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機以一種近乎荒誕的方式消散，留下的後遺癥卻在每個人心中緩慢發酵。
那句“園丁已被修剪”，像一句神諭，既帶來了安全感，也投下了更深邃的影。它意味著在他們頭頂之上，還有更高層次的存在，以一種他們無法理解的方式觀察、博弈，甚至……裁決。
狂歡過後是沉寂。
實驗大樓里高速運轉的機器一台台進入待機模式，喧囂的數據流歸于平靜，那首準備獻給全世界的“量子搖滾”最終沒有奏響，樂譜被封存在了最深層的服務器里，代號“天鵝之歌”——一曲從未唱出的絕唱。
陳明給大家放了三天假。
這三天里，胖虎睡了整整三十個小時，醒來後把方圓十里的小龍蝦吃到了瀕臨漲價。李強帶著他的安保團隊進行心理疏導和輪休，那些緊繃了七十二小時的肌肉和神經，終于有機會浸泡在陽光和啤酒里。阿錦和那位物理學家則一頭扎進了對“朋友”留下的那一行字的分析中，試圖從那微不足道的數據痕跡里，反向破解出對方的蛛絲馬跡，結果自然是一無所獲。
陳明哪里也沒去，就待在閑暇景園。他沒有再去看那句神秘的留言，也沒有去思考那個“朋友”究竟是誰。他像個真正的園丁，每天在院子里散步，修剪花草，給池子里的錦鯉喂食。他的心境前所未有的平靜，那場與帕納索斯俱樂部無聲的對峙，像一場高強度的淬火，將他身上最後一絲浮躁和僥幸徹底鍛打干淨。
他明白了，力量不僅僅是技術上的領先，更是一種“勢”。當你的力量足以掀翻棋盤時，你才有資格制定新的規則。而現在，那位神秘的“朋友”，將制定規則的權力，交到了他的手上。
“花園從今起由你照料。”
陳明站在湖邊，看著水面上自己的倒影。他知道，一個空蕩蕩的花園，是留不住春天的。
假期結束，所有人重新回到工作崗位，精神面貌煥然一新。
“陳總，京里的最新指示下來了。”影在一個清晨找到了陳明，他的神色不再像之前那樣緊繃，多了一份塵埃落定後的沉穩，“關于‘雲夢元素’的後續戰略，上面決定，完全遵從我們之前的計劃。不主動公開，不尋求合作，加速我們自己的應用開發。簡單來說，就是‘高築牆，廣積糧，緩稱王’。”
陳明對此並不意外。這是最穩妥，也是最符合紅華性格的選擇。
“另外，”影頓了頓，表情變得有些微妙，“上面已經通過特殊渠道，向全世界幾個主要大國，傳遞了一份措辭模糊但態度明確的‘提醒’。大概意思就是，我們發現了一種‘可能會影響全球通訊安全’的特殊物質，目前正在進行‘安全評估’。這既是警告，也是一種姿態，表明我們無意用它來打破戰略平衡。”
“敲山震虎。”陳明笑了笑，“挺好的。至少能讓那些想渾水摸魚的人，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
“恐怕，不是所有人都被震住了。”影的語氣里透著一絲無奈，“有些人，可能覺得咱們的山是紙糊的。”
他調出一個平板，推到陳明面前。
那是一份由胖虎整理出的數據報告。報告的標題很簡單︰《雲夢市近期入境外國游客數據異常分析》。
雲夢市，這座因為陳明的產業落地而迅速崛起的內陸三線城市，平日里除了商務考察團，很少能見到外國人的面孔。然而，就在帕納索斯事件結束後的短短一周內，這座城市的外國游客數量，呈現出了爆炸性的增長。
“一周之內，通過各種渠道進入雲夢市的外國公民，共計三百七十四人。比過去一年的總和還要多。”胖虎的聲音從平板里傳出來，帶著他特有的戲謔，“我把這些‘游客’的身份都過了一遍篩子。您猜怎麼著？簡直是八仙過海，各顯神通。”
屏幕上，一個個頭像和資料被標記出來。
“這位，約翰•史密斯先生，美國人，職業是‘鳥類觀察愛好者’，申報的旅行目的是來雲夢山脈觀察一種叫‘白頂玄鳥’的珍稀鳥類。很感人，可惜我查了下，‘白頂玄鳥’是我們本地論壇上一個網友為了吹牛瞎編的，原型是他家養的烏雞。”
“還有這位，來自英國的伊麗莎白•瓊斯女士，身份是‘人類學教授’，說要來研究雲夢地區的古代民俗。她的履歷天衣無縫，牛津的博士，發表過好幾篇重量級論文。但她入境時帶的行李里，有一套用于超低頻信號偵測的野外設備，比咱們軍方用的都先進。我懷疑她想研究的不是古代民俗，是咱們的服務器輻射頻譜。”
“最離譜的是這個，一個來自以色列的四人小團隊，自稱是‘美食博主’，來拍攝雲夢市的特色美食。結果他們租的房子，正好在咱們實驗大樓直線距離三公里外的一棟高樓上，那個位置的視野，用高倍望遠鏡，能清楚地看到我們大樓樓頂的通風口。他們大概是想嘗嘗咱們的‘西北風’是什麼味道。”
胖虎的調侃讓凝重的氣氛緩和了不少，但背後透露出的信息卻讓人笑不出來。
三百七十四人，來自十幾個不同的國家。他們的身份五花八門，有學者、商人、游客、記者……但經過胖虎的初步篩選，至少有三分之一的人，其真實身份都經不起推敲。
這些人，就像聞到血腥味的鯊魚，從世界各地涌來。
帕納索斯俱樂部這個“園丁”被修剪了，但他們留下的信息真空，以及紅華那份模糊的“提醒”，反而刺激了更多勢力的好奇心和貪婪。他們不敢像帕納索斯那樣直接找上門來，于是便用這種最古老、也最麻煩的方式——派遣間諜，進行滲透和刺探。
“一群蒼蠅。”李強冷哼一聲，眼神里透出殺氣，“陳總，要不要我帶人去‘清理’一下？保證做得干干淨淨。”
“不用。”陳明擺了擺手，手指在平板上輕輕滑動，看著那些被胖虎標記出來的“重點人物”，“現在我們是主人，主人不用親自下場跟蒼蠅搏斗，那樣太掉價了。”
他抬起頭，看向眾人︰“花園已經屬于我們了，但里面長出了一些雜草。‘朋友’提醒過我們，要當心雜草。”
所有人的心頭都是一凜。
“他們想來旅游，那就讓他們‘游’。他們想來參觀，那就讓他們‘看’。”陳明的嘴角，勾起一絲和伊芙琳女士很像，但本質上截然不同的笑容。
伊芙琳的笑，是俯瞰眾生的傲慢。
而陳明的笑，是主人看著闖進自家院子的野貓時，那種饒有興致的玩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