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中考試的序幕即將拉開，整個育文中學彌漫著一種特有的、混合著油墨紙張和緊張氣息的空氣。教師辦公室里，更是猶如一個沒有硝煙的後勤基地。辦公桌上堆疊如山的不僅僅是待批改的作業和練習卷，更增添了各科精心編制的期中考試模擬試卷，等待著最後的審閱與定稿。
林雪萍的生物教研組辦公室尤為忙碌。她面前的桌子上，攤開著三種不同命題思路的《高二生物期中考試模擬卷（a）》初稿，還有兩份學生提交上來請求答疑的復雜遺傳圖譜錯題解析。陽光透過潔淨的窗玻璃，跳躍在密密麻麻的文字和復雜的染色體示意圖上，映照著她微微蹙起的眉心。這次考試的內容覆蓋面廣，深度要求高，她必須在有限的卷面空間里，既考查出基礎知識掌握的扎實程度，又能拉開區分度，檢驗學生的思辨能力和知識遷移能力。選哪一套作為定稿？或者說，如何博采眾長，融合出最佳方案？她手中的紅筆在幾個備選大題題號上懸停、移動，難以最終落定，如同指揮家猶豫著交響曲中哪個樂章更該被著重強調。
辦公室的門被輕輕叩響。
“請進。”林雪萍抬頭，疲憊的神色在看到來人時瞬間柔和了幾分。
江明華推門而入，手里拎著一個精致的紙盒，上面印著城南那家頗有名氣的私房蛋糕店的lo。他今天似乎剛從工地現場回來，深藍色的棉質襯衫袖口隨意地挽到手肘，肩頭還帶著一絲夏日午後的薄塵氣息。看到林雪萍桌前小山般的試卷和明顯倦怠的神色，他深邃的眼眸里立刻漾開了心疼與了然。
“路過‘甜域’，看到他們新品試吃評價很高，芒果慕斯，說是能提振精神。”他將蛋糕盒放在她手邊的空位，目光掃過那幾份攤開的試卷，“還在糾結出題？”
那精致的紙盒和散發出的香甜氣息，像一陣清新的風，暫時吹散了辦公室里的沉悶和試卷的油墨味。林雪萍放下筆，揉了揉有些發脹的太陽穴“嗯，有三套方案，感覺各有利弊，拿不定主意哪個更適合這次考試。” 她拿起蛋糕邊上的小叉子，小心地挑起一小塊金黃誘人的芒果慕斯。冰涼細膩的口感伴隨著濃郁的芒果香在舌尖化開，那股甜而不膩的清新感仿佛瞬間注入了某種活力，讓緊繃的神經稍稍舒緩了一些。她眯了眯眼，發出一聲滿足的喟嘆。
“說說看？”江明華拖過旁邊的椅子坐下，側身專注地看著她。他並非生物專業，但他善于傾听、分析，更重要的是，他了解她思考的習慣和教育理念。每次在她陷入專業困境時，他這種不帶學科偏見的“局外人”視角，反而常常能撥開迷霧，給她帶來意想不到的啟發。
林雪萍咽下口中的香甜，思路清晰地開始闡述“a卷遺傳題最經典，但略顯保守，可能拉不開分數差距；b卷實驗分析佔分大，能考查學生設計能力和觀察力，但怕難度太高，打擊基礎薄弱學生的信心；c卷倒是結合了大量前沿科普實例，新穎度很高，但知識點考查的覆蓋平衡又被削弱了……” 她指著卷面上的具體題號，仔細分析著利弊。
江明華安靜地听著，目光在她因為認真分析而顯得格外明亮的眼楮和她面前翻動的試卷間移動。窗外午後的陽光將她半邊臉頰映得有些透明，幾根不听話的發絲垂落在白皙的頸側。她思考時習慣性地用指尖輕輕點著桌面，那是她思維高速運轉時無意識的小動作，充滿了嚴謹的學者魅力。他心頭微動，一種深沉的、混合著欣賞與守護的情感悄然流淌。待她說完，他沉吟片刻，手指指向其中一套試卷
