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9 章︰婚俗之議邊民通婚的細則敲定)至元四十二年秋?淮河兩岸望南台)
趙葵望著江面上掠過的水鳥,甲葉上的寒霜尚未褪盡。昨夜收到臨安密信,史彌遠在信中再三叮囑︰“邊民通婚需慎,若開此例,恐遭清流非議。” 此刻蕭虎提及 “通婚” 二字,他下意識按住腰間的龍符 —— 這玉符上的裂紋去年與蒙古兵對峙時所留),像極了朝堂上的爭論。
“蕭將軍可知,我朝自南渡以來,從未許過漢女嫁北族。” 趙葵的聲音借風傳過江,帶著不容置疑的強硬,“士大夫們常說‘華夷之防,甚于水火’,此事若稟明陛下,必引軒然大波。” 他身後的親兵握緊了長槍,槍尖映著日光,在江面上投下細碎的寒光 —— 這些士兵多是淮東農家子,家中姊妹若要嫁與蒙古人,怕是第一個不答應。
蕭虎早料到趙葵會有此說,對身後的周顯遞了個眼色。周顯展開一卷麻紙,上面用蒙漢雙語寫著《邊民婚律》,墨跡尚新,邊角卻已磨得起毛 —— 顯是反復修改過。“趙帥請看。” 蕭虎的聲音平穩有力,“律條共五條,核心是‘各保其俗’︰南女嫁北者,可保留祭灶、穿漢服,男方不得強令改信薩滿;北女嫁南者,可帶陪嫁的氈毯、保留騎術,女方不必纏足。”
他指著其中一條︰“去年徐州有個案例 —— 漢女李氏嫁與蒙古百戶阿勒台,李氏仍在院中設灶王爺牌位,阿勒台則在氈房掛弓箭,兩家過年各過各的,倒也相安。” 蕭虎特意讓畫師繪了幅《徐州婚居圖》,此刻展開,只見圖中漢式瓦房與蒙古氈房相鄰,院里既有紡車,也有馬槽,細節逼真得讓趙葵身後的親兵都忍不住探頭去看。
周顯上前一步,捧著圖卷細說︰“李氏之父原是徐州窯工,去年遭兵禍,是阿勒台救了她全家。李氏願嫁時,阿勒台按漢俗下了聘禮 —— 二十匹北地皮毛、十壇馬奶酒,還請了漢地媒人。” 他指著圖中抱嬰孩的婦人︰“如今生了個兒子,李氏教他說漢話,阿勒台教他認蒙古箭靶,孩子穿的虎頭鞋漢式),戴的銀項圈蒙古式),倒成了鄰里的稀罕物。”
趙葵的眉頭微蹙 —— 他本想以 “習俗相悖” 為由拒絕,卻沒想到蕭虎連具體案例都備得如此詳盡。“那男方若反悔怎麼辦?” 他追問,“漢女遠嫁,若受欺辱,找誰理論?” 蕭虎立即答︰“律條寫明,若男方虐妻,女方可訴至邊境官署,查證屬實者,休書一封,護送回南,所生子女願隨母者,不得阻攔。” 這話堵死了趙葵最後的借口。
“子女戶籍如何算?” 趙葵拋出最棘手的問題。南宋戶籍嚴明,若混血子女入宋籍,恐遭士民非議;入蒙古籍,又怕女方家人不依。蕭虎早與斷事官商議過,此刻從容道︰“可入‘雙籍’—— 在宋境記漢名,入蒙古境用蒙古名,成年後自擇其一。” 他命人取來徐州縣衙的登記冊抄本,上面果然寫著︰“子,漢名李保國,蒙古名帖木兒,父阿勒台蒙古籍),母李氏宋籍),住徐州北關。”
趙葵接過抄本,指尖觸到紙頁上的朱印 ——“徐州縣印” 與 “蒙古百戶所印” 並蓋其上,紅得刺眼。“這‘雙籍’從未有過先例。” 他低聲道,語氣卻已松動。蕭虎看穿他的心思︰“趙帥,邊民過日子,哪管什麼先例?他們只盼著少打仗,能安穩生兒育女。這戶籍,不過是張紙,能保他們平安才是真的。”
趙葵沉默良久,望著南岸坡上耕作的農戶 —— 那些人中有漢人,也有早年歸附的契丹人,此刻正一起彎腰插秧,根本分不清族群。“可先在盱眙試點。” 他終于松口,“由縣衙設‘婚籍房’,派漢蒙各一名文書,登記時需雙方族長簽字,每季將名冊抄兩份,分送兩淮制置司與虎首堡。” 他補充道︰“若三年無糾紛,再議推廣。”
蕭虎立即應承︰“就依趙帥所言。” 他命人取來兩方銅印,一方刻 “盱眙婚籍記”漢篆),一方刻 “邊民婚證”蒙文),“登記時兩印並蓋,以示公允。” 江風忽然轉暖,吹得兩岸軍旗獵獵作響,趙葵望著對岸蕭虎手中的銅印,忽然覺得 —— 這比刀槍更能穩住邊界。
消息傳到盱眙城,立即炸開了鍋。漢人秀才們聚在茶館罵︰“綱常都不要了!漢女嫁胡虜,是忘了靖康之恥嗎?” 蒙古那顏們則在酒肆爭論︰“咱們的女人怎能嫁南人?他們連馬都騎不好!” 可市井間的反應卻截然不同 —— 北關的雜貨鋪老板王二喜笑得合不攏嘴︰“我那佷女若能嫁個蒙古商隊的,以後北地皮毛進貨就方便了!”
