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呼呼地刮,雷海翻涌不停,新幽冥殿像個大怪獸,慢慢地往地脈深處沉下去。這時候,天和地都跟著晃動起來。山河顏色變了,日月也沒了光,九重天域邊上的雲海被撕開一個大口子,下面是翻滾的混沌黑淵。那殿宇全是黑色的,好像是用無數骨頭熔在一起做成的,每塊磚上都刻著扭曲的符文,就像在默默地哭一樣。它往下沉得特別慢,可壓得整個天域都“哼哼”叫。
李滄瀾站在天梯的盡頭,衣服被風吹得呼呼響,頭發也亂舞,腰間的藥簍跟著輕輕晃。他低下頭,看著手掌心,那道新出現的因果鏈還在輕輕跳動,好像在跟他說什麼。
突然,掌心的紅線猛地跳了一下。
這不是錯覺。
這根因果鏈,從他有了吞噬靈竅就慢慢出現了,現在像個活物一樣跳動,就好像有人在另一頭輕輕扯著一根看不見的線,扯著他的魂魄,攪亂他的神識。
他沒回頭。
他知道身後是誰。
可他不能回頭。
腳下的天梯突然震了一下。
接著,第二下、第三下——整個九重天域好像被誰狠狠踹了一腳,石階“ 嚓”一聲裂開了,像蜘蛛網一樣的縫從他腳下一直蔓延到雲頂,就好像天地的骨頭斷了。黑霧從裂縫里冒出來,那不是煙,是帶著腥味的黏糊糊的液體,發著幽綠的光,順著石縫慢慢流,滴到虛空里的時候,居然發出像嬰兒哭一樣的聲音,一聲一聲的,又淒厲又空靈,好像好多沒出生的靈魂在哭。
“又來?”李滄瀾冷笑一聲,他右腿上的石紋還沒好,走路還有點瘸,但他一步就踏上了最高的台階,眉心的混沌靈竅一下子打開了,一道暗金色的光紋從額頭裂開,就像深淵的眼楮慢慢睜開。
吞噬領域打開了。
一股無形的氣場像潮水一樣散開,地面一下子陷下去三寸,十丈以內,空氣都被抽光了,成了一片死寂的地方。黑霧像水往海里流一樣,被強行吸進他的眉心,變成能量進到靈竅里。
【吞噬值 +50】 【靈竅能量 +1.8】 【污染度 +3】
系統提示音剛說完,李滄瀾眼前一黑——
好多像枯骨一樣的手,動作很扭曲,但又特別整齊,好像練了一千遍似的。它們一起朝著他的喉嚨、眼楮、心髒抓過來。他猛地往後退了半步,麒麟臂一下子鼓起來,肌肉像龍筋一樣繃緊,青筋都爆出來了,硬生生把那些幻象震散了。
可這次,幻象沒了以後,空氣中的寒意一直沒散。
“不是幻覺……”他小聲說,掌心的紅線跳得更厲害了,都快把皮膚刺破,滲出血珠了。他低頭一看,那紅線有點暗紅,好像被什麼力量弄醒了。
天梯的裂縫不但沒合上,反而越來越寬,裂縫深處,好多手開始往上爬,那些手瘦得皮包骨頭,關節都反著折,指甲摳進石縫里,一點一點往上爬。那些手沒有主人,可帶著一股執念,每只手都在抖,都在“喊”,就算沒聲音。它們的目標就一個——他。
李滄瀾眼楮一縮,體內的麒麟殘魂第一次自己動了起來,一個念頭像雷一樣打進他腦袋里︰
“止步……那是你吞下的‘他們’。”
他心里一震。
這不是警告,是哀鳴。
他不信邪,又催動吞噬領域,旋渦變得特別大,暗金色的氣流像龍卷風一樣貼著地面卷過去,硬生生把三只帶著怨念的手扯進領域里。可一踫到,那些手就在半空變了形,變成了一張張人臉——有劍修臨死前瞪大眼楮的樣子,有妖獸快死時不甘心的表情,有老者閉眼之前悲憫的神情。
“你吃了我的劍。” “你吞了我的骨。” “你還我命來。”
聲音不是從耳朵里傳進來的,而是直接在靈竅深處炸開,像成千上萬根鋼針往神識里扎。李滄瀾悶哼一聲,嘴角流出了血,右腿上的石紋裂開了,滲出暗紅色的血珠,順著褲管流下來,在石階上留下一塊塊痕跡。
“放屁!”他大聲吼道,一巴掌拍向最近的裂口,混沌靈竅的能量一下子爆發出來,“我救了他們!沒我吞噬,他們早被反噬炸成渣!你們懂什麼?!”
