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的烈日穿透層疊的枝葉,在鋪滿腐葉的林地上投下斑駁晃動的光斑。
林北和一群半大的少年,深一腳淺一腳地跟在以王水為首的幾名精壯青年身後,在幽深的密林中艱難穿行。
空氣悶熱潮濕,混合著泥土、朽木和某種不知名野花的濃烈氣息,汗水早已浸透了他們的粗布衣衫。
“水哥!”王樂的聲音帶著少年人特有的亢奮,幾步躥到隊伍最前頭,和領路的王水並肩,眼楮亮晶晶地望著前方被前人踩踏出來的、若隱若現的小徑,“我們這麼個走法,啥時候才能攆上我爹他們啊?”
王水頭也沒回,目光銳利地掃視著前方林隙,手中的柴刀熟練地撥開擋路的藤蔓和低矮枝椏。
“追上王叔?”他喘了口氣,抹了把順著鬢角淌下的汗水,“別琢磨了,樂子。這個時辰,他們怕是早就翻過好幾座山頭了。要想踫頭,至少也得等他們返程的時候。”
“啊——?”王樂頓時泄了氣,肩膀耷拉下來,隨即又像是給自己打氣般,抽出斜挎在背上的那柄光滑小巧的榆木弓,對著虛空比劃起來,“我還想讓我爹瞧瞧我的新箭法呢!百步穿楊,嘿!咻——!”
“就是就是,還有我的鐵胎彈弓,準頭可好了!”另一個稍矮些的少年也急忙附和,拍著鼓囊囊的腰包。
“還有我!”
“我也是!”
少年們七嘴八舌地嚷嚷起來,稚嫩的嗓音在寂靜的林間顯得格外響亮。
他們雖年紀不大,但都是山里的孩子,自小摸爬滾打,此刻的跋涉雖累,充沛的精力和初入深林的興奮卻支撐著他們,一路的嘰喳聲倒也驅散了幾分密林的壓抑。
嗚嗚——嗚——
林間的風不知何時變了調,低沉地嗚咽起來。
仿佛只一瞬,那灼人的日光便急速西沉,被高聳的樹冠吞噬。
濃重的陰影如同無形的潮水,迅速從四面八方涌來,將整片密林浸染成一片幽暗的墨綠。原本清晰的道路輪廓也變得模糊難辨。
領頭的王水猛地停住腳步,抬手用力抹去額頭上滾落的汗珠,抬頭望了望只剩下零星慘淡天光的樹頂。
“不能再走了!”他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果斷,轉向身後略顯茫然的隊伍,“天說黑就黑,必須立刻找個開闊地扎營!”
“水哥,這天色…看著還早吧?”幾個年紀更小的孩子仰起頭,看著前方帶隊的幾個青年,語氣里帶著不解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
旁邊一個身材格外高大壯碩的青年,名叫周猛,聞言轉過身,臉上帶著爽朗卻又嚴肅的笑容︰“嘿,小子,這深山老林里可跟咱們村口不一樣!太陽一落山,那真叫一個‘伸手不見五指’,眨個眼的功夫就全黑了!
要是天黑前沒找好落腳的地方,嘿,那晚上的大山,可就不是咱們能隨便溜達的地界了!”
仿佛是為了印證他的話,就在眾人說話間,最後一絲天光也被徹底掐滅。
四周瞬間陷入一片濃稠的黑暗,只有遠處不知名的夜梟發出幾聲淒厲的啼鳴。
所幸,就在這徹底陷入黑暗前的一刻,他們找到了一小片相對平坦、林木稀疏的窪地。
“呼——”王水長長吐出一口濁氣,緊繃的神經略微放松,他指著腳下這塊難得的空地,“好了,就這兒!今晚在此歇腳,明兒一早再趕路!”
