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的陽光透過高二年級教學樓西側那排高大的玻璃窗,將走廊映照得一片明亮,光柱中能清晰看到細小的塵埃悠然舞動。距離下午第一節上課鈴響還有二十多分鐘,教學樓里不復課間的喧鬧,大部分學生都已回到自己班級準備午休或自習,只有零星幾個身影匆匆走過。
走廊盡頭,那間並不起眼的美術準備室兼小畫室的門虛掩著。這間屋子平時除了美術生和負責宣傳工作的學生干部,很少有人會來。此刻,里面正傳來輕微的挪動畫架的聲響和壓低的交談聲。
江韻華站在一個半人高的畫架前,眉頭微微擰著,手里拿著一支炭筆,對著釘在畫板上的大幅素描紙若有所思。紙上已經用清淡的線條勾勒出了一幅復雜的校園景觀草圖,視角獨特,將教學樓、實驗樓的一角以及遠處的操場看台巧妙地融合在一個畫面里,構圖頗具匠心,但細節處尚顯粗糙。
許清瑤則半蹲在旁邊一個打開的木質材料箱前,縴細的手指在一排排顏料管、不同型號的畫筆、調色盤和各式畫紙中仔細翻找著。“我記得上次用完明明放在最上面這格了呀……”她小聲嘀咕著,語氣里帶著點不易察覺的焦灼,額角因為忙碌而滲出細密的汗珠,幾縷發絲黏在了白皙的皮膚上,被她有些不耐煩地用手指撥開。
他們正在為下個月初舉辦的市級中學生藝術節繪畫展覽單元做準備。許清瑤作為學校美術社的骨干和公認的才女,她的作品幾乎每年都是參展的重頭戲。今年她構思了一幅融合了寫實與象征意味的校園風景油畫,試圖捕捉青春歲月中那種既清晰又朦朧、充滿希望與遐想的獨特氛圍。草圖階段她就邀請了江韻華來幫忙參謀,只因他總能提出一些跳出常規框架、卻又切中要害的奇妙想法。而江韻華,雖然自己並不專精繪畫,但在審美和構圖直覺上有著驚人的天賦,更重要的是,他從不吝嗇時間陪她完成這些“創作大業”。
“找到了!”許清瑤終于從箱子底部抽出一管幾乎全新的赭石色油畫顏料,如釋重負地松了口氣,臉上綻開明媚的笑容,舉起那管顏料朝著江韻華晃了晃,眼神亮晶晶的,帶著求表揚的意味。
江韻華被她那帶著點小得意的模樣逗笑了,擰著的眉頭舒展開,嘴角彎起“大小姐,你再找不到,我這背景的明暗交界線都要重新構思了。”他指了指畫紙上那片需要赭石色來鋪襯夕陽暖光的區域。
“少來,明明是你自己卡殼了,別賴我找不到顏料。”許清瑤站起身,走到他身邊,將顏料管遞給他,順勢湊近畫板,仔細端詳他的進度,“這里……圖書館的穹頂線條是不是可以再柔和一點點?現在看著有點太硬了,和後面操場的流動感不太搭。”她伸出指尖,虛點在畫紙的某一處。
她的突然靠近帶來一陣極淡的清甜香氣,像是某種花果調的洗發水味道,混合著畫室里特有的松節油和顏料的氣息,並不難聞,反而有種獨特的藝術氛圍。江韻華能清晰地看到她低垂的、微微顫動的睫毛,以及她因為專注而輕輕抿起的、色澤柔潤的嘴唇。他的心跳莫名漏跳了一拍,呼吸也下意識地放輕了。
“嗯……有道理。”他清了清嗓子,掩飾住一瞬間的失神,拿起炭筆,按照她的建議,小心翼翼地修改起那條穹頂的輪廓線。筆尖摩擦紙張發出沙沙的輕響,在安靜的畫室里顯得格外清晰。
許清瑤沒有退開,依舊保持著極近的距離,看著他修長的手指握住炭筆,流暢而精準地調整線條。她的目光從他的手指緩緩移到他的側臉,看到他高挺的鼻梁和專注時微微抿緊的唇線,以及那雙總是帶著點散漫不羈、此刻卻異常認真的眼楮。陽光從旁邊的窗戶斜射進來,在他輪廓分明的下頜線上投下一小片柔和的光暈。
一種難以言喻的、靜謐而微妙的氣氛在兩人之間悄然彌漫開來。畫室里堆滿了未完成的作品、靜物模型和各類畫具,空間略顯凌亂逼仄,卻仿佛自成一方天地,將外界的喧囂都隔絕開來。只有彼此的呼吸聲、筆尖的沙沙聲,以及窗外偶爾傳來的遙遠鳥鳴。
“這里的光影……”許清瑤的聲音不自覺地放得更輕,幾乎像是氣音,她抬起手,指尖幾乎要觸踫到畫紙上另一片陰影區域,“如果再用一點群青疊加,會不會更能突出黃昏時的那種靜謐感?”
