絳邑城外,謝玄有些錯愕地望著東北方向的烽煙。
翼城的庾希居然主動出擊了。
這意味著庾希認為繼續固守翼城,對眼下的形勢是不利的。
不過謝玄的揣度並沒有持續太久,來自澮水上游的水勢變小,足以說明庾希出兵的原因。
燕人有樣學樣,阻斷了澮水,讓大水在翼城周邊四溢,庾希為了不被一片泥濘之地困住,選擇了主動出擊。
謝玄心中的不安更甚,一面讓謝朗趕緊回到峨眉台地,做好接應大軍撤離的準備,一面派出多支偵騎隊伍,前往上游查探。
另外,他傳信朱序,讓其率軍向自己靠攏,做好迎戰燕軍來襲的準備。
在事情不明朗之前,他不能貿然去救援庾希,否則這段時間的努力就前功盡棄了。
傍晚時分,偵騎終于傳回消息,翼城南邊出現燕國的龍旗,有大隊騎兵在城南出沒,與出城的庾希部交戰正酣。
謝玄和朱序面面相覷,立刻理順了這一切。
燕主慕容垂出動大軍,想對幾支晉軍逐個擊破,第一個目標便對準了翼城的庾希,他的兵力最少,和另外兩支隊伍的距離也相對遠一些。
不幸的是,庾希上當了,選擇了出城迎戰;
幸運的是,庾希沒有退,為謝玄和朱序爭取到了時間。
若是他一觸即潰,現在就是謝玄面對數萬騎兵的突擊了。
朱序嘆道︰“我們若是現在撤軍,便只損失始彥那兩萬多人,繼續待下去,局面就不好說了。”
謝玄一陣沉默,他是主帥,是走是留,需要他來定奪。
朱序也不再說話,只是繼續派出探子,密切關注臨汾、絳邑和翼城三個方向的燕軍動向。
如果慕容垂攜大軍而來,再加上庾希那邊的損失,戰場上的形勢已經逆轉,晉軍變成了兵力弱勢的那一方。
畢竟謝玄和朱序加起來只有八萬人,而僅臨汾和絳邑城中,便有六萬燕軍。
好在絳邑被洪水圍困,慕容鳳和守軍不能輕易出來,這才讓謝玄有了思考的余地。
不然他只能立即跑路了。
“燕軍以騎兵為主,我們若是掘開堤壩,便可攔下他們,只是如此一來,幾個月的辛苦就付諸東流了,還得等到洪水散去,才能重新組織進攻。”
謝玄首先表明了自己不甘心撤離的觀點。
朱序點頭道︰“確實如此,我們現在想退並不難,但想取勝,卻不容易。”
“既然如此,我想最後試試,”謝玄說道︰“今夜我們率軍攻城,將這些時日收到的船只全派上去,再出動一些水性好的軍士,對城牆和城門進行破壞。”
朱序沒想到他這麼大膽,“萬一不成功,還引來臨汾的守軍,我們可就麻煩了。”
謝玄冷靜分析道︰“慕容垂和臨汾的慕容農肯定有聯系,沒有解決掉翼城的庾始彥,臨汾的守軍不會輕易出動,所以今晚是我們最後的機會。”
朱序沉吟片刻,同意了謝玄的方案,“守軍肯定會燃放烽火,我會派游騎清理前來偵查的探子,但一旦有燕人大軍靠近,我們就得立即撤離。”
謝玄笑著說道︰“放心,我只是做最後的努力,不會拿數萬將士的性命去賭。”
兩人商量完,各自回到己方陣中,一個負責偵查翼城,一個負責偵查臨汾,同時集結大軍,征集水性好的軍士,做好夜戰的準備。
謝玄的想法,就是利用庾希爭取到的時間,做最後一搏,如果還是不能破城,或者慕容垂和慕容農中的任何一方趕到,他們就掘開堤壩,放棄進攻,往南逃命。
夜幕降臨,包圍庾希的燕軍騎兵後撤,點起火把,稍作休息,準備重新組織進攻。
慕容垂看著這支困獸猶斗的隊伍,心中毫無勝利的喜悅,反而越發的沉重起來。
這樣的強攻,雙方的損失都不小,雖然晉軍的戰車陣被破後,燕軍佔據了戰場上的絕對主動,但死戰不退的晉軍還是以命換命,給燕軍造成了很大的傷亡。
慕容令正在安排接下來的進攻,包圍中的晉軍突然動了,快速向南邊突圍。
庾希對著臉上淚跡未干的兒子笑道︰“哭什麼,我還沒死呢。”
庾攸之垂首道︰“阿耶,還是換我來殿後吧。”
“我才是主將,”庾希拍拍兒子的肩膀,“去吧,擺脫燕軍騎兵後,你帶人往嗞澤或者絳縣方向逃。”
庾攸之六神無主地胡亂點頭。
庾希見狀,高聲喝道︰“庾家男兒,當以家國為先,你如此作態,是要我死不瞑目嗎?”
庾攸之連稱不敢,屈膝跪地,向父親告別。
晉軍經過數個時辰的死戰,傷亡近半,箭矢耗盡,在庾希的率領下,開始向南邊的澮水突圍。
燕軍正在換防,被晉軍的突然行動打了個措手不及,騎兵組成的防線本就不如步卒的防御工事穩固,晉軍很快就用生命撕開了一道缺口。
庾希大喊道︰“快走,要散開,不要都往一處去。”
庾攸之忍著淚,帶著殘兵往一片漆黑中逃去。
庾希則帶著親衛反身作戰,用血肉之軀阻擋騎兵的追擊。
慕容令很快策馬趕到,但突圍而出的晉軍已經在夜幕中四散奔逃,燕軍騎兵零零散散地追了出去,但除了少數被追上擊殺,大部分還是逃入了無盡的黑夜之中。
再往前,就是澮水四溢,制造出的的一片泥濘地了。
庾希帶著剩下的幾百人戰斗到了最後一刻,直到慕容令的長槊貫穿了他的胸膛。
他艱難地往後看了看,倒在了死人堆里。
慕容令抽出佩刀,想要上前砍下庾希的頭顱。
“算了,”慕容垂在他身後說道︰“是個有血性的,值得尊重。”
慕容令隨即收刀,恨恨道︰“被他這麼一耽擱,下游的晉軍肯定已經做好防備,說不定都在撤軍了。”
慕容垂喟然道︰“戰場之上,哪能事事如意,讓追擊的將士們回來吧,休息一下,天明就出發,前往絳邑。”
原野之上全是晉人的散兵,而且又是黑夜又是泥濘的,追擊的難度太大,收益太小。
慕容垂帶的人馬長途奔襲至此,苦戰良久,需要休整一下。
慕容令听命而去。
慕容垂那張嚴肅的臉在火光的映襯下顯得分外疲憊,在他看來,如果晉軍退走,已經是他們的勝利了,他可以趕緊撤回防守空虛的平陽城。
可晉軍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