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照亮王曉那張憔悴不堪的臉時,坑道里,還能站著的,只剩下十一個人。
四十一個,變成了十一個。
一夜之間,三十個弟兄,又沒了。
洞外的槍聲,再次停歇。
這並不意味著勝利,只意味著,剛剛上去的那個戰斗小組,
已經打光了最後一顆子彈,流盡了最後一滴血。
王曉靠在坑道壁上,眼淚無聲地一滴一滴落下,滴在滿是塵土的軍裝上,洇開一小片深色的痕跡。
他想哭,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巨大的悲痛和疲憊,幾乎要將他的靈魂壓垮。
他嘆了口氣,抹了把臉,走到下一個即將出發的戰斗小組前。
排在最前面的,是獨眼龍陳黑娃,和他新分的搭檔,一個同樣沉默寡言的老兵。
王曉拍了拍陳黑娃的肩膀,千言萬語,最終只化為一句︰“活著回來!”
陳黑娃咧嘴笑了,那只獨眼里閃著一股子悍不畏死的勁兒,他拍了拍胸脯,
露出一口被硝煙燻得發黃的牙︰“連長,別看我只剩一只眼了,看得比那些雙眼皮的美國佬清楚得多。他們想殺我,下輩子吧。”
他的搭檔也只是憨厚地笑了笑,拍了拍手里的莫辛納甘步槍。
“去吧。”王曉的聲音沙啞。
兩人沒有再多話,一前一後,像兩道融進黑暗的影子,鑽出了洞口。
坑道里,剩下的九個人,包括王曉和政委在內,都陷入了令人窒息的等待。
他們听著外面再次響起的槍聲,陳黑娃那挺歪把子機槍標志性的“咯咯咯”聲,
和他搭檔那支老步槍沉穩的射擊聲,交織在一起,成了他們此刻唯一的慰藉。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五分鐘……十分鐘……
歪把子的射速漸漸慢了下來,變成了短促的點射。
十五分鐘……
步槍的聲音,徹底消失了。
只剩下歪把子機槍,還在孤獨地、頑強地嘶吼著,但那聲音,也越來越微弱,像是風中殘燭。
二十分鐘。
“噠……噠……噠……”
最後的幾聲槍響後,整個世界,再次陷入了死寂。
完了。
坑道里的每一個人,心里都“咯 ”一下。
政委趙文正的嘴唇哆嗦著,他不敢去看王曉的臉。
下一個小組的兩個戰士,默默地站起身,開始檢查彈藥。
王曉的拳頭捏得死死的,指甲陷進肉里,滲出血來。
他閉上眼楮,臉上肌肉抽搐,正要下達命令。
就在這萬念俱灰的瞬間,一個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聲音,毫無征兆地,從陣地上猛然炸響!
“突突突突——!突突突——!”
那聲音,短促、有力、干脆利落,帶著一種金屬撕裂般的獨特韻律。
<2重機槍那沉悶的咆哮截然不同。
那聲音,充滿了德意志式的精密和冷酷,仿佛是死神的鐮刀在收割麥子。
<g42!是總部配屬給每個班一的德國機槍!
坑道里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g42再次發出了怒吼。
這一次,不是長點射,而是一個酣暢淋灕的長掃射,子彈像一道火鞭,
狠狠地抽在美軍的進攻隊形里,瞬間就打倒了一大片。
“怎麼回事?”政委趙文正一臉的難以置信。
王曉猛地撲到洞口的觀察孔,向外望去。
夜幕下的陣地,已經被照明彈和炮火映照得如同白晝。
但就在這片煉獄般的焦土上,一個身影,正以一種近乎鬼魅的方式在移動。
是陳黑娃!
他根本沒有固守在一個點!
只見他從一個彈坑里打完一個短點射,立刻就像只猴子一樣,以一個不可思議的姿勢位翻滾,躲進另一側的一個凹地里。
他前腳剛離開,一排機槍子彈和一發迫擊炮彈就精準地落在了他剛才所在的彈坑里,炸起漫天煙塵。
而他,已經在一個新的位置架好了槍,又是一個精準的長點射,將一個試圖迂回的美軍機槍小組打成了篩子。
陣地上,陳黑娃已經徹底打瘋了。
他就像一個天生的戰場幽靈,對危險有著野獸般的直覺。
他從不貪圖在一個地方打光一整個彈鏈,打幾發就換一個地方。
彈坑、尸體、被炸毀的坦克殘骸,都成了他絕佳的掩體。
他的身影在硝煙中時隱時現,讓美國人根本無法鎖定他的具體位置。
在白頭鷹的視角里,這片小小的山頭,簡直就是地獄。
他們明明看到只有一個火力點在開火,可子彈卻好像能從四面八方射過來。
他們組織的數次重點攻擊,不是打在空無一人的彈坑里,就是被另一側突然冒出來的火舌打得人仰馬翻。
他們面對的,仿佛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配合默契、神出鬼沒的機槍班。
“上帝啊!那是個什麼怪物!”
白頭鷹的進攻線上,一個少尉舉著望遠鏡,看著那個在陣地上閃轉騰挪的身影,發出了絕望的哀嚎。
他們調來了無後坐力炮,試圖對可疑的地點進行精準打擊。
可炮彈飛過去,往往只能炸起一蓬泥土,而那個鬼魅般的身影,早已出現在幾十米外,用一串致命的子彈嘲笑著他們的徒勞。
陳黑娃就像一個最高明的刀尖舞者,在死神為他布下的密集火力網中,跳著一曲華麗而血腥的獨舞。
<g42,就是他唯一的舞伴。
每一次短點射,都像一個優雅的轉身,精準地帶走一個敵人的生命。
每一次長掃射,都像一次奔放的揮灑,在敵人的沖鋒隊列里,犁開一道血肉的溝壑。
他一個人,就是一道防線。
他一個人,就是一支軍隊!
坑道里,剩下的九名戰士,全都擠在觀察孔前,鴉雀無聲。
他們看著那個熟悉的身影,在槍林彈雨中輾轉挪移,心中早已被一種難以言喻的震撼和敬佩所填滿。
他們知道,陳黑娃不是不會累,不是不會怕。
他只是把所有的疲憊和恐懼,都壓在了心底,用鋼鐵般的意志,扛起了整個二連的希望。
<g42不知疲倦的咆哮聲中,漸漸亮了。
陳黑娃,還在戰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