來說,也是足以支撐她繼續走下去的全部力量!
巨大的驚喜暫時壓倒了身體的疼痛和疲憊。
她捧起妹妹的臉,強迫自己止住淚水,用從未有過的認真和溫柔,凝視著那雙純淨的眼楮︰“好妹妹!姐姐相信!總有一天,你會好起來的!爸媽在天上看著呢,他們會保佑我們姐妹倆,一定會讓我們健健康康、好好活下去的!”
她擦干眼淚,努力擠出一個溫暖的笑容︰“等著,姐這就去買點白面!今天給你烙你最愛吃的油餅!”
盧雪瑤興奮地爬到炕頭,從那個藏得嚴嚴實實的破櫃子里翻出一個小布包,小心翼翼地打開,里面是卷得整整齊齊的一沓毛票。
仔細地數出三塊錢,把剩下的錢像藏寶貝一樣重新塞回櫃子深處,然後腳步輕快地出了門,連身上的疼痛都似乎忘記了。
傍晚,小小的炕桌上難得地擺上了“豐盛”的晚餐︰四張用白面烙成的、金黃油亮的餅子,還有一小碗飄著點點油星的葷湯。
“來,雪嬌,姐喂你,嘗嘗姐烙的餅,香著呢!”
盧雪瑤心情極好,小心翼翼地撕下一小塊溫熱的油餅,吹了吹,送到妹妹嘴邊。
盧雪嬌很乖,張嘴就把餅塊吞了進去。
“咳咳咳——!”也許是吃得太急,也許是餅子有些干,小姑娘猛地嗆咳起來,小臉憋得通紅。
“哎呀,慢點慢點!”盧雪瑤嚇了一跳,連忙放下餅,輕輕拍著妹妹的背,又趕緊舀起一小勺溫熱的湯水,“喝口湯順順就好了,乖。”
然而,湯勺剛踫到嘴唇,盧雪嬌卻猛地一扭頭,“噗”地一聲把湯吐了出來!
緊接著,又像是被什麼難吃的東西刺激到了,情緒瞬間爆發!
“哇——!”一聲尖銳的哭嚎響起!
同時,兩只小手胡亂地揮舞起來,一把將炕桌上的油餅全部掃落在地!那碗好不容易飄著油花的湯也被打翻,油膩的湯水頓時潑灑在炕席和被褥上!
“難吃!不吃!”她哭喊著,小腳在炕上亂蹬,“哥!要哥!吃哥!”她不斷地重復著那個今天才學會的稱呼,表達著最原始的抗拒和渴望。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如同兜頭一盆冰水,將盧雪瑤滿腔的喜悅和期待澆得透心涼!
她僵在原地,怔怔地看著滿炕的狼藉——精心準備的晚餐毀了,新換的被褥髒了,更重要的是……妹妹那聲刺耳的“難吃”和執著呼喚的“哥”,像一把尖刀,狠狠扎在她的心上!
剛剛升騰起來還不到半天的、熾熱的希望,隨著妹妹的哭鬧和滿屋的狼藉,瞬間灰飛煙滅,只留下更加冰冷的崩潰和絕望。
兩行滾燙的淚水再次無聲地滑落,滴在油膩的炕席上。
老天爺啊……這日子……到底……還有沒有個頭了?!
這沉重的打擊只持續了幾分鐘。
盧雪瑤深吸一口氣,抬手用力抹掉臉上的淚痕。
——她不能倒下,妹妹還需要她。
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聲音嘶啞卻無比輕柔︰“雪嬌乖,不哭不哭……今天……今天咱們先湊合墊墊肚子,好不好?你看,天都黑透了,”她指了指窗外濃重的夜色,“哥……哥他也要睡覺了,不能來。明天!姐跟你保證,明天姐一定去把那個‘哥’給你找回來!讓他給你做最好吃的東西,好不好?姐說到做到!”
盧雪嬌的哭聲漸漸變成了委屈的抽噎,在姐姐一遍遍的保證下,總算不再鬧騰,只是嘴里還含糊不清地嘟囔著︰“明……明天……要哥……吃哥……”
“對,對!明天就找哥來!讓他給你做好吃的!”盧雪瑤連連點頭保證。
好不容易把哭累的妹妹哄睡,盧雪瑤才疲憊不堪地清理干淨炕席和自己,又就著冷水草草梳洗了一下。
爬上土炕時,牆上的破舊掛鐘指針已經指向了深夜十一點多。
暗夜無邊,萬籟俱寂。
盧雪瑤卻睜著眼楮,毫無睡意。
黑暗中,妹妹那執拗的哭喊聲——“哥!要哥!吃哥!”——一遍遍在她耳邊回響,無比清晰,無比刺耳!
哥?!
想著想著,她的牙齒咬得 直響!
就是今天和她“決斗”的那個混蛋!
他到底給妹妹灌了什麼迷魂湯?!
竟然讓妹妹連她親手做的、以前最愛吃的油餅都嫌棄了!
非要吃“哥”做的?!
可……另一個念頭又不受控制地冒了出來︰妹妹今天能連著說“姐姐不哭”、“要哥吃哥”這些詞,這巨大的進步……會不會真的跟那個突然出現的“哥”有關系?
她拼命回憶著那個男人的臉。
想起來了!
前兩天在“夜巴黎”酒吧前台,確實見過他!
之所以還能記起來,是因為當時他還給了她一筆相當豐厚的小費——整整八塊錢!
她在前台上班一個月,也不過才一百塊錢而已,那些小費相當于她三天的工資!
她當時還覺得這人有點傻大方……
為了妹妹……無論那個“哥”是人是鬼,是福是禍,她都一定要把他找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