她的指尖離畫紙極近,也離江韻華握著筆的手極近。江韻華甚至能感受到她說話時呼出的、極其細微的溫熱氣息拂過自己的手背。那感覺像是一片羽毛輕輕搔過,帶來一陣細微的、令人心悸的癢意。他的手指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
“……好。”他應道,聲音比平時低沉了些許。他沒有轉頭看她,目光依舊停留在畫紙上,但所有的感官似乎都集中在了那只被她氣息拂過的手背上,以及身邊她存在的強烈感覺上。
就在這時,畫室虛掩的門被人從外面輕輕敲了兩下,隨即推開。教美術的孫老師探進頭來,看到他們倆,笑了笑“清瑤,韻華,還在忙呢?教務處剛通知,之前申請的那批進口水彩紙到貨了,放在一樓器材室了,你們誰有空現在去簽收一下?清點清楚數量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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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突如其來的聲音打破了畫室里那層薄紗般的靜謐氛圍。許清瑤像是被驚醒般,迅速直起身子,下意識地後退了半步,臉頰泛起一絲不易察覺的淡粉色。江韻華也抬起頭,神色恢復了平時的自然,只是耳根處似乎還有點微熱。
“哦,好的孫老師,我們現在就去。”許清瑤連忙應道,聲音恢復了平時的清亮。
孫老師點點頭“辛苦你們啦。”說完便帶上門離開了。
畫室里又只剩下他們兩人。剛才那片刻的微妙旖旎似乎被這小小的插曲沖淡了些,但又仿佛有什麼東西悄然沉澱了下來,留在空氣里,留下一點淡淡的、擾人心緒的余味。
兩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里看到了一絲尚未完全褪去的、略顯尷尬又有點心照不宣的笑意。
“走吧,去搬紙。”江韻華率先開口,放下炭筆,語氣輕松自然,仿佛剛才什麼都沒發生。
“嗯。”許清瑤點點頭,捋了一下耳邊的頭發。
去一樓器材室簽收、清點完那批厚重的進口水彩紙,再搬回畫室旁邊的儲物間,花費了不少時間。等他們忙完,下午第一節課的上課鈴聲早已響過許久。天空不知何時陰沉了下來,濃密的烏雲低低地壓著,遠處傳來隱隱的雷聲。
“要下雨了。”許清瑤看著窗外迅速變得昏暗的天色,有些擔憂地說,“我沒帶傘。”她早上出門時還是陽光明媚。
“我帶了。”江韻華從自己放在畫室角落的書包里掏出一把黑色的折疊傘,“不過看樣子這雨小不了,一把傘估計夠嗆。”
果然,沒過幾分鐘,豆大的雨點就開始 里啪啦地砸在窗玻璃上,很快就連成一片雨幕,天地間一片白茫茫的水汽。風也刮了起來,帶著雨水的氣息從窗戶的縫隙里鑽進來。
“看來得等雨小點再走了。”江韻華走到窗邊看了看。這雨勢,撐傘出去估計走不了幾步就得濕透。下午第一節是自習課,偶爾缺席一次問題不大,但一直耗在這里也不是辦法。
畫室里沒有開主燈,只有窗外灰蒙蒙的天光透進來,光線昏暗。兩人一時無話,並排站在窗邊看著外面的瓢潑大雨。雨聲嘩嘩,反而更襯得畫室里異常安靜。剛才那種微妙的氛圍似乎又悄悄回來了,無聲地縈繞在兩人之間。
許清瑤低頭看著自己的鞋尖,心跳有些快。她能感覺到江韻華就站在她身邊,距離很近,甚至能隱約感受到他身體散發出的溫熱。那種帶著水汽的、清涼的空氣,混合著畫材的味道,還有身邊少年干淨的氣息,構成了一種獨特而令人心慌意亂的嗅覺記憶。
