翼城,西北兩側是太岳山,澮水從城南流過。
這是一座廢棄已久的小城,斷壁殘垣,布滿青苔,晉軍入駐之後,加以修葺,權當防御工事。
慕容令率兩萬騎兵趕到時,庾希早已在城內嚴陣以待,上黨軍也在太岳山西麓待命,隨時準備支援。
不過燕軍並沒有展開進攻,而是如謝朗所言,來到汾水邊上,將晉人之前攔水的堤壩重新築了起來,然後回到翼城以西安營。
庾希站在城頭,看著遠處的澮水四溢,有些拿不準燕人的目的。
“絳邑已經被大水覆蓋,燕人這時再來阻斷上游,是何道理?”
其子庾攸之猜測道︰“莫不是他們打算出兵救援絳邑,所以先將此地變成澤國,阻止我們前往。”
“我看不對,”庾希說道︰“我們多為步卒,他們則是騎兵,真要變成一片泥濘,對他們的影響更大。”
庾攸之為自己的想法辯解道︰“可他們若是搶在水漫過來之前及時退走,我們就只能看著了。”
听兒子這麼一補充,庾希頓時覺得有理,“不錯,他們可以更快地撤離,所以我們不能就這麼干等著,要主動出擊。”
于是翼城城頭燃起烽煙,向山頭的上黨軍和下游的謝玄等人報信,發出了進攻的信號。
上黨軍的四千人隨即下山,來到翼城東側,會合出城的兩萬庾希部卒,一起向南邊的澮水移動。
庾希還不至于帶著兩萬多步卒去主動進攻兩萬鮮卑騎兵,他的盤算,是來到澮水之畔,先破壞燕人的堤壩,再背水列陣,等著燕人來沖陣。
不過事情從一開始,就偏離了他的想法,晉軍一出城,慕容令的隊伍便疾馳而至,庾希的隊伍沒走多久,燕軍的騎兵便追了上來。
庾希趕緊命令大軍原地列陣,好在本就打算在野外對抗騎兵,一應的防御準備都是有的,只是少了澮水的保護,變成四面受敵。
慕容令這回沒有客氣,鮮卑騎兵加速狂奔起來,大聲呼喊,長槊揮舞,沖向晉軍的陣地。
翼城的城牆雖然破敗不堪,也遠比戰車和盾牌堅固,慕容令築壩的目的,正如庾攸之所言,不能將翼城守軍困住,就將他們引出來。
在箭雨的洗禮下,騎兵很快便撞上前排的輜重車,一陣人仰馬翻。
不少戰馬被攔在了陣前,馬上的騎士卻飛了出去,落在晉軍陣中,砸到後排的弓弩手身上。
更多的騎兵則圍著晉軍陣地,用長槊對著輜重車和立起的大盾又打又刺,想要破壞這道礙事的保護。
但在陣中弓弩手的齊射下,燕軍騎兵紛紛墜地。
庾希被護在中軍,看著布置的防線經受住了考驗,暗自松了口氣,說道︰“鮮卑鐵騎果然厲害,但如此沖陣,何其愚也。”
不過他的話音剛落,北面傳來異動,一桿高高飄揚的龍旗之下,慕容垂率軍殺來。
正在沖陣的鮮卑騎兵見狀,無不振奮精神,齊聲高呼,悍不畏死地繼續對晉軍的陣地進行攻擊。
庾希也看到了那桿九旒龍旗,面露驚訝之色,“這……這是燕主慕容垂來了?”
他被圍之後,失去了對北面的偵查,所以並不知道慕容令之後,還有慕容垂的三萬大軍。
慕容垂的加入,不僅讓燕軍士氣大振,也讓困在陣中的晉軍心生懼意。
庾攸之靠近父親,低聲道︰“守不住了,我們得突圍。”
“我們是步卒,如何能從兩倍的騎兵手中突圍。”庾希絕望地搖了搖頭,轉身看向兒子,“況且我們庾家剛剛有了點起色,我不可以當逃兵。”
庾攸之忍不住低吼道︰“什麼逃兵,敵強我弱,總不能白白送死吧?”
“今逃亦死,不逃亦死,”庾希已經將形勢看得很分明,坦然道︰“我不走,大軍還可以堅持,為絳邑城外的主力爭取時間,我若逃走,這支隊伍頃刻便土崩瓦解。”
“倘若天佑庾氏,讓我拖到晚上,你再帶人突圍不遲,往南邊跑,到了澮水邊上,騎兵就追不上你們了。”
庾攸之拉著父親,眼中含淚,“阿耶,你突圍,我來殿後。”
庾希笑著搖搖頭,拍拍兒子的手臂,“當年我為王叔平所救,今日便將這條命還給他,但你要活下去,庾家不能垮。”
庾攸之哭著跪倒在地,泣不成聲。
庾希摸摸兒子的頭,讓親衛護著他先下去平復心情。
面對五萬騎兵的圍殺,兩萬多晉軍看不到生路,都有些迷茫。
庾希打起精神,騎上馬,在陣中高呼︰“燕主親至,你們怕了嗎?”
不少人轉過頭看向他。
庾希拉著韁繩,馭馬在陣中來回走動,繼續喊道︰“我們將一國之君逼了過來,這難道不是莫大的榮耀嗎?”
“大家投身行伍,難道不就是等著這一刻嗎?滅國之功就在眼前,只要我們拖到援軍過來,燕主便將成為我們的階下之囚。”
“死戰,不退!”
……
在他的一聲聲疾呼中,晉軍的軍心慢慢穩定下來,當兵打仗,死亡從不是什麼稀罕事,出身高貴的主帥都不退,他們更沒什麼好怕的。
于是晉軍重新穩住局面,一層層地組織防線,一點點地收縮陣型。
就像庾希先前所說,騎兵這樣沖擊準備充分的步卒陣地,是很愚蠢的行為,因為每突破一道封鎖,就意味著大量的騎兵倒在了箭矢和長槍之下。
而拿騎兵和步卒進行交換,燕軍無疑是很虧的。
慕容令有些焦慮,找到父親,“晉人怎麼如此頑強,這樣下去,我們的計劃有些危險了。”
慕容垂親自南下,是打算率精銳騎兵將分為幾處的晉軍各個擊破,可在此地耽誤了這麼長時間,恐怕下游的兩支隊伍早有準備了。
但事已至此,沒什麼好猶豫的了,慕容垂沉聲道︰“你親自率軍沖鋒,再讓弓箭手換上火箭,投擲火把,先將外圍的輜重車給處理掉。”
慕容令領命而去。
很快,最外圍的輜重車便被燕軍引燃,庾希只得放棄這道防線,退守用長槍盾牌構築的第二道防線,與燕軍做殊死一搏。
燕軍清理掉燒得面目全非的輜重車,重新圍了上來。
夕陽西下,余暉灑在對戰的雙方身上。
庾希抬起頭,眯起眼看了看太陽,輕輕嘆了口氣。
慕容垂心生焦躁,知道入夜之後,情況只會更糟,不由也暗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