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樓正熱鬧，燈火輝煌，酒氣蒸騰。梁俊卿幾杯下肚，又犯了嘴上沒把門的毛病，拍著桌子大聲嚷道
“酈家的姑娘？哼，不過如此！我勾勾手指，她們就乖乖過來了！”
話音未落，範良翰已經一個箭步沖上前，揪住他衣領，怒目圓睜“你再說一遍試試！”
梁俊卿被提得雙腳離地，卻還在嘴硬“怎麼？我說錯了嗎？你們範家、柴家不也——”
“住口！”
一道低沉冷喝從人群後傳來。眾人回頭，只見柴安面色鐵青，快步走來。他先按住範良翰的手臂，把人往後一帶，順勢擋在兩人之間。
“良翰，松手。”柴安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道。
範良翰咬牙“你也听見了，他滿嘴噴糞！今日我非撕爛他的嘴不可！”
柴安手上微一用力，將範良翰扯到身後，轉身對圍觀的賓客拱手笑道
“諸位見笑了。梁公子多喝了幾杯，醉後胡言亂語。他今日說這個姑娘，明日說那個姑娘，改日若再說宮里哪位貴人，豈不自尋死路？大家只當笑話，別往心里去。”
人群中頓時響起一片會意的笑聲，有人勸道“柴公子說得是，醉話何必當真。”
梁俊卿卻還不服氣，張嘴要辯“我可不是胡——”
話未出口，柴安已貼近他身側，借著衣袖遮掩，一記肘拳狠狠頂在他肋下。梁俊卿痛得臉色煞白，一口氣憋在喉嚨里，半個字也吐不出。
柴安側頭，對梁俊卿的小廝使了個眼色。那小廝會意，連忙攙住主子，半拖半扶地往外走。
“梁公子醉了，快送回去醒醒酒。”柴安朗聲吩咐，又回頭朝櫃台道，“今日擾了諸位雅興，潘樓做東，每桌加兩道小菜，算我柴安賠禮。”
賓客們齊聲道謝，一場風波就此壓下。
樓外夜風一吹，範良翰仍怒氣未消，甩開柴安的手“你攔我做什麼？那種混賬，就該揍得他半年下不了床！”
柴安壓低聲音“你若當眾打他，爽是爽了，可想過酈家姑娘日後怎麼做人？外人不會說梁俊卿嘴賤，只會說酈家女兒招蜂引蝶、惹是生非。她們還要在汴京立足，你讓她們今後如何抬頭？”
範良翰一怔，握緊的拳頭慢慢松開，半晌才悶聲道“……是我沖動了。”
柴安拍拍他的肩“護著她們沒錯，但要護得周全，先得護住她們的名聲。”
範良翰抬頭看他，神色復雜“你倒想得遠。”
柴安苦笑，目光卻不自覺望向樓梯口——那里早已沒了康寧的身影。他心中暗嘆我能不想得遠嗎？若不處處替她周全，她怕是又要多挨幾分流言蜚語。
燈火映照下，他的神情竟有幾分落寞。
重陽節至，汴梁城秋高氣爽，菊花滿城。酈家鋪子一早便排起了長隊——新蒸的菊花糕、栗子酥、桂花糖蒸酥酪香味四溢，惹得行人紛紛駐足。
鋪後小院里，四娘好德與五娘樂善一邊捏著糕模，一邊眼巴巴地瞅著前頭熱鬧的長街。
好德低聲嘟囔“重陽節哎，咱們就不能出去玩玩？”
樂善也幫腔“是啊，一年才一次登高賞菊，咱們成天悶在灶房里，都快長蘑菇了。”
康寧正核對賬簿，頭也不抬“生意正火，哪有空玩？要去也得等打烊。”
壽華端著新出籠的糕點進來，听見兩人哀求，笑著打圓場“讓她們去吧，街上熱鬧，別走太遠，別惹事就行。”
康寧想了想，點頭“早去早回。”
兩個小丫頭歡呼著洗了手，一溜煙跑了。
前頭鋪子里，福慧正給客人包糕點，余光瞥見瓊奴獨坐在角落，眼眶微紅。她走過去，輕聲道“又想梵兒了？”
瓊奴低頭抹淚“今天是重陽，往年……往年他都會替我插茱萸。”
福慧握住她的手“梵兒若還在，定不願見你如此。來，咱們說說以前登高放紙鳶的趣事，日子還要往前看。”