“難度是相對的，但選拔性和基礎性不應該對立。雪萍，你不是最強調生物源于生活又服務生活嗎？我覺得c卷的思路值得保留一部分，新穎的題目能激發興趣，篩選出真正具有探索精神的學生。至于覆蓋面……”他用筆在另一套試卷的題號上圈了幾個，“完全可以把a卷里最經典、最核心的基礎考點題抽出來，替代c卷里相對不那麼重要的題目，保證主干知識完整。難題部分，”他指向b卷，“可以選一兩個最具代表性的實驗分析題作為附加題，不計入總分但標明難度，給學有余力的學生一個挑戰的機會，也避免讓基礎薄弱者望而生畏。”
他的話語不疾不徐，思路清晰，如同一個技藝高超的工匠，將幾塊質地、紋理不同的珍貴木材，組合拼瓖成一件獨具匠心的藝術品。他沒有拘泥于學科術語，卻精準地切中了教育的本質——既要普及基礎，又要鼓勵拔尖，更要激發興趣。林雪萍的眼神隨著他的筆尖和話語，越來越亮。困擾了她大半個下午的難題，在他簡練的剖析和巧妙的“嫁接”建議下，豁然開朗！如同遮擋視線的厚重窗簾被猛地拉開，陽光毫無阻礙地傾瀉而入。
“對，對！就是這樣！”她興奮地拍了一下桌子，引得旁邊埋頭備課的王老師疑惑地抬頭看了一眼。林雪萍顧不上解釋，立刻拿起紅筆，開始飛快地在幾套試卷之間勾畫起來，“保留c卷的生態前沿案例和一道開放性研究設計，把a卷的遺傳核心題和細胞代謝基礎題嵌進去。b卷的那個黴活性分析實驗題很棒，就作為十分附加題！”她一邊快速整合，一邊口中小聲地念念有詞。江明華安靜地坐在一旁，欣賞著她此刻因頓悟而煥發神采的臉龐，看著她白皙的手指靈活地在紙張間穿梭，唇邊漾開滿足而溫柔的笑意。他沒有打擾，只是輕輕地將裝著半塊芒果慕斯的小碟子又往她手邊推了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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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六的早晨，陽光正好，微風不燥。城東江家那座帶小花園的老房子，在蔥蘢綠意的簇擁下熱鬧起來。江明華和林雪萍提著一大袋水果和飲料剛踏進院子，就聞到濃郁的燒烤煙火氣混合著孜然、辣椒面的辛香。江老爺子穿著一件洗得有些發白但對襟盤扣依舊精致的棉麻對襟衫，正老當益壯地揮舞著一把蒲扇，貌似很專業地對著燒烤架上幾串滋滋冒油、色澤金黃的雞翅指點江山。實際上，那煽動的風多半只是起到了心理安慰作用。
穿著干淨碎花圍裙的張媽端著一個搪瓷大盆從廚房走出來，盆里是碼得整整齊齊、腌得極其入味的羊腿肉片和新奧爾良風味的雞腿肉。看到林雪萍進來，她臉上立刻笑開了花“哎呀，萍萍來了！快坐快坐，你看你，又拎這麼多東西。餓了吧？別听老爺子瞎指揮，再等兩分鐘，這雞翅就成炭了！我這就烤點羊排，這個快！”
“張媽，不著急，我來幫你串肉串吧？”林雪萍放下手中的東西，自然地就要挽袖子。
“不用不用！”張媽連連擺手，把她推到葡萄架下的藤椅上坐著，“這活兒有油煙，別燻著你。你幫我看著點老爺子是真，再讓他扇下去，炭火都要滅了！”她小聲埋怨著，語氣里卻全是嗔怪的笑意。林雪萍和江明華對視一眼，也都忍不住笑了。
江明華則走向燒烤架，自然地接過老爺子手里的蒲扇和烤架夾子“爸，您歇著，嘗嘗我媽剛腌的羊肉，味道絕了。扇扇子這活兒我來。”老爺子樂得清閑，背著手踱到旁邊的藤椅上，拿起泡著濃茶的保溫杯，目光卻饒有興致地落在院門方向。