南岸的漁婦們更實際︰“只要能讓男人少去打仗,嫁誰不一樣?” 這些聲音像潮水般涌向縣衙,讓負責登記的文書們既緊張又好奇。縣丞偷偷對主簿說︰“上頭要的是安穩,咱們只管登記,管他是漢是蒙。” 這話倒道出了底層官吏的真實心思。
首對申請通婚的是蒙古牧民赤老溫與漢女張氏。赤老溫的族長起初堅決反對,直到蕭虎派人送來 “通婚家庭免三年賦稅” 的告示,才松了口,卻提條件︰“必須生兩個兒子,一個隨蒙古姓,一個學騎射。” 張氏的父親是盱眙糧商,看中赤老溫常走北地商路,私下對女兒說︰“嫁過去,咱家的糧食就能賣到濟南府了。”
兩家議親時,漢地媒人按規矩要 “三書六禮”,蒙古薩滿則堅持要跳 “告天舞”,最後各退一步 —— 先拜灶王爺漢俗),再祭長生天蒙古俗),場面熱鬧又尷尬。縣丞在登記冊上寫下 “各從其俗” 四字時,忽然明白︰所謂婚俗,說到底是家族利益的博弈。
周顯在給蕭虎的密信中寫道︰“盱眙通婚者,多是商戶與牧民,恰是互市的核心群體。他們聯姻後,若再起戰事,便是斷自家財路,必出面調停。” 蕭虎批注︰“此乃‘以民制邊’之策,比駐兵更管用。” 趙葵那邊也有算計,他命人暗中統計︰“凡通婚家庭,需向官署報備往來商路,可為我軍提供北境情報。”
雙方心照不宣,都把通婚當成了情報網與穩定器。當赤老溫帶著張氏的弟弟去蒙古草原販茶時,誰也沒說破 —— 他帶回的不僅是皮毛,還有蒙古騎兵的布防消息;而張氏寫給娘家的信里,也總不經意提些 “北地草料價格”,這些都成了邊將案頭的重要信息。
盱眙縣衙的婚籍文書做得格外講究︰漢文書用麻紙,寫 “某年月日,漢女張氏嫁與蒙古赤老溫,聘禮若干,嫁妝若干”;蒙古文書用羊皮紙,寫著對應的蒙古文,末尾蓋著兩方銅印。為防篡改,文書特意抄三份,一份存縣衙,一份送兩淮制置司,一份送虎首堡。
抄寫的文書是個老秀才,起初對蒙古文嗤之以鼻,後來見蒙古文書寫得工工整整,忍不住問通事︰“他們也講究‘字如其人’?” 通事笑答︰“蕭將軍說,字寫不好,如何立信?” 老秀才默然,此後抄文書時,連蒙古文的筆畫都寫得格外認真 —— 他不懂權謀,只知 “落筆要對得起良心”。
秋收時,赤老溫幫張氏娘家收稻子,蒙古騎兵巡邏經過,見是 “婚籍戶”,便勒馬繞行;張氏則用蒙古奶茶招待來催糧的宋廷小吏,笑著說︰“北地今年也豐收,要不我讓赤老溫送些過來?” 小吏竟真的回去稟報,讓原本要強征的糧稅減了三成。
這樣的小事漸漸多了,盱眙的互市也越發興旺。趙葵在給史彌遠的信中寫道︰“通婚之家,如兩岸之橋,雖弱,卻能通往來。” 蕭虎則對著《通婚名冊》冷笑 —— 名冊上已有十七戶,足夠讓淮河兩岸的利益綁在一起。江面上的水鳥依舊掠過,只是此刻再看,倒像是在為這微妙的平衡掠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