兩人絮絮說起舊日歡笑，神情漸漸舒緩。
這時，春來掀簾進來，湊到康寧耳邊低語幾句。康寧神色一凜，放下賬本，隨她出了鋪子。
後巷僻靜處，康寧壓低聲音“都安排好了？”
春來點頭“梁俊卿今晚要去百花閣，咱們的人已埋伏在側。”
話音未落，巷口傳來一聲輕咳。柴安負手而立，似已等候多時。
“康寧姑娘，”他緩步走近，“你想動梁俊卿，為何不先知會我一聲？”
康寧挑眉“我自己的仇，自己報。”
“可你們若鬧出人命，酈家如何收場？”柴安語氣低沉，“百花閣龍蛇混雜，一旦失手，你可知後果？”
康寧沉默片刻，冷聲反問“那柴公子有何高見？”
柴安微微一笑“高見不敢當。但梁俊卿貪杯好色，又極好面子，只需讓他當眾出個大丑，比打他一頓更解氣，也更安全。”
他頓了頓，目光灼灼“我願助你一臂之力，也算替我自己清理門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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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寧凝視他，似在權衡。半晌，她輕輕點頭“好，這次我听你的。但若你耍花樣，休怪我翻臉。”
柴安含笑拱手“一言為定。”
當夜，百花閣燈火如晝。梁俊卿倚欄飲酒，左擁右抱，好不快活。忽有龜公來報“梁公子，外頭有位姑娘求見，說給您送重陽糕。”
梁俊卿醉眼惺忪“讓她進來。”
門開處，一蒙面女子盈盈而入，手中提著精致食盒。她放下糕點，柔聲道“公子，這是我家小姐親手所制，請公子品嘗。”
梁俊卿一听“小姐”，心花怒放，揭開盒蓋，卻見糕上插著一張灑金箋，寫著
“登高雅集，百花爭艷；梁郎才盡，貽笑大方。”
落款——“汴京眾才女敬上”。
與此同時，閣外響起一陣鑼鼓，緊接著有人高喊“梁俊卿公子重陽詩會，佳作在此！”
話音落地，一卷長軸從二樓垂下，上面正是白日里他在羅裙上題的那首淫詩，此刻被放大數倍，墨字淋灕，引得路人哄笑不止。
梁俊卿酒意頓醒，又羞又怒，撲到窗邊去撕，卻哪里撕得干淨？人群中早有孩童敲鑼打鼓，將詩句傳唱開來。
柴安站在對街陰影里，輕聲道“成了。”
康寧亦在暗處，看著梁俊卿狼狽模樣，唇角微揚“果然，誅人先誅心。”
百花閣鬧劇傳遍汴京，梁俊卿名聲掃地，數日不敢出門。
酈家鋪子卻因“重陽糕”供不應求，生意更上層樓。好德、樂善玩得盡興歸來，還帶了幾盆名貴菊苗，說是“柴公子送的”。
康寧望著菊苗，若有所思。
春來悄聲問“姑娘，還生柴公子的氣嗎？”
康寧輕輕一笑“一碼歸一碼。仇他幫報了，可玉梳那筆賬，我還沒跟他算清呢。”
窗外菊香浮動，秋夜漸深，新的故事，正悄悄醞釀。
汴水畔的小茶鋪里，竹簾半卷，夕陽將兩人的影子拉得細長。康寧捧著茶盞，目光時不時掠向街對面——梁俊卿正搖著折扇，在一家胭脂鋪前徘徊。
“就這點把戲？”她收回視線，語氣淡淡，“找個女子丟塊帕子，引他上鉤，這也太尋常。”
柴安啜了口茶，氣定神閑“好戲在後頭。你若現在走，可就白費了半日功夫。”
康寧挑眉“我憑什麼信你？”
“憑我比你更想讓他身敗名裂。”柴安放下茶盞，眸色微冷，“他拿我的玉梳做餌，壞我名聲，我怎能不回敬？”
康寧凝視他片刻，終是重新坐下“好，那我便等到天黑。”
華燈初上，街上人流漸稀。梁俊卿果然如柴安所料，鬼鬼祟祟地溜進一條僻靜小巷。巷尾有座半舊宅院，門虛掩著，燈火昏黃。
