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陽城內,慕容垂正在翻閱前線的軍報。
幽州刺史換成劉牢之後,晉軍一改先前的保守,不停地往外推進,騎兵數次侵入代郡,代郡的百姓現在根本無法出城。
除此之外,晉人還以大寧城為中心,向西北兩個方向修築塢堡,全面將手伸入漠南草原。
南面的河東郡,謝玄從年前便開始籌備進攻,新年之後,晉軍迅速搶佔了翼城,眼下正沿澮水布陣,有水淹絳邑的苗頭。
東側的上黨,晉軍正在各處關隘集結,隨時可能進入平陽。
慕容垂對各處的情況了然于胸,但如何應對,卻十分犯愁。
受制于疆域狹小,他的兵力遠不如秦晉兩國,眼下他在臨汾和絳邑部署有六萬人,北邊的平城和盛樂還有三萬,都城平陽是隨他南征北戰的五萬精銳,其余像晉陽和雁門等地,都只有幾千人了。
僅憑大半個並州和漠南,他養著十幾萬軍隊,早已是捉襟見肘,可不如此,他根本無法在夾縫中生存下來。
慕容令說道︰“據前線回報,晉軍在澮水沿線部署了十幾萬大軍,絳邑和臨汾只怕堅持不了多久,我們還是得興兵去救。”
慕容垂沒有回應,平陽雙向受敵,若是引大軍南下,東側的上黨肯定會直接從上黨關兵臨平陽城下。
可晉軍的總兵力擺在那,援軍派少了,根本起不到效果。
見父親遲疑未決,慕容令又道︰“就算不出動大軍,也該派騎兵南下,打亂晉軍的圍城,或是偷襲晉軍後方的糧道。”
慕容垂微微點頭,覺得可以試試,“我給你兩萬騎兵,你先去絳邑看看,如果晉軍真準備蓄水淹城,你就配合守軍出城破壞,但如果晉軍勢大,事不可為,你就繞道後方,伺機焚燒他們的糧草。”
慕容令領命,帶著兩萬鮮卑鐵騎南下。
謝玄這邊,五萬人已經開始圍城修壩,朱序和庾希在他的左右兩翼保護,防止他處的燕軍前來騷擾。
晉軍壓根沒做攻城的嘗試,直接就在護城河的外沿築堤,一車車黃土和石料在大盾的掩護下,被推到了護城河邊,一層層地往上夯築。
慕容鳳站在城頭,身邊是準備充足的防御物資,所以看著在下面夯土的晉軍,他的雙眼直冒火。
他都計劃好來一場守城之戰了,結果晉人居然來了個水淹,讓他的準備全落了空。
按捺不住的慕容鳳選擇了出擊,他命副將守城,自己領著一萬人,在晚上偷偷打開城門,想要破壞晉人白日里的成果。
可大軍出動,需要先將高懸的吊橋放下,不然他們自己都過不了護城河,但如此大的動靜,怎麼瞞得過晉軍,更別說謝玄早就防著他這一手了。
幾乎在吊橋放下的一瞬間,黑暗中就沖出不少晉軍,躲在土堤後,對著打開的城門進行攢射。
慕容鳳一貫喜歡沖在最前面,要不是反應快,險些被射成刺蝟,饒是如此,他高舉長槊的胳膊還是中了一箭,武器落地,狼狽地逃回城內,關上了城門。
謝玄听聞此事,不以為然地搖搖頭,“匹夫之勇,不足為慮。”
護城河的利弊都很分明,防守時攔得住對手,進攻時就攔得住自己。
慕容鳳吃癟後,老老實實在城頭看著晉人壘土,等著援軍過來。
臨汾的慕容農起兵來救,被朱序擋住,又怕陷入包圍,無奈只得退回。
于是兩人都消停了,知道兵力不夠,瞎折騰只會死得更快。
數日之後,慕容令帶著兩萬騎兵南下,被庾希的游騎發現,通報了其他幾路人馬。
謝玄當即下令終止築堤,大軍駐防四門,並讓朱序和庾希率軍向他靠近,上黨軍也來到翼城,隨時準備展開合圍。
慕容令一看這架勢,有些不敢上,和慕容農商量了下,拋下眼巴巴的慕容鳳,率軍往南去了。
謝玄將一切盡收眼底,並不理會,重新下令加高河堤。
慕容令來到峨眉台地,看著修築在高地邊緣的一個個塢堡,有些傻眼,這該怎麼打?
圍著黃土高地轉了一整日,他都沒有找到可以進攻的角度,只得悻悻地回轉,進入臨汾與慕容農會合。
朱序一直派人盯著慕容令的大軍,見他入城,並不理會,依舊帶著三萬人卡在臨汾和絳邑兩城之間。
慕容兩兄弟見面一合計,都不知道從何下手。
“晉人早有準備,將糧草囤積在那高地之上,我們輕易上不去,”慕容令煩躁道︰“絳邑這邊,守軍被困在城內,我們這五萬人進攻,很容易陷入敵人的包圍。”
慕容農嘆道︰“可不去救絳邑,城池早晚被大水沖垮,守軍無處可逃,到時局面只會更差。”
兩人商量了半天,覺得只能再增兵,他們的騎兵行動迅速,肯定能打圍城的晉軍一個措手不及,逼退他們。
于是慕容令帶著兩萬人,原路返回了平陽城,向慕容垂匯報情況。
慕容垂沉默了好一陣,問道︰“若是傾城出動,你覺得我們能打贏這一仗嗎?”
“解絳邑之圍,應該是沒問題的,”慕容令想了想,誠實答道︰“但兩城周邊水路縱橫,騎兵突擊會受到影響,兩軍大戰,勝負當在五五之數。”
晉軍正在築堤蓄水,隨時可以將這一帶變成澤國,到時鮮卑騎兵的威力大打折扣,很難留住人,晉軍大可緩緩退向峨眉台地。
就算不退,雙方兵力相當,燕軍也沒有把握吃下這支晉軍。
慕容垂嘆息道︰“勝負各半,你讓我如何能丟下平陽,孤注一擲。”
慕容令神色黯然,低聲道︰“可我們已經沒有退路了。”
臨汾和絳邑失守,晉軍便可揮師北上,直抵都城平陽,到時他們又該怎麼辦,再退往晉陽嗎?
父子倆好一會都沒有說話。
慕容垂的眼神由失望慢慢轉向堅定,他緩緩站起身,“你說得對,我們不能再退了,若此戰不勝,那就是上天拋棄了我慕容家。”
慕容令也站起來,兩眼放光地看向父親,這是燕國、或者說慕容家,最後的希望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