沒過多久，院門口傳來熟悉的聲音。
“爺爺！張奶奶！哥！林老師！”江韻華推門進來，許清瑤跟在他身後半步之遙。校花今天穿了件簡約的淺綠色棉麻連衣裙，裙擺隨風微微飄動，襯得她亭亭玉立，像春天抽出的一枝嫩芽。她手里拎著一盒包裝精美的點心，臉上帶著明媚得體的笑容“爺爺好！張奶奶好！明華哥！林老師！打擾了。這是城南老鋪的點心，不太甜，據說配茶很好。”
“哎喲，是瑤瑤啊！快進來快進來！”張媽在廚房門口探出頭，臉上的笑容比院子里的陽光還燦爛，“人來就好，還帶什麼東西！真是有心了。韻華你這孩子，也不知道幫著接一下！”她把點心接過去，順便嗔了自家小孫子一眼。
“我本來想拿的，瑤瑤她非要自己拎著。”江韻華無辜地攤手，小聲嘀咕著，換來許清瑤一個帶著警告意味的挑眉。兩人之間那種熟稔自然、帶著點少年人斗氣卻又無比默契的氛圍，輕松活潑，讓整個院子的氣氛都變得更加輕松明媚起來。
葡萄架的濃蔭下，很快擺開了藤制的茶幾和幾把舒適的椅子。各式各樣腌制好的肉串、鮮嫩欲滴的蔬菜串、飽滿的玉米棒子被江明華熟練地擺上烤架。油脂滴在炭火上，發出滋滋的誘人聲響，混合著秘制醬料經過火焰撩撥後散發出的濃郁香氣，瞬間點燃了所有人的食欲。
張媽端出了一大盤她提前準備好的涼拌菜心、麻醬拍黃瓜、醉鹵毛豆花生，還有一鍋還在微微翻騰的、散發著濃郁藥材香氣的玉米蓮藕龍骨湯。老爺子樂呵呵地指揮江韻華搬來幾個小馬扎。江明華給每個人都倒上飲料，有清爽的冰鎮酸梅湯、加了冰塊的檸檬紅茶，還有專門為老爺子準備的溫熱紅茶。
“雪萍啊，你和明華都工作穩定了，”老爺子嘬了一口熱茶，慢悠悠地開口，眼神在燒烤架旁忙碌的大兒子和安靜坐在藤椅上、時不時給江明華遞個盤子或調味瓶的林雪萍身上掃過，臉上是藏不住的笑意，“家里那套舊城區改造項目，設計得差不多了吧？我听韻華說挺受關注的？年輕人做事業是好，但也要多顧著點自己的生活嘛！我看報紙上說，城西那個新開的小區，叫什麼……‘梧桐公館’？環境規劃很不錯，據說綠化是請了國外的設計師。”
老爺子的話看似閑聊，但在座的都是心思玲瓏剔透之人。林雪萍握著水杯的手指微微蜷了一下，臉頰悄然升起一抹不易察覺的紅暈。正拿著夾子仔細翻動著一串金針菇培根卷的江明華動作一頓，側頭看了林雪萍一眼。她正低頭用指尖描摹著水杯上凝結的水珠。他心中了然，父親這分明是在旁敲側擊地問他們，何時考慮成家安定下來。
張媽端著一碟剛烤好、香氣撲鼻的羊肉串走過來，正好听到後半句，立刻接腔“對對對！那小區我去看過了，樣板房做得可漂亮！離學校也不算太遠，雪萍上下班方便。關鍵是旁邊還有個大的生鮮超市，配套設施正在修呢！”她把羊肉串放在林雪萍面前的盤子里，又壓低聲音，帶著點過來人特有的智慧和親昵“雪萍啊，听張媽的，早點看房子，晚了好戶型、好樓層就沒了。日子啊，要兩個人一起商量著過起來才有滋有味！”她這幾乎是明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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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雪萍覺得臉更熱了，連忙拿起一串羊肉串掩飾地咬了一口，含混地應著“嗯……張媽說得對，是要早點考慮……”她和江明華私下里確實已經多次商量過未來的規劃，包括置業安家的問題，但這種被長輩們直接點破、放在陽光底下親切“關懷”討論的感覺，還是讓她一陣心慌意亂，耳根都燙了起來。她下意識地看向江明華。