江韻華的目光從窗外的雨幕收回,落在身旁的女孩身上。昏暗的光線下,她側臉的線條顯得格外柔和,長長的睫毛垂著,鼻尖翹起一個可愛的弧度。她安靜站著的樣子,像一幅精心勾勒的素描,有一種動人心魄的寧靜美感。他的心跳也不由自主地加快了節奏。
他忽然想起什麼,轉身從自己的書包側袋里拿出一個耳機盒,遞了一只無線耳機給許清瑤“听歌嗎?干站著有點無聊。”
許清瑤有些意外,抬眼看他,接過那只小巧的白色耳機,指尖不經意地踫到了他的手指,兩人都迅速縮回手,仿佛被微弱的電流電了一下。
“听什麼?”她小聲問,把耳機塞進耳朵。
江韻華在自己手機上操作了幾下,一陣舒緩而略帶感傷的鋼琴前奏緩緩流淌出來,緊接著是清澈的男聲吟唱,旋律優美,歌詞似乎在講述一個關于雨天和回憶的故事。音樂聲很好地緩解了空氣中的寂靜和那若有若無的尷尬,卻又營造出另一種更為私密、更適合分享的空間感。他們仿佛被籠罩在一個由音樂和雨聲共同構築的小小世界里。
一首歌放完,下一首是節奏更舒緩的純音樂。兩人依舊並肩站在窗前,誰也沒有說話,靜靜地听著共同的音樂,看著窗外絲毫沒有減弱跡象的暴雨。
忽然,一道格外明亮的閃電撕裂了灰暗的天空,幾秒鐘後,一聲巨大的炸雷猛然響起,震得窗戶玻璃都似乎在嗡嗡作響。
“啊!”許清瑤被這近在咫尺的驚雷嚇得低呼一聲,下意識地往身邊最近的熱源靠去,手臂踫到了江韻華的手臂。
幾乎是同一時間,江韻華也下意識地側過身,手臂微微張開,是一個下意識的保護姿態。她的靠近突如其來,帶著一絲受驚後的輕顫和溫軟的氣息。他的手臂僵了一下,然後,一種超越思考的本能讓他輕輕收攏了手臂,虛虛地環住了她的肩膀,低聲安撫“別怕,就是打雷。”
他的聲音就在她的耳邊,因為距離極近而顯得格外低沉磁性,呼吸的熱氣拂過她的耳廓。許清瑤的身體瞬間繃緊了,臉頰“唰”地一下變得通紅,心跳如擂鼓。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手臂隔著薄薄春衫傳來的溫度和力量,以及他胸膛傳來的穩定心跳聲。一種前所未有的、強烈的安全感混合著巨大的羞澀瞬間將她淹沒。她沒有動,也沒有推開他,只是僵硬地靠著他,耳朵里除了轟鳴的雷聲和雨聲,就只剩下自己劇烈的心跳和他剛剛說過的那句話的余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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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韻華的心跳也同樣快得驚人。女孩發頂的清香絲絲縷縷地鑽入他的鼻腔,她身體的柔軟和微微的顫抖透過相觸的地方清晰地傳遞過來。他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手臂有些無措,松開不是,繼續抱著也不是。畫室里昏暗的光線掩蓋了他同樣發燙的耳根和脖頸。雷聲的余威過去,雨聲依舊磅礡,但兩人之間,一種比雷聲更震撼的無聲情愫在瘋狂滋長。
幾秒鐘後,又或許過了更久,許清瑤極其輕微地動了一下,低著頭,聲音細若蚊蚋“……沒事了。”
江韻華像是被提醒了一般,立刻松開了手臂,有些不自然地後退了半步,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後頸,眼神飄向別處“嗯……這雨,好像一時半會兒停不了。”
“嗯……”許清瑤也低著頭,手指無意識地絞著衣角。