掌風打下去,裂痕突然一縮,接著“砰”的一聲,裂開了更大的縫,碎石像雨一樣飛起來。帶著怨念的手像潮水一樣涌出來,居然在空中變成了一只大手,手指像鉤子一樣,反手一巴掌打過來!
李滄瀾橫著手臂去擋,麒麟臂硬接了這一下,整條手臂麻得沒了知覺,骨頭好像都斷成了一節一節的,人被打得飛出去三丈遠,撞在天梯的護欄上,石柱一下子就碎了,碎石掉進雲海,好久都沒听到聲音。
他咳出一口血,眼神更冷了。
“不用你救。”他咬著牙,從懷里掏出一顆只有金丹期才有的清心玉,玉很溫潤,里面有靈光。他一點都沒猶豫,把玉捏碎,往眉心一拍。
“我自己——封!”
清心玉變成一股清流進到靈竅里,污染度暫時被壓住了。他抬手擦掉嘴角的血,指尖沾著血,在空中畫了一道古老的符印——那是麒麟殘魂睡覺之前留下的封印術,用血當引子,用魂當契約。
一滴麒麟真血從眉心滲出來,順著手臂的經脈流下來,滴在裂痕中間。
“嗤——!”
真血滴下去,就像熱油澆在雪上,裂口發出很淒厲的叫聲,黑霧翻滾著退回去,帶著怨念的手都縮回去了,好像被燙到了。裂縫邊上居然出現了一行血字,歪歪扭扭的,好像是用指甲刻出來的︰
“你救的,是你殺的。”
李滄瀾一下子僵住了。
這字跡……和護心符上林雪薇最後劃的“林”字,筆鋒一模一樣。
他呼吸一停,耳邊突然響起那句話,清楚得就像有人在他耳邊說話︰
“別信……活著的我。”
這不是幻听。
是記憶在折磨他。
他猛地閉上眼楮,再睜開,眼楮里沒了怒火,只有冰冷。
七年前,他為了救快死的林雪薇,強行吞下了三十六道怨靈,用靈竅當爐子,把它們的執念煉化,換了她一條命。可她醒了以後,再也不是以前那個笑著叫他“師兄”的女子了。她的眼神空了,像個被抽走魂魄的殼。後來她留下護心符,跳下了斷魂崖,只在他掌心劃了那個沒寫完的“林”字。
他一直以為她是被反噬困住了。
現在才明白——她是在躲他。
躲這個用“救”當借口,其實在“吞”別人的怪物。
這時候,傳來一陣破空的聲音。
葉清歌踩著劍飛過來,青衫像雪一樣白,劍還在鞘里,人就落下來了。她沒看他,眼楮一直盯著天梯的裂痕,手里的劍鞘突然劇烈地抖起來,自己從劍身上脫開,懸在裂口上面。
“嗡——”
劍鞘輕輕響了一聲,一道青光灑下來,照進裂縫深處。
黑霧被驅散了,露出了可怕的一幕——
好多面孔在霧里飄著,全是李滄瀾吞過的人。那個被他吞了本命劍的劍修,臨死前還在叫著師尊;那頭被抽干妖丹的赤瞳狼,眼窩空空的,嘴里還叼著半截小狼的骨頭;那件原來的主人死于心魔的古寶,器靈像個嬰兒一樣縮成一團,嘴唇動著,卻不出聲地喊著。
最里面,一只枯手慢慢抬起來,掌心紅線跳動的頻率,和他掌心那道新的因果鏈一模一樣。
李滄瀾呼吸一停。
“你看到了。”葉清歌終于說話了,聲音冷得像霜,“它們不是突然出現的。是你吞下的執念,沒散也沒消,卡在天梯的縫里,成了毒。”
“我救他們。”李滄瀾小聲說,聲音啞啞的,“我不吞,他們當場就爆體,魂飛魄散。”
“可你吞了。”葉清歌轉過身,眼楮像劍一樣,直直地刺進他心里,“你把他們的執念也吞了。他們的不甘心、他們的恨、他們臨死前最後一口氣沒咽下的願望——全進了你靈竅,成了你的能量,你的力量。”
她指著劍鞘︰“它認得這些臉。每一個人,都是因為你死的。”
李滄瀾不說話了。
他低頭看著自己的掌心,紅線像條活蛇一樣扭來扭去。劍鞘的青光掃過去,紅線猛地跳了一下,居然和一道帶著怨念的手的因果鏈產生了共鳴,發出很細微的嗡嗡聲。
“這手……”他聲音有點緊,“是不是她?”