康寧與柴安遠遠跟著，見梁俊卿推門而入，院內那名白日里“偶遇”的女子正倚門相候，笑靨如花。
“走吧。”柴安低聲道，“再靠近些，看得更真切。”
兩人翻過矮牆，隱在廊柱陰影里。只听屋內傳來女子嬌笑與梁俊卿的輕薄言語，緊接著是衣衫摩挲、杯盞踫撞之聲。
康寧蹙眉，正要動作，柴安卻按住她肩“別急，再等等。”
不多時，院門再次被推開，幾名皂衣衙役提燈而入，為首的是開封府推官趙允明——柴安的舊識。
“接到密報，此處有人行不法之事！”趙允明一聲令下，衙役踹開房門。
屋內燈火搖曳，梁俊卿醉眼朦朧，正摟著那女子調笑，桌上散落幾包粉末——正是近來市面上嚴查的“五石散”。
“拿下！”趙允明厲喝。
梁俊卿大驚失色“誤會！我是梁侍郎之子，你們敢——”
“梁侍郎？”趙允明冷笑，“令尊方才已因貪墨被參，自身難保。帶走！”
衙役押著梁俊卿和那女子離去，院中霎時安靜。
牆根下，康寧怔怔望著柴安“你早布置好了？”
“五石散是他自己帶的，我只是讓人‘恰好’搜到。”柴安語氣淡然，“他平日作惡多端，不過缺個由頭。如今，由頭有了。”
康寧沉默片刻，忽道“你為何幫我？”
柴安望著遠處燈火，聲音低卻清晰“我說過，他壞我名聲，我必討回。況且——”
他轉頭看她，眸色幽深“你我雖常作對，但你不屑用這種下作手段。我幫你，也是幫我自己。”
月光下，康寧神情復雜，半晌輕輕一笑“好，這次算我欠你一個人情。”
柴安微一頷首“記住就好，日後慢慢還。”
次日，汴京傳遍梁俊卿因私藏禁藥、狎妓宿娼，被革去功名，發配嶺南。梁侍郎亦被牽連，貶官三級。
酈家鋪子前，康寧望著對街潘樓，若有所思。春來悄聲問“姑娘，柴公子這回可算幫了大忙，您還惱他麼？”
康寧輕嘆“惱，卻也不全惱。只是這人……越發讓人看不透了。”
遠處，柴安立于潘樓窗前，目光穿過人潮，落在康寧身上。他唇角微揚，低聲自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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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寧，你欠我的，可不止一個人情。”
秋風拂過，菊香滿城，新的棋局，悄然展開。
柴安與範良翰押著幾名賊人，將他們捆得結結實實，堵了嘴，扔在柴房里。康寧和福慧被反綁著雙手，蒙著眼，嘴里塞著布條，坐在角落里，動彈不得。
康寧心中焦急，卻又無可奈何，只能豎起耳朵听著外面的動靜。忽然，她听到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接著是門鎖被打開的聲響。
“唔唔——”康寧掙扎著，想要發出聲音。
“別動。”一個低沉的男聲在她耳邊響起，帶著幾分熟悉的溫熱氣息。
康寧一愣，這聲音……是柴安？
柴安伸手輕輕摘下她眼上的黑布，又取出她嘴里的布條。借著微弱的月光，康寧看清了他的臉，果然是柴安。
“你怎麼會在這里？”康寧又驚又喜，聲音里帶著一絲顫抖。
柴安沒有回答，而是迅速解開她手上的繩子，低聲道“別說話，我帶你出去。”
康寧卻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急切地問“福慧呢？她怎麼樣？”
“她沒事，範良翰會救她。”柴安簡短地回答，拉著她就往外走。
康寧心中疑惑，卻也不敢多問，只能跟著他一路穿過漆黑的走廊，來到後院。
