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康皇宮,回京的王凝之例行覲見小皇帝司馬曜。
宮外的風言風語,司馬曜也有所耳聞,看著王凝之一絲不苟地行完禮,在一旁坐下,他突然問道︰“卿此番前來,欲行廢立之事耶?”
王凝之被他問得有點懵,看向一起進宮的郗超。
郗超同樣是一頭霧水,替王凝之回復道︰“陛下何出此言,周王絕無此意。”
司馬曜嘆了口氣,“先帝不就是這麼得來的皇位,卿若是有心為之,不妨直言,朕一定配合,願做海西縣公。”
海西縣公是被桓溫污蔑陽痿的廢帝司馬奕,他如今在洛陽活得好好的,沉迷酒色,不過經歷了三子被殺後,他確實再無子嗣,哪怕桓溫都不在了。
司馬曜對當傀儡感到厭倦,又沒有反抗的力量,情願被替換下去。
王凝之這才說道︰“陛下多慮了,我並無此意,此番前來,是為了解決新幣之事。”
司馬曜對這些事不感興趣,依然自顧自說道︰“晉室傾頹,非朕之罪也,朕不想做這個亡國之君。”
王凝之皺起眉,對小皇帝的狀態有些不滿,說道︰“陛下不如多想想晉室天下是如何得來的,再想想中朝是如何失去中原、衣冠南渡的,陛下若覺得自己無辜遭難,百年間枉死的中原百姓又該做何想?”
這話有些重,司馬曜被王凝之的態度嚇到,半天才低聲道︰“朕想傳位于瑯琊王。”
司馬道子如今不在建康,早先便被王凝之送到瑯琊去了。
王凝之立馬拒絕道︰“不行,如今外有強秦未滅,國內的民生也尚未恢復,這種時候,皇位更替豈可拿來兒戲?”
被王凝之接連呵斥,司馬曜不吱聲了。
郗超出言道︰“陛下大可安心,周王並無廢立之意,宮中的一應供給也從不短缺,陛下若有其它要求,不妨直言,但退位之事不可再提。”
司馬曜搖搖頭,這些年,他從一個有心重振皇權的意氣風發少年郎,變成一個御座上的傀儡,心中的落差與悲憤難以言表。
郗超又勸了幾句,見司馬曜仍是沉默以對,便和王凝之一起出來了。
王凝之嘆道︰“我對他夠不錯了,他還跟我耍小孩脾氣,真是難伺候。”
“你這話說的,人家畢竟是天子,”郗超笑道︰“如今權力沒了,他抱怨兩句,發發牢騷,你就忍忍吧。”
王凝之也笑了,“我是嫌麻煩,不然真換了他,他又該害怕了。”
兩人一路閑聊,返回郗超府上。
王凝之久不在京中,家人也都離開了建康,所以他這次回來,都沒住到烏衣巷的王家老宅。
陳特已經在府中候著,向二人匯報最新的調查結果。
“經查,吳郡張氏和會稽孔氏,因不滿孫吳舊錢和沈充五銖的折算,帶頭抵制更換新幣,並號召兩處百姓不要更換,仍與他們用舊幣進行交易。”
王凝之不屑道︰“搞半天,就這麼兩個不起眼的,我還以為有大魚呢。”
郗超笑道︰“不小了,我覺得剛剛好。”
吳郡張氏是留侯張良的後人,自東漢時遷至吳郡,素來以文學著稱,比如那個蓴鱸之思的張翰,借口思念家鄉的蓴羹和鱸魚膾,逃離洛陽,返回吳郡,躲避中原戰亂。
會稽孔氏從姓氏就能判斷了,是孔聖人的後裔,但其實分為兩支,一支東漢時便搬到了會稽,其中名臣孔愉歷仕東晉三朝,是立國之初各種紛亂的見證者之一;
另一支則是隨朝廷一起南渡的,負責維持孔廟的祭祀體系,被朝廷賜爵奉聖亭侯。
王凝之有些興趣索然,“那就動手吧,出兵將這兩家都給我圍起來,不管是建康的官邸,還是吳郡和會稽的莊園,全部給我封了,禁止人員進出,著廷尉審訊。”
郗超擺擺手,示意陳特先下去。
“是不是先傳喚兩家的家主,陳明利害,若是調解不通,再出動大軍不遲。”
王凝之想了下,“不用,我沒時間和他們耗,出動軍隊,效果更好。”
“那當然好了,刀架到脖子上,選錢還是選命?”郗超苦笑著搖搖頭,“不過吳中世家相互聯姻,孔氏又頂著聖人之後的背景,還是注意點影響比較好。”
王凝之笑道︰“放心,只是封家,不是滅門,不拿到證人證據,我是不會動手殺人的。”
郗超嘆了口氣,“這幫人為了一己私利,真是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你以為聖人的後代就是聖人了?”王凝之冷笑道︰“財帛動人心,在利益面前,只有讓他們知道貪婪要付出的代價,他們才會警醒。”
郗超認同了這一說法,“我並不是同情他們,只是直接出動大軍,我擔心引起恐慌。”
“一個個家大業大的,不出動大軍,怎麼能人贓並獲,”王凝之笑道︰“狡兔三窟,誰知道他們都把錢藏在哪了。”
當日,揚州刺史府便出動軍隊,包圍了兩家在京城里的所有府邸,同時宣布了罪名︰煽動百姓,抵制更換新幣,帶頭抗拒朝廷詔令。
張、孔兩家在建康都有根基,很快,前來找王凝之和郗超說情的人便絡繹不絕。
不過郗超閉門謝客,將他們拒之門外,並告知了大軍前往吳郡和會稽抓人的事。
這下建康城中的反應更大了,他們沒想到就這麼點事,王凝之居然調動軍隊處理,一副抄家滅門的架勢。
京中人人自危,冷清了多日的錢莊又再次熱鬧起來。
王凝之不理會為兩家求情的人,親自趕赴會稽,處理舅父郗𨰹�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