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古戰殿深處,塵埃在光柱中浮沉。
蕭珩站在那尊貫穿天地的神器面前,指尖的傷口還在滲血——方才冷冰兒將伽羅神匕交給他時,匕尖無意劃破的。血珠滴落地面,竟順著地磚縫隙蜿蜒,匯入神器基座上那些古老的紋路里,像一條猩紅的蛇,喚醒了沉睡的符文。
嗡——
御龍劍從背後的劍鞘中掙脫,懸在他左肩側。劍身流轉著人間修士最熟悉的鋒銳,卻在靠近神器時,泛起與荒古戰殿同源的青銅色光澤。而冷冰兒留下的伽羅神匕,此刻正懸浮在他右肩,匕身幽藍如深潭,刃口偶爾閃過一絲與御龍劍截然不同的冷冽。
兩柄器物遙遙相對,中間隔著蕭珩的身軀,卻在空氣中織出一張無形的網。網眼處,無數細小的光點正在凝聚,那是從四面八方涌來的力量。
“準備好了?”
雲澈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蕭珩回頭時,正看見他抬手抹去唇角的血跡——方才為了擋下姬凝霜與墨軒暗中的試探,這位覺醒後的仙者顯然消耗不小。他身後,風鈴雙手合十,眼中滿是祈禱;冷冰兒站在稍遠的地方,面無表情,只有緊握的雙拳泄露了她的緊張。
而在戰殿之外,仙盟的甲冑聲、魔域的嘶吼聲、人間修士的吶喊聲交織成一片。那些聲音隔著厚重的殿門傳來,模糊卻尖銳,像一根根針,扎在蕭珩的心上。
他想起三天前在人間城鎮看到的景象︰被仙魔余波掀翻的茅屋,抱著死去孩子痛哭的婦人,還有那些明明手無寸鐵,卻被當作“魔黨同謀”斬殺的凡人……
“我準備好了。”蕭珩轉回頭,望向那尊沉默的荒古神器。它太高了,高到讓人看不清全貌,只能看見層層疊疊的刻痕在微光中流轉,像無數雙眼楮,審視著他這個“候選者”。
雲澈深吸一口氣,揚聲道︰“姬凝霜仙使,墨軒殿主,約定之時已到!”
戰殿兩側的陰影中,同時響起回應。左側傳來姬凝霜清冷的聲音︰“仙界秘法已備,若他承受不住仙力洗禮,休怪我等終止試煉。”右側則是墨軒低沉的冷笑︰“魔氣無眼,若是撐不住,便是天道不認可,死了也活該。”
蕭珩閉上眼楮。他知道,這不僅僅是力量的試煉。仙界想借此掌控平衡者,魔道想趁機攪亂局勢,而雲澈……他是真的想讓三界停下內斗。
“開始吧。”他輕聲說。
話音剛落,左側的虛空突然裂開一道金色縫隙。無數道璀璨的仙光如同瀑布般傾瀉而下,帶著凜冽的威嚴,直奔蕭珩而來。那是仙界傳承萬年的淨化之力,純粹、強大,卻也帶著不容置疑的壓迫感。
“仙力至陽,需守住心脈!”雲澈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蕭珩猛地睜眼,調動起體內僅有的微薄真氣去迎接。然而仙力太過霸道,剛一接觸,他的經脈就像被燒紅的烙鐵碾過,劇痛瞬間從四肢百骸炸開。他忍不住悶哼一聲,額頭上瞬間布滿冷汗。
就在這時,右側的陰影中騰起一團漆黑如墨的霧氣。那霧氣翻滾著,發出刺耳的嘶鳴,化作無數道利爪,撲向他的後背。是魔氣!與仙力截然不同的陰寒力量,所過之處,空氣都仿佛被凍結,帶著吞噬一切的瘋狂。
仙力在前,魔氣在後,兩股截然相反的力量同時撞入蕭珩體內。
“呃啊——!”
他感覺自己的身體像被兩股巨力撕扯的布偶,左邊的經脈在灼燒,右邊的血肉在凍結。仙力試圖淨化他體內的“凡俗濁氣”,魔氣則瘋狂啃噬著他的“仙門根基”,兩種力量在他丹田處猛烈踫撞,發出沉悶的爆響。
“噗——”一口鮮血從蕭珩嘴角噴出,濺落在身前的地磚上,與之前的血跡融為一體。
“蕭珩!”風鈴忍不住驚呼,想沖上前去,卻被雲澈攔住。
“這是他必須承受的。”雲澈的聲音有些沙啞,“仙魔對立本就是混沌的根源,若他連這點沖突都無法調和,如何能成為平衡者?”
風鈴咬住嘴唇,看著蕭珩痛苦蜷縮的背影,眼眶漸漸紅了。
就在仙魔之力在體內肆虐時,蕭珩突然感覺到一股溫暖的力量從腳下升起。那是……人間的氣息?
他低頭,看見自己滴落的鮮血滲入地磚後,那些古老的符文竟亮起了柔和的白光。緊接著,戰殿之外傳來無數細碎的聲音——那是人間修士的祈禱,是凡俗百姓的念力,是他曾守護過的城鎮里,那些普通人對“活下去”的渴望。
這股力量不像仙力那般霸道,也不像魔氣那般狂暴。它很微弱,卻帶著一種韌性,像初春的嫩芽,從凍土中鑽出來,緩緩纏繞上他的經脈。
“三重力量……開始交融了……”冷冰兒的聲音帶著一絲驚訝。
蕭珩能感覺到,那股人間的力量像一道橋梁,試圖連接仙與魔。可仙力嫌它“污濁”,魔氣厭它“軟弱”,三者一踫,立刻爆發出更劇烈的沖突。
他的骨骼開始發出“咯吱”的聲響,皮膚下青筋暴起,時而泛出金色,時而透出漆黑,時而又轉為溫暖的淡紅。每一寸肌肉都在抽搐,每一根神經都在尖叫,仿佛身體隨時會被撕裂成碎片。
“堅持住!”雲澈的聲音穿透劇痛,傳入他耳中,“想想那些你想守護的人!想想人間的烽火!”
