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下旬的空氣,裹著溫吞吞的熱度,混雜青草被曬過的生澀氣息和塑膠跑道的膠味,被一陣陣排山倒海的呼喊攪得洶涌滾燙。
“江韻華!加油!江韻華!加油!”
“高三(2)班,所向無敵!”
聲浪,純粹由少年人的熱情和驕傲混合而成,狠狠撞擊著整個運動場的空氣牆。看台上一片校服組成的藍色海洋,隨著跑道上高速掠過的身影掀起浪頭般的涌動,無數目光交織匯成的焦點,緊緊吸附在跑道盡頭那道人影之上——江韻華像顆被點燃的流星,劃過高一男子1500米的終點線,率先狠狠扯斷了那條象征勝利的彩帶。
巨大的喘息聲淹沒了耳朵里的嗡鳴,他雙手撐著膝蓋,胸腔里像塞進了一架破舊風箱,每一次起伏都牽扯著肌肉深處的酸脹。汗珠大顆大顆從滾燙的鬢角滾落,砸在燒灼的紅色塑膠跑道上,洇開一個深色的小點又迅速蒸發。裁判報時的聲音被淹沒,只有班上的男生們從看台最前沿沖下來的腳步聲和嘶吼異常清晰。
“韻華!牛啊!”副班長重重一巴掌拍在他汗濕的背上,他猛吸一口氣差點嗆著。
“給力!破紀錄了!”又一個同學擠上來摟住他脖子晃。
汗水和年輕身體的熱氣幾乎將他裹挾。江韻華抹了把臉上縱橫的汗水,擠出一個疲累卻異常明亮的笑容,身體累得像散了架,心底有什麼東西卻輕飄飄地要飛起來。他下意識扭頭,越過喧囂嘈雜的人群,視線精準地投向看台某個熟悉的位置。
許清瑤站在那里,沒有跟著歇斯底里地吶喊,只是彎著眼楮看著他笑,陽光跳躍在她微卷的睫毛上。她抬高手臂,遠遠地對他比了個小小的、緊握的拳頭。無聲無息,卻像一道溫軟的細流,隔空注入他被點燃後疲憊焦躁的神經,奇異地撫平了喧囂帶來的震動,讓肺腑間燒灼的氣息平順下來。他咧開嘴,朝她用力地點了點頭,心底的飛鳥撲稜著翅膀,沖上了陽光滾燙的藍天。
喧囂漸漸止歇,人群簇擁著他離開跑道核心區域,到場地邊的樹蔭下休整。高二男子跳高預決賽即將開始,場地被迅速清空。江韻華擰開瓶蓋,冰涼的水滑過灼熱的喉嚨,他抬頭望向正在緊張調整橫桿高度的跳高場地。太陽明晃晃地懸著,將沙坑邊緣照得發白。下午,才是他的戰場。
他靠著樹干坐下,目光掃過身邊散落的書包、外套和功能飲料瓶。眼角余光瞥見一抹淡粉的色澤,安靜地躺在許清瑤位置旁的水泥台階上。一張折疊精巧、邊緣印著小巧白色花朵的卡片,正是他前幾天在學校小書店特意挑選的那種,和她塞給他的那張“加油卡”是一樣的花紋。他的心輕輕一跳,仿佛被微弱的電流擊中。剛才跑過她身前看台時,仿佛是有紙片飄落的動作掠過視野一角。
視線不自覺搜尋那個身影——她已不在原地,被幾個同學拉到了後排靠欄桿的位置,似乎是為了更清晰地將跳高場地盡收眼底。那邊聲音嘈雜,她背對著他,揚著手臂正笑著和對面的朋友說著什麼。
心跳得有點快。周圍沒人注意這個角落。他挪了挪身體,手臂悄然伸直,指尖謹慎地越過兩個書包的縫隙,迅疾地將那張小卡片撈了回來。掌心貼著溫熱的台階,卡片似乎也沾染了太陽的熱度,帶著點不易察覺的緊張感,被他快速地攥緊、塞進自己校褲深而寬大的口袋里。動作一氣呵成,隱秘地只有自己狂亂的心跳在耳邊轟鳴。做賊心虛。他用另一只手胡亂抹了下下巴上新滲出的汗珠,目光重新投向跳高場地,試圖捕捉任何一點關于比賽的信息來平息這份慌亂,心底卻像揣進了一只羽毛未豐的雛鳥,不安分地撲騰著。