江明華接收到她的目光，將烤好的幾串茄子、土豆片放到張媽遞過來的空盤子里，沉穩地一笑“爸，張媽，別光顧著操心我們。‘梧桐公館’我們已經去看過一次了，戶型圖和社區規劃都拿到了。正準備挑個時間，帶雪萍再好好去看看樣板房。那邊學區是配套市實驗小學，將來……”他話沒說完，但意思不言而喻。他沒有絲毫躲閃，直接接住了長輩們拋來的話題，坦然地肯定了他們的關系和對未來的計劃，甚至不經意地透露出他們共同行動（以及看房）的進度。這種穩重的擔當和坦誠，讓林雪萍慌亂的心瞬間安定下來，取而代之的是被重視、被規劃進未來藍圖的濃濃暖意。她抬起頭，迎上他溫和帶笑的視線，嘴角也不自覺地揚了起來，兩人之間的默契與溫柔情愫在空氣里悄然流動，仿佛在長輩們的祝福下鍍上了一層更為踏實的光暈。
“啊？哥你們要買新房啊？”嘴里塞滿羊肉串的江韻華後知後覺地抬起頭，一臉驚訝。
許清瑤悄悄在桌子底下踢了他一腳，眼中卻閃過一絲真心的笑意和對林老師的羨慕。她端起檸檬紅茶喝了一大口。
老爺子滿意地捋了捋不存在的胡須，連連點頭“好好好！行動夠快！這就對了嘛！” 他滿意地拿起一串雞翅啃起來，覺得這滋味比剛才更香了。
小插曲過後，話題轉向了更輕松的日常。老爺子開始講他最近參加老年大學植物觀察班的趣事，張媽則興味盎然地分享著社區跳廣場舞結識的新朋友。江明華一邊照顧著烤架上的食物，一邊跟江韻華聊了聊最近的學習和科技創新大賽的準備情況。林雪萍則關心地詢問了許清瑤在學生會的工作，表揚了她上次校慶海報設計的創新點子。
院子里充滿了家常的喧鬧與食物的濃香。陽光透過葡萄葉的縫隙，投下斑駁晃動的光點。孩子們的笑鬧聲從不遠處鄰家院子里隱約傳來。烤架上的食物一輪輪地更替著，餐盤里堆起了小山。每個人手里都拿著一串烤得恰到好處的食物，吃得唇齒留香，額頭微微冒汗。這簡單粗獷卻又無比踏實的煙火味道，仿佛有著強大的凝聚力，將忙碌與壓力都暫時隔絕在花園之外。
張媽又端上了一大盤剛烤好的、滋滋冒著熱氣的鮮嫩羊排和裹著蜂蜜醬、烤得焦黃誘人的玉米棒子。“別光說話，趁熱吃，涼了風味就差啦！”她高聲招呼著。
美食的誘惑打斷了閑聊，大家都專注于眼前的食物。江韻華挑了一根金黃焦脆的雞翅塞給許清瑤，自己也拿起一串油脂滴落、表皮微焦的羊排，滿足地大快朵頤起來。許清瑤小心翼翼地吹著熱氣，斯文地小口咬著雞翅，油脂沾在她粉潤的唇上，像涂了一層自然的唇蜜。
林雪萍被張媽硬塞了一根烤得表皮帶點脆皮、內里軟糯香甜的玉米棒子。她無奈地笑著接過，小心翼翼地剝開一點滾燙的玉米粒。江明華細心地將一串烤得恰到好處、撒著白芝麻的西葫蘆放到她手邊的小碟子里，低聲道“這個不燙，快吃。”
就在這時，隔壁院子突然傳來一陣極其刺耳的電鑽聲，大概是哪家在裝修。這突如其來的噪音如同銳器劃破綢緞，瞬間打破了小院的和諧安寧。持續不斷的轟鳴聲鑽進耳朵，鼓膜都被震得發顫。
“哎喲！”許清瑤猝不及防，被這近距離的高分貝噪音嚇了一跳，下意識地皺緊了眉頭，捂住了靠近噪音方向的右耳。那聲音不僅響亮，還帶著令人心悸的震顫感，直往骨頭縫里鑽，讓她很不舒服。她閉了閉眼，試圖忍耐。