人……間……
蕭珩的意識開始模糊。他仿佛又回到了那個燃燒的小鎮,看見那個抱著孩子的婦人向他伸出手,可他卻因為害怕仙魔的追殺,狼狽地逃走了。
“對不起……”他喃喃自語,汗水混合著淚水滑落。
“不只是道歉!”雲澈的聲音更急切了,“你手中的御龍劍,本就是人間修士對抗不公的象征!它選擇你,不是讓你逃避!”
御龍劍……
左肩的御龍劍突然震顫起來,發出一聲清亮的劍鳴。劍身的符文猛地亮起,一股與人間力量同源的鋒銳之氣涌入蕭珩體內,像是在回應他的愧疚。
與此同時,右肩的伽羅神匕也動了。幽藍的匕身閃過一絲寒光,竟從中溢出一股中和之力,雖然微弱,卻讓狂暴的仙魔之氣稍稍收斂。
“神器認主,非力強者得之……”冷冰兒之前的話,突然在他腦海中響起。
原來如此……不是力量強就能得到神器認可,而是……心之所向,與器共鳴。
他想守護的,從來都不是某一方勢力,而是那些在戰火中掙扎的生命。他想要的,不是成為誰的傀儡,而是讓這三界,能有一片不需要提心吊膽活下去的地方。
“啊——!”蕭珩猛地抬起頭,發出一聲長嘯。嘯聲中沒有痛苦,只有一種決絕。
他不再試圖壓制任何一股力量,而是放任它們在體內沖撞。同時,他將所有的意念集中在“守護”二字上,以人間力量為引,引導著仙與魔。
就像在湍急的河流中架橋,他用自己的意志做橋墩,用對人間的執念做繩索,硬生生要將兩股對立的力量綁在一起。
“瘋了!他這是在自殺!”姬凝霜的驚呼聲響起,“仙力豈能與魔氣共存?!”
“有點意思……”墨軒的聲音帶著一絲玩味,卻又藏著不易察覺的緊張,“這小子,竟想逆著力量的本性來?”
蕭珩感覺自己的意識在被撕扯。一部分被仙力拖向雲端,感受著俯瞰眾生的“威嚴”;一部分被魔氣拉入深淵,體驗著毀滅一切的“快意”;還有一部分,扎根在大地,感受著凡俗的喜怒哀樂。
好吵……
他想捂住耳朵,卻發現自己動彈不得。身體已經不屬于自己了,只有意識還在苦苦支撐。
“蕭珩!”風鈴的聲音帶著哭腔,“想想同心草!想想那些願意相信你的人!”
同心草……風鈴在焚天殿對墨軒說的話,似乎也飄到了他這里。“真正的愛並非佔有,而是守護……”
原來,無論是親情、友情,還是陌生人之間的善意,本質都是一樣的——都是想讓對方好好活下去。
這就是……人間的羈絆嗎?
一股前所未有的暖流從心底升起,瞬間傳遍全身。那股暖流比仙力純粹,比魔氣堅韌,帶著一種“活著”的溫度,將他即將潰散的意識重新凝聚起來。
“嗡——!”
御龍劍與伽羅神匕同時爆發出強光,兩柄器物猛地向中間靠攏,在蕭珩頭頂合二為一,化作一柄通體剔透的長劍。劍身上,金色的仙紋、漆黑的魔痕、淡紅的人間印記交織流轉,竟形成了一個完美的圓環。
“這是……”姬凝霜失聲驚呼。
“不可能……”墨軒的聲音也變了調。
那柄融合後的長劍緩緩落下,劍柄落在蕭珩手中。當他握住劍柄的瞬間,三重力量猛地涌入劍身,再從劍身反哺回他體內。這一次,它們不再沖突,而是像水流匯入江海,順著他的經脈緩緩流淌,帶著一種奇異的和諧。
劇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充盈感,仿佛全身都充滿了力量,卻又收放自如。
蕭珩緩緩睜開眼楮。他能看見戰殿兩側,姬凝霜震驚的臉,墨軒復雜的眼神;能看見雲澈松了口氣的表情,風鈴喜極而泣的淚水,冷冰兒微挑的眉頭。
他還能感覺到,戰殿之外,那些凡人的祈禱聲,仙盟士兵的呼吸聲,魔域修士的心跳聲……甚至能感覺到,那尊荒古神器,似乎輕輕“嘆了口氣”。
“成了……”雲澈的聲音帶著一絲疲憊,卻充滿了喜悅。
蕭珩舉起手中的劍,劍身剔透,映照出他的臉。那張臉上,沒有了之前的迷茫,只剩下平靜和堅定。
他知道,試煉還沒結束。這只是開始。
但他不再害怕了。
因為他終于明白,所謂的平衡者,不是要消滅仙或魔,而是要找到讓三界共存的方式。而這份責任,這份宿命,他接下了。
劍柄上,三道流光緩緩旋轉,像一個承諾,也像一個詛咒。
蕭珩握緊長劍,望向戰殿外那片被烏雲籠罩的天空。他知道,真正的考驗,才剛剛拉開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