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導留下的那疊劇本，在櫃台底下安靜地躺了幾天，上面漸漸也落了一層薄灰，和那些受潮的茶葉、過期的宣傳單成了難兄難弟。
陸子昂偶爾彎腰拿東西時會瞥見它，但目光從未停留，仿佛那只是一摞無關緊要的廢紙。
門楣上的大蒜似乎真的起了點作用，或者說，人們終于意識到這位“隱居大師”油鹽不進、軟硬不吃，前來打擾的人明顯減少了。
茶館恢復了它應有的節奏——緩慢，且帶著點茶葉和陳舊木頭的混合氣味。
陸子昂的日子也回到了正軌
清晨被阿婆的收音機吵醒，上午慢悠悠開門、燒水、泡茶，下午守著評書度過，傍晚遛阿黃，順便去菜市場打听一下蒜價（確實漲了）。
他甚至開始研究怎麼用最少的錢，把茶館里那幾把吱呀作響的椅子修得牢固些。
然而，平靜再次被打破，這次是因為阿黃。
阿黃平時遛彎都有固定路線，圍著老街轉幾圈，在幾個熟悉的電線桿下做做標記，然後就會乖乖跟著陸子昂回家。
但這天傍晚，陸子昂走到老街口，一回頭，發現一直跟在腳邊的阿黃不見了。
他起初沒太在意，以為這貪吃的家伙又被哪家廚房飄出的香味勾走了魂，站在原地喊了幾聲。
往常只要一喊，阿黃無論跑多遠，都會顛顛地跑回來，尾巴搖成螺旋槳。
可這次，回應他的只有老街空蕩蕩的回聲和漸起的晚風。
陸子昂心里咯 一下，一種久違的、類似慌亂的情緒冒了出來。
他沿著老街來回找了兩遍，問了幾家相熟的店鋪，都說沒看見。
賣醬鴨脖的大叔還熱心腸地幫他分析“是不是發情期到了，追小母狗去了？”
陸子昂沒心思開玩笑。阿黃雖然不是什麼名貴品種，但跟著他這麼久了，早成了這咸魚生活里一個聒噪卻不可或缺的部分。它要是丟了……
他擴大搜索範圍，鑽進了平時很少去的後巷。
天色漸漸暗下來，路燈次第亮起，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
他一邊喊一邊找，聲音里帶上了自己都沒察覺的焦急。
他甚至跑回了茶館，希望那家伙只是自己貪玩先跑回來了，但茶館門口空蕩蕩的，狗繩還掛在門把手上，像個嘲諷的句號。
宇文殤看他臉色不對，問明情況後，也放下電腦幫忙找。
張明宇剛從劇組回來，听說後也加入了搜尋隊伍。
三個人，加上幾個熱心的老街坊，打著手電筒，在影視城周邊喊得此起彼伏，引得路人紛紛側目。
陸子昂腦子里閃過各種不好的念頭
被狗販子抓了？
被車撞了？
跑太遠迷路了？
每一種可能都讓他心頭更沉一分。
他發現自己遠沒有想象中那麼淡定。
這種牽腸掛肚的感覺，很久沒有過了。
就在他幾乎要放棄，打算去報警查監控時，手機響了，是個陌生號碼。
他煩躁地接起，電話那頭傳來一個有點耳熟的聲音，帶著點不確定“喂？是……陸老師嗎？”
是那個劉導。
陸子昂語氣很沖“有事快說，我找狗！”
劉導愣了一下，趕緊說“狗？是不是一條黃色的土狗？有點胖，尾巴尖有點白？”
陸子昂心跳漏了一拍“你在哪兒看到的？”
“就在我們劇組附近！
影視城西區那個仿古客棧，《大城小匠》片場！
它不知怎麼跑進來了，正在我們放盒飯的地方蹭吃蹭喝呢，趕都趕不走，看著挺眼熟，我猜是不是您的……”
陸子昂二話沒說，掛了電話就往西區跑。
宇文殤和張明宇見狀，也趕緊跟上。
趕到片場時，果然看見阿黃這沒出息的家伙，正圍著放盒飯的桌子打轉，舌頭耷拉著，尾巴搖得那叫一個歡實，幾個場工哭笑不得地試圖把它引開。
劉導站在一旁，看見陸子昂，松了口氣“陸老師，您可來了，這家伙，鬼精鬼精的，專挑肉多的盒飯聞。”
陸子昂一把揪住阿黃的後頸皮，把它拎了起來。
阿黃看見主人，興奮地汪汪直叫，還想用沾著油星的舌頭舔他。
陸子昂看著它這副沒心沒肺的樣子，心里那塊大石頭總算落了地，隨即涌上的是一股無名火，抬手就想給它一下，但巴掌落到一半，又變成了重重地揉搓它的狗頭。
“給你慣的！亂跑什麼！”他低聲罵了一句，語氣卻遠不如平時冰冷。
劉導看著這一幕，眼神微動，沒說什麼，只是讓場工拿了個一次性飯盒，裝了點剩下的排骨，遞給陸子昂“給它帶回去吧，估計沒吃飽。”
陸子昂猶豫了一下，還是接了過來，低聲道“謝謝。”
“沒事，舉手之勞。”
劉導笑了笑，目光掃過陸子昂因為奔跑而有些凌亂的頭發和帶著汗漬的額角，又看了看他懷里那只依賴地蹭著他的土狗，忽然輕聲說，“陸老師，您看，有些東西，丟了才知道著急。戲里的角色也一樣，沒了‘人味兒’，再好的本子也是空的。”
陸子昂身體微微一僵，沒接話，只是把阿黃抱得更緊了些。
阿黃不滿地嗚咽了一聲。
回去的路上，阿黃大概是知道自己闖了禍，難得地安靜，乖乖被陸子昂用狗繩牽著。
宇文殤和張明宇識趣地沒多話。
夜色深沉，老街的燈火溫暖。
回到茶館，陸子昂把排骨倒進阿黃的飯盆，看著它狼吞虎咽。
自己則倒了杯冷茶，一口灌下，平息著胸腔里還未完全褪去的悸動。
他走到櫃台邊，蹲下身，從那一堆雜物里，把劉導留下的劇本抽了出來。
封面上《大城小匠》四個字，在昏暗的燈光下有些模糊。
他拿著劇本，走到窗邊。
青陶盆里的綠蘿在夜色中輪廓朦朧。阿黃在腳下滿足地打著飽嗝。
他站了很久，最後，把劇本放在了窗台上，綠蘿的旁邊。
沒有翻開，也沒有塞回角落。
就那麼放著。
夜風吹過，門楣上的大蒜輕輕踫撞，發出細微的聲響。
也許，有些東西，確實不一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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