同一片灼熱的陽光穿透寬大的百葉窗,落在高二年級組教師辦公室光潔的地板上,切割出明暗相間的長條光影。辦公室里彌漫著一種不同于運動場的焦灼,凝固的空氣里飄浮著細微的粉筆灰和舊紙張的味道。林雪萍坐得筆直,神色平靜得如同一泓深秋的湖水,卻蘊含著不容置疑的力量。她面前隔著一張堆滿了試卷和練習冊的辦公桌,面對面坐著兩個人。
左邊的是陳默然,年級排名穩居前三的男生,戴著標志性的黑框眼鏡,眉頭緊鎖,嘴唇抿成一條缺乏血色的直線,擱在膝蓋上的手不自覺地用力捏著校服褲子的布料。右邊是戴晴雯,班級學習委員,同樣成績拔尖,烏黑的長發垂在肩頭,此刻那張向來從容淡定的臉上布滿了委屈的潮紅,眼眶紅了一圈,強忍著不肯掉下淚來。兩人座位間無形的間隙深如溝壑,空氣緊繃得像拉滿的弓弦。
矛盾焦點在桌面上攤開的一疊厚厚的a4紙上——是剛下發不久的全年級尖子生初步摸底統計和高校意向調查表。表格頂端的空白處被紅筆醒目地標注了幾個數字,那是學校模擬推演的預估“z大自主招生校薦名額”數量,屈指可數,極其有限。調查表顯示,陳默然和戴晴雯在首選目標大學那一欄,都清晰無誤、筆墨鄭重地填著那兩個字——“z大”。更確切地說,是z大的王牌專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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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老師,” 陳默然的聲音帶著一種緊繃的冷靜,似乎極力想用理性包裹情緒,語速飛快,“您知道z大這個專業對我們學校過往生源的重視程度是有具體分數線和排位要求的。綜合評定,我相信……” 他稍微頓了一下,推了推眼鏡,“我認為我的穩定性更高。戴晴雯同學,” 他目光轉向對面,試圖擺出就事論事的態度,“她當然也很優秀,但幾次大考波動幅度較大。自主招生名額機會難得,我個人認為應該給把握更大、能為學校爭得更高榮譽的人選。”
“陳默然!” 戴晴雯的眼淚終于忍不住奪眶而出,聲音里充滿了受傷和憤懣,“波動?就因為我上次期末模考退步了兩名?你排位高就能無視別人也拼盡全力的努力嗎?校薦機會不是我一個人的事,也不是你個人的專屬!” 她急促地喘了口氣,看著林雪萍,“林老師,他這不是商量,是赤裸裸的掠奪!我高二一年的綜合分……”
“綜合分計算需要更科學的參數,不是單方面自認的努力程度就能作數……”
林雪萍抬起右手,掌心向下輕輕壓了壓空氣。她沒說話,只是這個簡單的動作,便像一把無形的梳子,立刻梳理掉了空氣中飛濺的火星,讓爭吵戛然而止。房間里只剩下戴晴雯壓抑的抽噎和窗外隱約傳來的運動員進行曲鼓點聲。
“爭,解決不了名額問題。”林雪萍的聲音不高,卻異常清晰地落在每一個角落,帶著閱盡千帆般的沉穩,又蘊含著不容置疑的引導力量。她目光平靜地掃過兩張布滿年輕倔強和不甘的臉龐。“z大的推薦標準,不僅僅是個人的成績數字,更看重學科潛力、思維特質、解決現實問題的能力。” 她拿起桌上那本寫得密密麻麻的《學生成長手冊》,指尖在其中一頁停住,“你們各自都有閃光點。” 她的目光先落在陳默然身上,“你的數理邏輯和深度鑽研能力,尤其物理競賽上的突破,是加分項。”接著轉向戴晴雯,語氣更加溫和些許,“你在大型活動組織策劃、跨學科探究上的想法和執行能力,團隊協作的領導力,同樣獨特且被高校認可。這些特質數據在模考分數里體現了嗎?你們反復爭奪模擬推演表格上冰冷的數字排位時,有沒有評估過自己這份獨一無二的價值?”