葉清歌沒回答,只是輕輕搖了搖頭。
“你用吞噬救人,可救一個,害死一群。”她慢慢地說,“天梯不是石頭堆起來的,是無數執念堆成的通道。你一次又一次地吞,一次又一次地補,可補的不是裂縫,是傷口上的膿血。你越補,裂得越深。”
李滄瀾低下頭,看著自己掌心的紅線。
它在跳,像有生命一樣。
好像在回應那些怨念。
“所以……”他聲音沙啞,“我做的,全是錯的?”
葉清歌沒說話,只是抬手,劍鞘輕輕轉了一下,青光最後一次掃過裂縫。
黑霧里,一只小孩的手慢慢伸出來,手心朝上,好像在要東西。
那是他七歲那年,吞噬第一縷妖氣的時候,順便吞掉的一只小狐妖。當時他以為那妖氣是沒人要的,現在才明白——那妖氣,是人家臨死前保護主人的最後一擊。那孩子才三歲,還不會變成人形,卻用盡最後一點力氣,把妖氣推進他身體里,就為了讓他活下去。
可他,連它的名字都不知道。
劍鞘收回去,葉清歌往前走了一步,站在他旁邊,風吹過她的衣角,卻沒帶走一點溫度。
“不是錯。”她說,“是你從來沒想過,吞下去的東西,會變成什麼樣。”
風停了。
天梯也不震了。
可裂縫還在,深不見底,像一張不說話的嘴,等著吞下一個祭品。
李滄瀾慢慢抬起手,掌心的紅線和裂縫產生共鳴,有點發燙。
他突然笑了,笑得又冷又荒唐,笑聲在空蕩蕩的天梯上回蕩,驚起了幾縷殘魂。
“我吞天噬地,以為自己是救世主。” “結果……我才是那個該被吞噬的。”
他抬腳,一步走到裂縫邊上,石頭屑簌簌地往下掉,掉進了無盡的深淵。
葉清歌眼楮一縮︰“你干什麼?”
“既然我是原因,那就讓我——” 他彎下腰,手掌按在裂縫上,吞噬領域又打開了,暗金色的旋渦一下子壓下去,直接灌進裂縫深處。 “親自嘗嘗後果。”
一下子,好多帶著怨念的手都抬起來,抓向他的手臂。他的皮膚開始裂開,鮮血順著指尖滴下來,砸在石階上,暈開一朵朵紅色的花。靈竅劇烈地晃動,污染度瘋狂地往上漲,系統提示像暴雨一樣響起來︰
【污染度 +5】 【 +8】 【 +12】 【警告!靈竅瀕臨崩潰!】
可他沒松手。
反而按得更用力了。
就在他的意識快被怨念淹沒的時候,劍鞘又抖起來,青光變得特別亮,居然在空中變成了一個影子——
是葉清歌的母親,也是當年封印他血脈的劍道宗師。她站在光里,白衣像雪一樣,眼神很悲憫,嘴唇動了動,沒出聲卻說出了三個字。
李滄瀾看懂了。
那是——
“別踫她。”
他全身一震,掌心的紅線突然像被火燒一樣疼。他猛地抬起頭,看向裂縫深處,那一片黑暗中,慢慢出現了一個瘦瘦的身影。
白衣,長發,背對著他。
掌心的紅線劇烈地跳動,和那身影的氣息完全一樣。
“林……雪……薇?”
他小聲說,聲音都在抖。
可那身影沒回頭。
只是抬起手,輕輕指著他,又慢慢搖了搖頭。
然後,一步一步走進黑暗里,不見了。
李滄瀾跪在地上,手掌還貼在裂縫上,鮮血順著指尖滴下來,和黑霧混在一起,變成一道猩紅色的符紋,悄悄刻進了天梯深處。
風又吹起來了。
天梯的裂縫慢慢合上了,就像傷口結了痂。
可他知道——
有些傷,永遠好不了。
有些人,一旦錯過,就再也見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