江韻華幾乎在噪音響起的同時就注意到了許清瑤的不適。他想都沒想，幾乎是身體本能快于大腦思考，左手迅速捂住自己靠噪音源近的左耳，身體已經傾過去，用他那只干淨、溫熱，還帶著一點燒烤醬香味的右手，毫不猶豫地、嚴嚴實實地覆在了許清瑤捂著耳朵的手背上。
他的手掌很大，完全包裹住了許清瑤捂耳的小手以及她的右耳廓。屬于少年手掌的溫度、帶著一點緊張的潮濕感和沉穩的力度，瞬間隔絕了大部分狂暴的噪音沖擊。掌心包裹帶來的密閉感和那份不容置疑的體貼保護，讓許清瑤猛地睜開了眼。
兩人驟然間挨得很近，近到江韻華可以清晰地看到許清瑤濃密低垂的睫毛像受驚的小蝶翅膀般急促地撲扇，近到她白皙皮膚上細小柔軟的絨毛在陽光里都清晰可見，近到她微微急促的呼吸帶著溫熱拂過他的手腕皮膚。而許清瑤則清晰地感覺到緊貼著她手背和耳畔的那股力道與暖意，像一道突然築起的堤壩，阻擋了那令人煩躁的聲浪洪流。她抬眸，正好撞進江韻華那雙寫滿了關切和一絲來不及掩飾的局促的眼楮里。兩人的視線在近在咫尺的距離內交著，葡萄架下晃動的光影在他們年輕的面龐上跳躍。時間仿佛在這一刻被無限拉長，周圍的喧囂（除了那頑固的電鑽聲）和長輩們的談笑都自動虛化成模糊的背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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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吵嗎？”江韻華喉結滾了滾，聲音有點發緊，低低地問。他覆在她手上的右手微微有些汗濕，卻絲毫沒有收回的意思。
許清瑤輕輕搖了搖頭，動作很小，耳廓在少年溫熱的掌心里輕輕蹭了一下。那片接觸的肌膚仿佛著了火，熱度迅速蔓延到臉頰。她沒有掙扎，也沒有說話，只是感受著右耳被嚴絲合縫保護著、左耳听著他近在咫尺的低聲詢問，像被籠罩在一個只屬于他們兩個的、帶著安全和溫熱氣息的罩子里。一種從未有過的親密感像電流般竄過四肢百骸，心跳漏跳了一拍之後，開始瘋狂地在胸腔里敲打鼓點。
“……好點就行。”江韻華像是接收到了某種無聲的信號，緊繃的下頜線條松弛了一點點，但覆在她耳側的手依舊穩穩地捂著，仿佛要為她阻擋世間所有讓人不快的聲音。
這細微而親昵的一幕，恰巧落入了正將一串烤好的秋刀魚放到江明華手邊的林雪萍眼中。林老師端起手邊的冰鎮酸梅湯喝了一口，酸甜冰涼的液體滑過喉嚨，唇邊卻揚起了一抹了然于心的、安靜而欣慰的微笑。她想起了很久以前的高中教室，某個課間被值日生打翻的水桶，以及同樣伸過來的、帶著書卷氣的、毫不猶豫擋在她腿前的那只手。那種少年人笨拙又情真意切的守護，無論過去多久，都讓人心頭溫熱。
電鑽聲終于停了，如同驟雨初歇。突兀的寂靜再次降臨小院。
江韻華像是被這寂靜燙了一下，有些慌亂地、慢動作般地將手從許清瑤的耳朵上挪開。指尖仿佛還殘留著她耳廓柔軟微涼的觸感。許清瑤也趕緊放下捂著左耳的手，臉上那抹緋紅還未褪盡，便裝作若無其事地伸手去拿盤子里的烤玉米，可慌亂中手指卻不小心踫到了旁邊林雪萍的手腕。
“對不起林老師！”她像只受驚的小兔子，立刻縮回手。