兩個學生都愣住了。陳默然捏緊褲縫的手指微微松了松,戴晴雯抬起蓄滿淚水的眼,呆呆地看著林雪萍。
“你們只看到了競爭,卻忽略了互補合作帶來的疊加可能。把精力耗在這場無謂的內耗上,是雙輸。” 林雪萍放下《成長手冊》,指尖點了點桌面,像敲下一個思考的休止符,“現在我需要你們冷靜半小時。窗邊水杯架上有涼白開。好好想清楚,你們真正想要爭取的,是‘我贏他輸’的短時痛快,還是通向心儀大學和專業的長遠可能?機會的形式,是否只有華山一條路?”
她不再多說,拿起桌面一沓剛收上來的課堂小冊卷,抽出紅筆開始批閱。鉛筆劃過紙張發出沙沙的輕響。窗外的喧囂被過濾成模糊的背景音。時間在筆尖的移動中流逝,在桌面上陽光的緩慢偏移中沉澱。
辦公室的門被輕輕叩響。一個年輕的女實習生探進半個身子,小心翼翼地提醒“林老師?十分鐘後運動會那邊高二女子4x100接力決賽檢錄……” 她的目光掠過房間里兩個沉默到幾乎凝固的身影和旁邊堆積如山的練習冊,聲音更小了些。
“知道了,謝謝提醒。我處理點事,馬上過去。” 林雪萍頭也沒抬,語氣平和地應道。紅筆流暢地在某一頁末端的空白處留下一個龍飛鳳舞的記號,隨即利落地“啪嗒”一聲蓋上筆帽。
陳默然和戴晴雯幾乎同時抬起頭,臉上憤怒和委屈的潮紅褪去不少,只剩下復雜的茫然和思索。
初春的天說變就變,前一秒還是艷陽高照,後一秒風就裹挾著遠方低沉的雷聲翻滾而來。厚重的、鉛灰色的雲層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吞噬著天空,天色驟然陰沉下來。
江明華猛地從書桌前抬起頭。他剛才太投入,幾乎將整個世界隔絕在外。書房寬大的橡木桌上,此時攤滿了圖紙、工具和零碎的建築模型部件。佔據了書桌近三分之二區域的,是高二教學樓盡頭那片待建區域的精確等比例縮微模型,旁邊則是一疊厚厚的建築結構圖紙,圖紙上用不同顏色的鉛筆和粗細不一的線條描繪著復雜的結構。
核心位置,正是昨天會議上提到的重點——那座將成為校園新地標的圖書館。在模型上,它已初見雛形流暢圓潤的弧線屋頂向上卷曲伸展,如同幾頁剛剛被溫柔掀開的巨大書頁,在模型專用的燈光照射下,流淌著一層溫潤的啞光。支撐“書頁”的巨大、傾斜的立柱被細致處理成抽象的疊卷形態,兼具力量感與輕盈感。這些支撐結構的細節被反復描畫在圖紙上,線條精準而密集。
窗外一道慘白刺目的閃電撕破厚重的雲幕,幾秒後,沉悶而宏大的雷聲自天際滾滾碾過,窗戶玻璃嗡嗡震動。幾滴豆大的雨點急促地砸在窗玻璃上,發出沉悶的“噗噗”聲,瞬間留下清晰的水痕。緊接著,聲音連成一片,密集得如同無數鼓槌敲擊在頂棚之上。暴雨毫無征兆地傾瀉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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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死!”江明華低聲咒罵了一句,猛地站起身。他想起來下午早些時候為了拍攝幾張模擬自然光下建築外牆材質效果的模型照片,打開了書房靠向庭院的那扇玻璃小門!因為太投入,到現在也沒關上!雨水裹挾著涼風正往里卷!
他大步沖向連接著小型露天茶座庭院的玻璃門。狂風將門板猛地拍在牆壁上又彈開,夾雜著冷氣的雨點撲打在他臉上。庭院里放置的藤椅和茶幾已經被澆透。更糟糕的是,他剛才為方便查閱不同方案對比而攤開在靠近門口一張矮幾上的幾頁重要概念草圖——紙質輕薄的草稿紙,此刻正被風刮著在地上狼狽地滑行,紙角被冰冷的雨水迅速打濕、暈染、卷翹!