命令一下,王水、周猛、李青等幾個青年立刻行動起來。
他們動作麻利,配合默契,顯然早已習慣這種野外生存。柴刀揮砍的“嚓嚓”聲、藤蔓被扯斷的“ 啪”聲此起彼伏。
周猛和李青負責清理營地中央的灌木雜草;王水則帶著另一人迅速在空地中央用幾塊大石壘砌出一個簡易的圓形火塘;還有兩人身影一閃,便如狸貓般悄無聲息地沒入周圍更深的黑暗中,去探查警戒。
林北、王樂和其他幾個半大孩子站在原地,看著眼前這高效的一幕,一時間有些手足無措。
他們空有一身力氣,卻不知該從何幫起,只能瞪大眼楮看著空地像變戲法一樣被迅速清理出來,看著干燥的枯枝敗葉被攏進火塘,看著王水掏出火石火絨,“嚓嚓”幾下,一小簇橘紅的火苗便跳躍起來,貪婪地舔舐著柴薪,不一會兒,篝火便“ 啪”作響地熊熊燃燒起來,溫暖的光暈和跳動的光影瞬間驅散了濃重的黑暗與寒意,也照亮了少年們有些局促的臉龐。
“好了好了,都別傻站著了!”周猛直起腰,看著林北等人那副想幫忙又插不上手的模樣,笑著招呼道,“把你們身上背的家伙事兒都卸下來放好,過來烤烤火,準備吃飯了!”
“嘿嘿!”王樂撓了撓後腦勺,有些不好意思地咧嘴傻笑,“猛哥,對不住啊,光看著了,沒幫上啥忙……”
“哈哈哈!”周猛、王水幾個青年聞言,再看看林北他們略顯窘迫的樣子,不由得爆發出一陣善意的大笑。
“嗯?”林北小心地將自己那個用整根粗大毛竹剖開制成的沉重背箱放在篝火旁干燥的地上,听到笑聲,疑惑地抬起頭看向王水,“水哥,你們笑啥呢?”
王水坐在篝火旁,隨手撿起一根樹枝撥弄著火堆,讓火焰燃得更旺些,跳躍的火光映著他帶笑的臉龐︰“笑啥?笑你們幾個,就跟當年我們頭一回跟著大人進山時一個樣!也是傻乎乎地杵在那兒,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兒放,緊張得不行!”
“哈哈!那…沒給你們添亂就好!”王樂齜著牙,試圖用笑容掩飾尷尬。
“添亂?”周猛往火堆里添了幾根柴,火星“ 啪”飛濺,他環視了一圈圍攏過來的少年們,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想不添亂?那可難嘍!眼下這段路還算好走,等明兒再往里鑽,那山路七扭八拐,溝溝坎坎,保管你們累得腿肚子轉筋,可就沒現在這股子活蹦亂跳的勁兒了!”
“行了行了,都別貧了!”另一邊,高大沉穩的李青已經打開隨身攜帶的皮囊和藤筐,將一些干糧、肉脯和剛在附近找到的幾捧可食用的野果擺了出來,“東西都弄好了,趕緊過來,圍著火堆,開飯!”
眾人紛紛在幾處篝火旁席地而坐。跳躍的火焰驅散了夜晚的寒氣和林間的濕意,將一張張年輕或稍顯成熟的臉龐映得紅彤彤的。
食物的香氣混合著柴火的煙火氣彌漫開來,疲憊的身體在溫暖中漸漸松弛。大家就著搖曳的火光,啃著干糧,分享著肉脯和野果,低聲交談著白天的見聞和對明天的期待,緊張的氣氛被一種奇特的、屬于山野夜晚的輕松與自在所取代。
搖曳的火光中,周猛的目光落在林北身上。
少年即使在吃飯時,也小心翼翼地將一桿物件橫放在膝上——那是一桿造型古樸、通體由某種青黑色硬石打磨而成的長槍,槍身粗糲,槍尖卻透著冷硬的寒光。
在跳躍的火舌映照下,那石質的槍尖仿佛有幽光流動。
“對了,小北,”周猛咽下嘴里的食物,帶著好奇開口問道,“看你這一路,跟護著寶貝似的,始終抱著這桿石槍不撒手……怎麼,你那兩位師父,已經開始教你練習槍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