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八十九章︰汗庭宴至元二十二年?上都大安閣)
上都大安閣的紫檀案上泛著油光,波斯使者納西爾丁?穆罕默德捧著星象儀跪地階前。儀器的黃道環用呼羅珊赤銅與漠北鐵礦合鑄,環面陰刻波斯黃道十二宮,陽嵌蒙古文星名,底座的狼首紋鬃毛分七縷 —— 恰合伊爾汗國的七大行政區。“齒輪經撒馬爾罕秘法淬鍛,” 他舉起驗礦鏡,鏡中顯形雙螺旋礦紋,“含硫量二分三厘,與大元渾天儀精度吻合。”
忽必烈的手指撫過儀器中心的軸承,軸承內嵌八思巴文 “通” 字,轉動時發出的嗡鳴與和林觀星台的銅鐘共振。“貴使的星圖,” 他忽然用波斯語問道,案上的《伊爾汗天文表》譯本正翻開 “春分點測算” 篇,“如何與中原的‘角宿’對應?” 穆罕默德轉動儀器,白羊宮的銀線與 “角宿” 的朱砂刻度嚴絲合縫︰“按郭守敬大人的‘四海測驗’數據,” 他的聲音混著齒輪輕響,“每宮差三度七分,恰合十二辰流轉之數。”
光祿寺的吏員們正按 “左西右中” 的規制布宴,西側的波斯銀盤刻著狩獵紋,盤沿的回紋間距為三分二厘;東側的中原青瓷碗繪著纏枝蓮,碗底的 “樞府” 款與銀盤的 “伊爾汗” 銘形成對稱。“蒙古庖人掌烤全羊,” 司儀官對怯薛長道,烤叉的狼首紋需朝主位,“漢人廚子司蒸鹿尾,” 蒸屜的雙虎紋要與案沿對齊,“波斯膳夫調玫瑰露,” 銀壺的刻度同時標著 “升” 與波斯 “曼”,“三方各執其事,不得僭越。”
忽必烈的御座旁並置兩案︰左案擺著波斯的瓖金胡床,右案設漢地的紫檀幾,案間距三尺六分 —— 合《大元宴禮》“遠使與主位” 的禮制。“去年阿八哈汗的使者,” 他望著穆罕默德帶來的國書,羊皮紙邊緣嵌著赤銅飾,“也用這星象儀校準過行程,” 國書上的鈐印與星象儀底座的狼首紋同出一範,“可見器物如人,” 他的聲音,“需合規制,方得重用。”
蕭虎捧著青瓷磁瓶上前,瓶身的雙虎紋用鈷料繪制,釉色泛著卵白,瓶底暗刻波斯文 “????”穆罕默德)—— 這是波斯工匠與景德鎮窯工合制的 “回贈款”。“瓶身經七窯七燒,” 他用驗磁石輕觸瓶腹,磁石吸附的鐵粉形成星圖,“內置的鐵柱與貴使的星象儀相吸,” 瓶內的鐵屑與儀器的礦紋產生共振,“正如兩國的文書往來,” 他的目光掃過案上的雙語國書,“需彼此呼應。”
穆罕默德接過磁瓶時,指尖觸到瓶沿的凹槽 —— 那是按波斯度量衡打造的 “一掌寬”。“此瓶的鈷料,” 他忽然道,瓶身的發色與波斯的 “甦麻離青” 一致,“必是從忽魯謨斯港運來的。” 忽必烈的玉柄杖輕叩案面︰“貴國的硫磺,” 他的聲音,“不也經那條商路到了漠北?” 案旁的《市舶則例》正翻開 “鐵銅互市” 條,朱批 “每百斤硫磺換瓷器二十件” 的字跡醒目。
宴席的酒過三巡,穆罕默德取出伊爾汗國的賦稅冊,羊皮紙的騎縫章是狼首新月紋。“敝國擬按大元‘五戶絲制’改良稅制,” 他的手指劃過 “每丁輸絲一斤” 的條款,“只是波斯的織工不足,” 冊頁旁貼著請求派遣漢地織匠的文書,“望陛下允準。” 蕭虎立即展開《大元通制》,其中 “匠籍輸出需樞密院批” 的條款被朱砂標出。
忽必烈望著案上的雙語稅冊,忽然用蒙語對左右道︰“漢人重‘均平’,波斯尚‘什一’,” 他的玉杖點過《農桑輯要》與《伊爾汗農書》的並置處,“若強改一方,” 杖尖的礦粒與星象儀的底座相吸,“便如這儀器失了校準,” 他的聲音,“需讓絲與棉,” 目光掃過漢地錦緞與波斯毛毯,“各按其法,同入一賬。”
大安閣的偏殿里,波斯鐵匠與蒙古鍛工正共鑄新的齒輪。波斯工匠用 “水淬法” 處理赤銅,水面浮著按比例調配的玫瑰露;蒙古工匠以 “火鍛術” 錘煉鐵礦,爐膛的溫度需保持在 “七焰”—— 這是雙方按《天工開物》與《波斯冶金術》折衷的標準。“去年合鑄的渾天儀齒輪,” 蒙古鍛工帖木兒擦著汗,指節敲過齒輪的咬合處,“因淬火溫差半度,” 齒紋磨損比預期快三成,“如今各掌一半工序,” 他的驗礦鏡照過合鑄處,“含硫量誤差不逾半厘。”