江明華顧不上雨點淋濕頭發和襯衫,迅速沖進雨幕。他一把抓住門框試圖將門關上,另一只手急切地伸出去撈那些在濕漉漉地磚上打滑的紙頁。雨水瞬間打濕了他的頭發,冰冷地順著鬢角和脖頸流進領口,粘在皮膚上帶來一陣陣寒意。幾張圖紙邊緣不可避免地沾上了渾濁的雨水印跡,墨水的線條在紙上氤氳開一小片藍灰色。他動作有些急躁地抹開臉上的雨水,護著那幾張救回來的圖紙沖回干燥的書房,重重將玻璃門關上鎖緊,把喧囂的風雨隔絕在外。
他看著手掌上幾張圖紙邊緣暈開的髒污水漬,臉上滿是懊惱和對自己粗心的氣惱。他捏著那幾張受潮變軟的紙頁,指尖傳來一種令人不適的濕粘感,圖紙一角邊緣的小片模糊不清的墨線,此刻無比扎眼。
幾縷濕透的黑發貼在額角上,水滴順著下頜線滑落。他心煩意亂地走到客廳寬敞的落地窗前。窗外灰蒙蒙一片,雨幕將庭院里的綠植沖刷得東倒西歪,白茫茫的水汽籠罩一切。他抽出紙巾擦拭著潮濕的手掌和手臂,視線無意中掃過電視櫃角落。那個位置常年擺著一只很不起眼的扁平藤編小筐,平時用來放些暫時無處收納的小物件。
他的目光卻被吸引住了。一只折成精致三角形、有著特別雅致細小花邊裝飾的素白色信封正躺在筐里,壓在一卷透明膠帶和幾張便簽紙下面,只露出一小截印著淡雅草木暗紋的信箋邊角——那是林雪萍偏愛的某種進口特種紙。
她什麼時候放進去的?似乎是很久之前了。或許是收拾書桌時順手放在那里準備帶走的?
鬼使神差地,江明華伸手將那封信拿了出來。信很輕,似乎里面沒裝什麼東西,只是折疊好的信紙本身。但紙張厚實挺括的質感通過指尖清晰地傳遞過來,上面沒有任何字跡和名字。折疊的方式帶著她一貫的細心和克制,那微妙的傾斜角度顯得優雅而富有幾何感。他不確定自己是否有立場拆開它。
雨水敲擊著玻璃的巨大聲響在安靜的空間里顯得格外清晰,仿佛敲打在心房上。一種奇異的熱流混合著窗外雨水的涼意在他身體里涌過。握著那封依然干燥、仿佛帶著她指尖溫度的白色信函,江明華走到書桌前那張放著圖書館模型的大照片前。
照片是從模型斜上方拍攝的,捕捉到了燈光完美流瀉在曲面和立柱轉折處的效果,是他昨天反復調整光源位置後最滿意的幾張之一。照片里的建築像一個靜謐的發光體,在微縮模型中散發著柔和內斂的光澤。他忽然覺得,那張照片里的光影流動之美,竟與手中的素雅信函有著某種難以言喻的相似氣質。
心頭那點被雨水弄壞圖紙的煩躁悄然淡化了。他將那封信輕輕放在那張最好的照片旁邊。沒有拆開,只是讓那片干淨的白色與紙上的柔和光線靜靜共處。窗外嘩嘩的雨聲依舊,但他仿佛站在了一個靜謐的島嶼上,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濕發的水跡,目光在那片白和那片光之間流連。
震耳欲聾的歡呼幾乎要掀翻運動場最東側跳高場地的頂棚!每一次運動員成功過桿,都引來一陣山呼海嘯般的吶喊。風雨在跳高開始後不久就停了,此刻場地表面還有些濕滑,但這絲毫未減觀眾的熱情。
許清瑤站在圍擋繩圈最內層的人群前面,雙手緊張地攥著胸前垂落的參賽選手號碼布的一角,眼楮一眨不眨地盯著場地中央——江韻華脫去了外套,只穿著學校統一配發的紅色籃球背心短褲。強勁的腿部線條在起跳蹬地的瞬間爆發出來,流暢的背弓如同拉滿的弦。那橫桿一次次升高,每一次他輕盈越過橫桿的弧線,都像一顆小石子精準地投在她心湖,激蕩起一圈圈不斷擴大的漣漪。她周圍簇擁著班上給力的啦啦隊女生,聲浪震得她耳膜嗡嗡作響,她甚至覺得自己的心跳聲也被這巨大的熱情蓋了過去。
最終高度定格在一個驚人的、接近校運會記錄的數字上。最後一跳!失敗!