後院的牆邊，停著一輛馬車。柴安扶著她上了馬車，自己也跟著坐了進去。
“我們這是要去哪里？”康寧忍不住問道。
柴安看了她一眼，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去一個安全的地方。”
馬車緩緩啟動，駛入了夜色中。
與此同時，柴房里的福慧也被範良翰救了出來。他同樣解開了她的繩索，摘下了她眼上的黑布。
“福慧，你沒事吧？”範良翰關切地問道。
福慧搖了搖頭，眼中滿是驚恐未定“我沒事，康寧呢？她怎麼樣？”
“她……”範良翰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實話實說，“柴安已經帶她走了。”
“什麼？”福慧一驚，“他們去哪里了？”
“不知道。”範良翰搖頭，“柴安說他會保證康寧的安全，讓我們不用擔心。”
福慧心中焦急，卻也無可奈何，只能跟著範良翰先回酈家。
酈家此時已經亂作一團。瓊奴帶著柴安和範良翰去救康寧和福慧，卻只見到了範良翰和福慧回來，不見康寧和柴安的身影。
“康寧呢？她怎麼沒回來？”酈娘子焦急地問道。
範良翰只得將柴安帶走康寧的事情說了出來。
“這個柴安，到底想干什麼？”酈娘子又氣又急。
福慧也擔心不已“娘，康寧不會出事吧？”
“應該不會。”範良翰安慰道，“柴安雖然有時候行事古怪，但他對康寧……應該是真心的。”
“真心？”酈娘子冷哼一聲，“他要是真心，就不會這樣不聲不響地把人帶走！”
範良翰無言以對，只能沉默。
此時，柴安駕著馬車，帶著康寧來到了城外的一處別院。
“這里是我名下的別院，很安全。”柴安扶著康寧下了馬車，“今晚你先在這里休息，明天我再送你回去。”
康寧環顧四周，別院雖然不大，但布置得雅致整潔，確實是個安全的地方。
“你為什麼要帶我到這里來？”康寧終于問出了心中的疑惑。
柴安看著她，眼中閃過一絲復雜的情緒“我只是想……和你多待一會兒。”
康寧一愣，隨即明白了他的意思，臉頰微微泛紅。
“你……”她低下頭，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柴安輕輕握住她的手，柔聲道“康寧，我知道我以前做了很多讓你生氣的事，但我對你是真心的。今晚，就當我們兩個的小秘密，好嗎？”
康寧抬起頭，看著他真誠的眼神，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緒。她輕輕點了點頭“好。”
柴安笑了，笑容中帶著一絲滿足。
這一夜，兩人都沒有再提回去的事，仿佛整個世界都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第二天一早，柴安親自駕著馬車，將康寧送回了酈家。
酈娘子見康寧平安歸來，懸著的心終于放了下來，但對柴安依然沒有好臉色。
康寧也沒有多解釋，只是告訴家人，柴安救了她，並安排她在一個安全的地方休息了一晚。
酈娘子雖然心中不滿，但也沒有再多說什麼。
經過這次事件，康寧對柴安的看法有了一些改變，而柴安也更加堅定了要保護康寧的決心。
兩人的關系，似乎在這次意外中，悄悄發生了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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