“沒事。”林雪萍溫和地笑了笑，將自己那根剝好一些的玉米棒子推到許清瑤面前，“這根我還沒動過，表皮脆一點，你喜歡吃這樣的嗎？”
“嗯，喜歡！謝謝林老師！”許清瑤如獲大赦，連忙接過。
江韻華趕緊低頭啃了一口剛才咬了一半的羊排，掩飾自己的窘迫，耳根卻比剛烤好的紅薯還要紅。
江明華將這一切不動聲色地看在眼里，他拿起一串烤得焦香微脆、刷著蜂蜜芥末醬的雞軟骨，自然地放到林雪萍的盤子里，低聲調侃道“今天的辣椒面……勁兒好像有點大？”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掃過對面那兩個臉上熱度未消的少年人。
林雪萍抿唇一笑，咬了一口他遞過來的雞軟骨，蜂蜜的甜與芥末微微的辛辣完美融合，嚼在嘴里咯吱作響。她抬頭看著他帶笑的眼楮，輕輕靠向椅背。午後的風穿過葡萄架，帶來一絲令人舒適的涼意。
陽光正好，透過層疊的葉片在每個人身上投下斑駁的光影。烤架上最後幾樣食物的香氣還在氤氳，杯中的飲料冰塊漸漸融化發出細微的脆響。孩子們的笑鬧聲又斷續傳來。院子里的一切聲響——烤架上滋滋的余音、風吹葉片的沙沙聲、長輩們滿足的咀嚼和談論聲，還有身邊人溫熱的體溫和平穩的呼吸，交織成一首最平淡卻又最珍貴的日常生活樂章。
江明華的手臂自然地搭在林雪萍身後的藤椅背上，形成了一個保護與親昵的姿態。他偶爾會側過頭，湊近她耳邊低聲交流一句關于食材火候或是工作上某個設計方案的細微想法。林雪萍專注地听著，不時點頭或低聲回應，眼神中充滿了信賴與默契。無需過多言語，一個輕輕踫觸的手肘，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交換，都能清晰地傳達著彼此的心意和情感。
院子角落，那幾棵梔子花開得正好。純白的花瓣在陽光里仿佛透著光，濃郁的、干淨的香氣在熱烘烘的烤肉煙火氣里格外分明，絲絲縷縷，纏繞在鼻尖，如同一種悠遠而溫柔的承諾。這香氣伴隨著笑聲、烤肉香氣和夏日午後獨有的慵懶，悄悄地滲入每個人的心脾和記憶深處。
日光漸斜，在小院里鋪開長長的、金色的影子。一頓喧囂又滿足的燒烤即將步入尾聲。林雪萍看向身邊的江明華，他正專注地將烤架上最後幾串蔬菜轉移到盤子里。他額角沁著細小的汗珠，被陽光一照，折射出微亮的光澤。側臉的線條在夕照中顯得格外柔和流暢。那份沉穩的專注和不動聲色的溫柔體貼，像一塊巨大的磁石，牢牢吸引著她的目光和心緒。歲月和忙碌似乎並未在他身上留下粗糙的痕跡，反而沉澱出一種令人安心的醇厚氣質。
江明華感覺到了她的注視，轉過頭來。兩人目光相遇，如同在喧囂塵世中找到了一片寧靜的綠洲。他唇邊綻開溫暖的笑意，深邃的眸子里清晰地映著她的影子，仿佛在無聲地說“放心，我在呢，未來也在。”
林雪萍回以一個同樣溫暖而堅定的笑容。她伸出手，輕輕地搭在了他挽起袖口、露出的結實小臂上。皮膚相觸的地方，傳遞著彼此的溫度和無需言說的安穩。那梔子花濃郁的香氣仿佛在此刻纏繞得更緊密了些，繚繞在鼻間，纏繞在心頭，縈繞著這個充斥著油香、煙火、笑聲、未來期許與當下心安的夏日午後的尾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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