桿子被他的腳後跟輕輕掃落,江韻華的身體砸在厚軟的綠色海綿保護墊上,發出沉悶的撞擊聲。巨大的遺憾嘆息聲瞬間取代了前一刻平息的寂靜。冠軍已無懸念,只等裁判測量最終的有效成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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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紀錄了破紀錄了!” 負責後勤的同學興奮地擠過來報喜。人群再次爆發歡呼和掌聲,幾個同學越過繩子沖上去想把他從海綿坑里拉起來。江韻華躺在那里喘了幾口氣,才抓著遞到眼前的手站起來,臉上有著一絲落敗的微小懊惱,但很快被突破自我極限的興奮笑容替代。
汗水沿著他稜角分明的下頜線不斷滾落,背心緊貼的胸口劇烈起伏著。他一邊喘息著接受旁邊隊友興奮的拍打擁抱,一邊下意識地回頭望向那個特定的角落。
許清瑤也正看著他。四目相接。周圍一切吵鬧的喧囂驟然虛化,像是被無形的空氣屏障隔開。世界被按下了靜音鍵,只剩下對方清晰落在眼底的影子。她的嘴角彎起一個柔軟無聲的笑,像雨後初放的小花。他的視線在她臉上停留了比旁人更久的幾秒,焦躁的喘息奇異地平穩下來。嘴角向上一勾,他轉回頭繼續應付身邊激動的同學。
校運會的閉幕式終于在一片被汗水浸透的亢奮余韻和濕漉塑膠場地的氣味中結束。人群帶著歡呼過後的疲憊和說不完的話題,潮水般向教學區和校門涌動。暮色四合,教學樓里最後一抹暖黃的燈光熄滅,空蕩的教學樓走廊被一種奇特的寂靜籠罩。
江韻華背著沉甸甸的書包,里面塞滿了鼓鼓囊囊的卷子和課本。他剛剛被老師留堂,整理完運動會的後續雜務,又做了幾張額外的數學卷子。走廊里只剩下他一個人規律的腳步聲在幽深的空間里回響。就在他準備步下樓梯的拐角時,卻看見一團柔和的白色靜立在昏暗的光線下——許清瑤斜倚在走廊盡頭靠近實驗器材存放室的牆邊,那里被一扇窗和牆凸起的一角形成一個天然的隱蔽角落。燈光在這里仿佛被稀釋了,只在她身周落下一片柔和的微光。她背著書包,微仰著頭,望著窗外操場上漸漸稀少的行人,像是在發呆。
他心頭微微一動,腳步不由自主地慢了下來,走向那個被陰影包裹的角落。腳步聲在寂靜中格外清晰。
“瑤瑤?” 他開口,聲音在安靜的走廊里有一點不易察覺的猶豫和緊繃。
許清瑤聞聲轉過頭,臉上那點悠遠的思緒迅速褪去,眼楮亮了起來,唇角的弧度又回到了比賽場邊的溫柔樣子“江韻華?被老師留下做題了?” 她的語氣很自然,像一道穿窗而來的微風拂過心弦。
“嗯,剛做完。” 他走到她面前一步的距離停下。昏暗中,她白皙的臉頰輪廓有些朦朧,眼楮清澈得像浸在清泉里的琉璃。她身上似乎有淡淡的、好聞的洗衣液味道,帶著點剛洗過的潔淨皂香氣息,干淨得如同雨後空氣里微潤的水汽。
距離很近。近得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光線在彼此皮膚上細微的移動痕跡。沉默短暫地降臨,走廊深處安靜得只剩下遠處偶爾傳來的校工關門的 當聲。