氣氛再次變得微妙而安靜,但某種無形的屏障似乎已經被剛才那個意外的擁抱打破了。音樂還在繼續流淌,雨聲依舊喧囂,但畫室里的空氣卻變得粘稠而溫熱起來。
他們沒再說話,也沒有再看對方,只是各自望著窗外不同的方向,仿佛都在專心致志地欣賞雨景。但微微加速的呼吸和空氣中那份無法忽略的、躁動而又甜蜜的張力,卻昭示著兩人內心遠非表面那般平靜。
不知道過了多久,雨勢終于漸漸小了一些,從傾盆大雨變成了淅淅瀝瀝的中雨。天空也比之前亮了一點。
“好像……可以走了。”許清瑤看著窗外,輕聲說,聲音還帶著一點不易察覺的微顫。
“嗯。”江韻華收起手機,音樂停止。他拿起那把黑傘,“走吧,我送你回教室。”
兩人一前一後走出畫室,江韻華撐開傘,舉過兩人頭頂。傘並不算很大,為了都能遮住,他們不得不靠得很近。肩膀和手臂時不時會輕輕踫到一起,每一次不經意的觸踫都像投入心湖的石子,漾開一圈圈漣漪。
雨水沿著傘骨匯聚成串,滴落在地上,濺起細小的水花。校園里的樹木和建築被雨水沖刷得干干淨淨,透著濕潤的綠意和清新。他們並肩走在濕漉漉的、空曠無人的校園小道上,腳步聲和雨聲交織在一起。
一路沉默。但這份沉默,卻不再是最初的尷尬或微妙,而是充滿了一種心照不宣的、悸動的甜蜜。有些東西,在雨中的畫室里,已經悄然發生了變化,破土而出,再也無法忽視。
走到教學樓樓下,許清瑤停下腳步,聲音輕柔“我到了,謝謝你的傘。”
“沒事。”江韻華看著她,雨水打濕了他一側的肩膀,但他似乎毫不在意。
許清瑤抬頭飛快地看了他一眼,那雙漂亮的眼楮里水光瀲灩,似乎比天上的雨水還要清澈濕潤,里面包含了太多復雜的、未曾言說的情緒。她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麼,但最終只是抿唇笑了笑,轉身快步跑進了教學樓的門廳。
江韻華站在原地,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樓梯拐角,這才緩緩收起傘。雨還在下,但他卻覺得心里仿佛有什麼東西,已經被徹底澆灌,生機勃勃地舒展開來。他低頭看了看自己剛才虛攬過她肩膀的手臂,唇角不由自主地勾起一個極淺卻無比真實的弧度。
而與此同時,在城市另一端的某個開放式辦公室里,江明華正站在一塊巨大的電子白板前,上面密密麻麻畫著建築結構的草圖和數據標記。他手里拿著觸控筆,正和團隊里的幾位工程師激烈討論著舊社區公共空間改造項目中一個廊橋的承重優化方案。
討論暫告一段落,他回到自己的工位坐下,拿起手機,習慣性地點開微信,置頂的聯系人是林雪萍。他發了一條消息過去
【我們這邊剛結束一輪討論,頭疼。你那邊怎麼樣?高三的孩子們今天還乖嗎?】
很快,林雪萍回復了,附帶了一張照片。照片里是一摞批改好的試卷,旁邊放著一個可愛的卡通水杯。
【剛鎮壓完一場關于線粒體功能的‘暴動’。一切順利。頭疼的話,晚上給你帶點薄荷糖過去?】
江明華看著屏幕上的文字和圖片,想象著她在辦公室里可能的表情,忍不住笑了起來,剛才討論帶來的疲憊感似乎消散了不少。他回復道
【好。還是你最好。】
窗外,城市的雨依舊下著,籠罩著校園,也籠罩著寫字樓。不同空間里,不同的故事正在雨中悄然發生,或悸動,或溫暖,但都同樣真實而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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