穆罕默德的隨侍匠人正與漢人窯工討論磁瓶釉色。“波斯的青料需在還原焰中燒,” 波斯匠人指著窯火的顏色,“漢人的白釉要經氧化焰,” 漢人窯工翻開《陶記》,其中 “焰色辨釉法” 的插圖被朱砂圈出,“如今用‘雙焰窯’,” 兩人同時指向窯頂的雙煙囪,“一窯可出兩色,” 聲音里帶著默契的笑意。
郭守敬的弟子齊履謙正用青銅圭表校準星象儀,表影落在 “冬至” 刻度時,穆罕默德立即轉動波斯象限儀,兩者讀數分毫不差。“中原《授時歷》以冬至為歲首,” 齊履謙展開歷書,朱筆標注 “農桑時刻”,“波斯歷以春分始年,” 穆罕默德指著儀器的雙刻度環,“今用齒輪聯動,” 他撥動轉換機關,兩環同步轉動,“一儀可顯三歷,無需強改一方。”
忽必烈望著儀器上重疊的刻度線,忽然用蒙語問道︰“波斯的算學,中原的歷法,蒙古的星圖,” 他的玉柄杖輕叩儀座,“如何如這鐵儀般同軌而行?” 蕭虎上前轉動儀器的 “六合儀”,三族星圖在中心軸承處交匯︰“以器為範,” 他的手指劃過鑄鐵底座,“以制為軌,” 目光掃過殿內的各族工匠,“正如這儀,多元而不亂,異途而同歸。”
戶部的檀木案上並置著兩本賬冊︰波斯的《商路行程記》用金線裝訂,記著從霍爾木茲到泉州的水程;中原的《市舶則例》以黃綾裝裱,錄著 “抽分二十取一” 的稅率。“貴國的香料,” 戶部尚書忽都魯道,他的鐵尺量著乳香的 “每斤折銀五錢”,“需按此例抽分,” 尺上的刻度同時標著波斯 “曼” 與漢地 “斤”,“但可換中原的絲綢,” 賬冊的兌換比例旁畫著簡易的織機。
穆罕默德的管事正與市舶司交涉︰“想用撒馬爾罕的鐵礦換江南的瓷器,” 管事的手指劃過價目表,“按去年的‘礦三瓷一’。” 忽都魯立即展開《至元寶鈔通行條》,其中 “西域礦換漢地布帛” 的條款被忽必烈朱批 “可”,“但需經和林符牌庫勘合,” 他的聲音,“礦入官,瓷給商,” 目光掃過案上的雙語契約,“商路的秤,” 他的手指按住秤桿中點,“不偏西,不向中,只向公。”
翻譯局的吏員們圍著《伊爾汗天文表》譯本爭論,“黃道” 一詞的蒙古文譯法有 “????? ???”天路)與 “?????? ???”軌道)兩種。“按許衡大人的譯例,” 漢人譯官指著《譯語》,其中 “黃道” 對應 “天路”,“需兼顧天文與牧民的理解。” 波斯譯員卻翻開《蒙古秘史》,其中 “天似穹廬” 的比喻被紅線標出︰“‘軌道’更合齒輪的意象。”
忽必烈接過譯本,在兩種譯法旁各畫一星︰“並存無妨,” 他的朱筆在頁邊寫道,“正如星象儀的雙刻度,” 目光掃過爭論的吏員,“譯語不是要讓一方屈從,” 他的聲音,“是要讓雙方都懂。” 最終的定本在 “天路” 旁注 “軌道”,兩種譯法如星象儀的雙環,共用同一根中心軸。
孛兒只斤?海都站在星象儀旁,看著波斯使者與漢臣用不同的手指計數 —— 穆罕默德屈指算波斯數碼,齊履謙伸指比漢地算籌。“波斯的‘三’是三指並攏,” 他的習字冊上畫著兩種手勢,“漢人的‘三’是橫列三指,” 另附蒙古 “????”三)的寫法,“手勢不同,” 他的筆尖在中間畫了個等號,“數卻一樣。”
忽必烈見他在等號周圍畫了許多小點,便問︰“這些點是什麼?” 海都指著點解釋︰“波斯的銀,漢人的瓷,” 他的聲音,“使者的話,譯官的舌,” 他的目光,“都繞著‘和’字轉,” 他的聲音,“就像星象儀的軸,” 手指劃過中心軸,“十二宮轉得再快,” 他的聲音,“也離不了這根軸。”
暮色籠罩大安閣,星象儀與磁瓶並置案上,軸承的嗡鳴漸輕,卻仍在共振。忽必烈望著儀器上重疊的刻度,想起二十年前在六盤山與波斯商人的相遇,那時他們用羊胛骨佔卜,骨紋的走向竟與今日的星象儀暗合。
穆罕默德的星象儀最終被送入觀星台,與渾天儀並列,底座的狼首紋與雙虎紋在月光下交輝。海都的習字冊最後一頁,畫著大安閣的全景︰波斯銀盤與中原青瓷在案上相挨,蒙古的烤羊與漢地的蒸餃在碟中相鄰,而星象儀的光透過窗欞,在地上投下一道橫跨各族器物的銀線。
他在畫旁題字︰“器異而道同”,字跡里的漠北礦粉與波斯青料,在燭火下泛著柔和的光 —— 就像這場盛宴,看似分了波斯與中原的器物,實則讓呼羅珊的鐵礦與景德鎮的瓷土,在大元的熔爐里,熔鑄成同一條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