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官還想再勸,但看到林仙生那平靜而又決絕的眼神,他知道,一切都無法挽回了。
他默默地立正,對著林仙生,行了一個標準的軍禮,淚水,無聲地滑落。
“司令……保重!”
副官轉身離去,辦公室里,又只剩下林仙生一個人。
金陵城,破了。
破得毫無懸念,破得摧枯拉朽。
當陳石的十縱和秦峰的一縱,幾乎在同一時間,像兩支參加閱兵的隊伍,
昂首挺胸地從不同的方向會師于總統府門前時,這場被國運黨吹噓為“固若金湯”的首都保衛戰,已經徹底淪為了一場國際笑話。
陳石和秦峰,這兩個在無線電里吵了一路的冤家,此刻卻難得地沒有互相擠兌。
他們只是並肩站著,看著那座象征著舊時代最高權力的西式建築,眼神復雜。
“就這?”陳石撓了撓被鋼盔壓得有些發癢的頭皮,語氣里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失望,
“老子褲子都脫了,就給我看這個?連個像樣的抵抗都沒有,真他娘的不過癮。”
秦峰推了推鼻梁上那副繳獲來的金絲眼鏡,鏡片上反射著總統府門樓上那個青天白日的徽章。
“你還想怎麼過癮?讓金陵城的老百姓,陪著光頭的野心一起給你陪葬?”
他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平靜,卻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嚴肅,
“我們的目標是解放,不是毀滅。陳司令,你的思想覺悟,有待提高啊。”
“去你的!”陳石笑罵一句,指著那緊閉的大門,
“少給老子戴高帽子!說吧,誰先進去?你那一肚子墨水,是不是得講究個禮儀,讓我這個粗人先行?”
“不必了。”秦峰搖搖頭,“林總有令,總統府由我們一縱和十縱共同接管。
但里面的一草一木,一針一線,都屬于人民財產,任何人不得私自拿取。
另外,嚴查所有文件,尋找敵方高級將領的下落,特別是……林仙生。”
提到這個名字,陳石臉上的嬉笑也收斂了許多。
他知道,這是林總心里的一個結。
兄弟鬩牆,戰場對決,這種只在戲文里才有的橋段,活生生地發生在了他們總指揮的身上。
總統府的大門,被輕易地推開了。
里面早已人去樓空,只剩下滿地狼藉的文件和散落的軍服。
衛戍部隊在象征性地抵抗失敗後,很識趣地選擇了成建制投降,
從師長到伙夫,一個不落,生怕跑慢了趕不上一野的飯點。
戰士們沖了進去,但並沒有發生想象中的哄搶和破壞。
他們在各級政工干部的指揮下,迅速封存了檔案室,控制了要害部門,
甚至連餐廳里那些還沒來得及吃的飯菜,都原封不動地擺在那里。
然而,搜遍了總統府的每一個角落,審問了所有能找到的俘虜,
卻始終沒有發現最高指揮官林仙生的蹤跡。他就好像人間蒸發了一樣,活不見人,死不見尸。
消息傳到林楚生那里時,他只是沉默了片刻。
彼時,他的前敵指揮所,並沒有像陳石和秦峰想象的那樣,設在寬敞氣派的總統府里。
林楚生對那個充滿了腐朽和失敗氣息的地方,沒有絲毫興趣。
他選擇在了遠郊一處僻靜的別墅區,這里曾經是某個國府高官的居所,環境清幽,也便于保密。
“知道了。”林楚生放下電話,對著地圖,久久不語。
張學微走過來,從後面輕輕環住他的腰,將臉貼在他的背上。
“別太擔心,或許……他已經想辦法離開了。”
林楚生反手握住她的手,感受著那份溫暖。“離開?”
他輕聲嘆息,“他能去哪兒呢?廣府?小島?還是……某個我們找不到的角落,了此殘生?”
這個問題,無人能夠回答。
戰爭的洪流,並不會因為一個人的失蹤而停下腳步。
金陵的解放,只是撕開了國運黨長江防線的一道口子。
林楚生的命令,在解放金陵的第二天就下達到了各縱隊。
除了留下一個師的兵力維持金陵城防和協助地方政府工作外,所有十個縱隊,
不做休整,兵分三路,繼續向南,向著江浙、建福、西江的方向,展開了史詩般的大追擊。
百萬大軍,如同決堤的洪水,沿著京滬、浙贛、津浦等鐵路線,向著還在苟延殘喘的國運黨殘余勢力,席卷而去。
而金陵這座古老的都城,在經歷了短暫的陣痛和恐慌後,卻以驚人的速度,恢復了生機。
留下的部隊,脫下戎裝,拿起鐵鍬和掃帚,幫助市民清理戰爭留下的廢墟,修繕被炮火損壞的房屋。
軍醫們在街頭設立了臨時的醫療點,免費為受傷的群眾治療。
街上,那些曾經穿著國運黨軍服的警察,此刻換上了印有“為人民服務”字樣袖標的制服,
在一野戰士的“指導”下,笨拙地指揮著交通。
空氣中,那股緊張壓抑的火藥味,漸漸被熱氣騰騰的食物香氣和人們久違的笑聲所取代。
解放的第三天,天氣晴朗。
林楚生難得地換下了一身軍裝,穿上了一套普通的藍色中山裝,和張學微一起,走在金陵的街頭。
他的身邊,還跟著一個同樣穿著便服,氣質嫻靜,眼角卻帶著幾分風霜的女人。
正是他的三姐,林夢生。
作為潛伏在國運黨核心部門最高級別的間諜之一,林夢生在金陵解放後,終于結束了她長達數十年的地下工作生涯。
當她脫下那身熟悉的國軍電訊科科長的制服,換上這身屬于自己的衣服時,看著鏡子里那個既熟悉又陌生的自己,一時間竟有些恍惚。
“四弟,你看那邊。”
林夢生指著不遠處的一個糖人攤子,臉上露出了孩童般純真的笑容,
“小時候,你最喜歡這個了。
每次爹不給你買,你就在地上打滾,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非要三姐我偷偷拿錢給你買。”
林楚生看著那栩栩如生的糖人,也不禁笑了起來。
“三姐你還記著呢?我記得有一次,你為了給我買糖人,把自己的發卡都當了,回去還被娘打了一頓手心。”
“你還說!”林夢生佯怒地瞪了他一眼,但眼里的笑意卻怎麼也藏不住。
張學微在一旁听著,時不時地插一句嘴︰“原來我們的林總指揮,小時候還是個滾刀肉啊?
這要是讓陳石司令他們听見了,怕是要笑掉大牙了。”
“胡說,那是對藝術的執著追求。”林楚生一本正經地反駁,引得姐妹倆一陣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