空氣里的某種東西無聲地膨脹、繃緊,帶著春日夜晚雨後特有的微涼濕意和一種隱秘的張力。這角落隔絕了所有外界的喧鬧。他喉結微微滾動了一下,目光落在她微微開合的、飽滿的粉色唇瓣上。血液的流速似乎加快了,心跳聲咚咚地撞擊著耳膜。他腦海中空白了一瞬,身體卻似乎比思想更快地傾了下去。
陰影掩護下,一種極其純粹的沖動徹底攫住了他。沒有猶豫,沒有思量,像被無形之手牽引。他微微側過頭,帶著少年人獨有的、不管不顧的果決,朝著那片溫軟的粉色花瓣俯沖下去。雙唇覆蓋上她的柔軟唇瓣時,那觸感比他想象中更清涼細膩,像觸到了清晨帶著薄薄一層露水的花瓣。一股極其強烈的、純粹屬于許清瑤的味道隨著這微涼的觸感直沖感官,像初春林間第一抹拂面的風,干淨澄澈得讓人頭暈目眩。心髒在胸腔里瘋狂擂動,如同要掙脫骨肉的束縛,一下又一下沉重地撞擊著他的肋骨,震得他耳中嗡嗡作響。他幾乎無法呼吸,整個世界的觸覺只集中在那一小片微涼柔軟的接觸點上。
這個接觸短暫得像幻覺被驚擾。零點幾秒?或許一秒?
他幾乎是立刻向後彈開,像犯了錯被抓包的小孩一樣拉開了一步的距離。動作太快太急,書包帶子在他肩上重重地刮擦了一下布料。昏暗的光線里,他幾乎不敢去看她的眼楮,胸膛劇烈地起伏,剛才強硬的吻帶著一種魯莽的、甚至有點生猛的掠奪性質。他大口喘著氣,喉嚨發干,雙手緊緊抓著書包帶子的布料,手指因為用力而指節繃得泛白。整個後背的皮膚都像是在燃燒,羞愧和後怕如同冰冷的藤蔓一樣迅速纏繞上來。太混賬了!
黑暗成了唯一的掩護色。許清瑤依舊靠著牆。她微微抬著頭,像是愣住了,那片昏暗幾乎隱去了她臉上所有的表情變化,只有清淺規律的呼吸聲清晰可聞。幾秒鐘令人窒息的寂靜,空氣沉滯得如同凝固的樹脂。
“韻華……” 她的聲音終于低低響起,帶著一種不同尋常的、仿佛在冰水里浸過的微顫。黑暗中,那聲音像一片羽毛飄落水面,輕軟,卻準確無誤地落進他驚魂未定的心房,“我…可能要走了。”
“走?” 他猛地抬起頭,驚愕壓過了羞窘,聲音有點走調,“去哪里?”
“上海。” 許清瑤的聲音更低了,帶著一種確認之後才釋放出的迷惘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哽咽,“我……爸媽那邊的意思是,讓我……去參加那邊一個針對藝術特長生的頂尖預科營……” 她的話語有些零散,“是很好的機會……提前接觸那邊的資源和導師……”
走廊里殘余的燈光似乎徹底熄滅了,只剩下窗外昏暗的路燈光暈透過玻璃窗,勾勒著她模糊的輪廓線條。他剛才瘋狂跳動的心髒,此刻如同驟然跌進一片冰冷的水域,被無形的手緊緊攥住。上海。那麼遠!那兩個字像是帶著利齒的冰碴子,狠狠刮擦著他的心尖。剛才那不顧一切靠近的沖動和短暫的悸動,被一種鋪天蓋地的、巨大的失落感覆蓋了。
沉默再次沉甸甸地壓下來。彼此呼吸在微涼的夜色中糾纏。遠處傳來樓下自行車棚被鎖上的鐵門發出的 當聲,異常清晰。
在那片幾乎要壓垮人的寂靜和失落感中,江韻華卻幾乎是沒有絲毫猶豫地開了口,聲音低沉得像投入深井的石塊,帶著一種連自己都覺得吃驚的斬釘截鐵
“那我考復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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